白孤生 作品

第四十六章

最初的担忧过去,惊蛰已经破罐子破摔,不再去忧心明日的事。()

和容九认识后,惊蛰越来越习惯于如此。不这样,很难坦然接受容九的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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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接受程度,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拉到极限,而后惊讶地发现,哎呀,原来还能更低。

有一种不顾死活的快意。

惊蛰在跟着容□□骑马。

初学对象就是一匹高头大马,对他难度不小,可能选的也只有它。

容九坐在惊蛰的身后,教着他怎么抓缰绳。

容九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平静:“不要太紧张,手指放松些。”

惊蛰的手指紧张得要命,下意识扣住了缰绳,死活不肯松开。

他嘟哝着:“又要抓得牢,又要放松,我还没这个本事。”归根究底,还是这马儿L太高。

它的性格算不上温顺,只是因为主人容九在,这才算是听话,偶尔惊蛰几个不得当的口令,它也勉强听一听。

惊蛰能够感受到黑马的敷衍。

……多少是有点伤自尊。

容九的手从后抓住惊蛰的手腕,微凉的手指点在手背上几处,淡声道:“你要用这几处发力,太紧绷,勒得它难受,自不会听着你的话。”

而后,他踢了踢惊蛰的脚,示意他脚跟也要发力,这才能夹住马腹,驱使黑马动作。

惊蛰听,是听了,动,那是一点都动不了。

他平时甚少有这种被碾压的感觉,可容九说的这些,实在是人听懂了,四肢根本不知道怎么配合。

容九隐忍地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你听懂了?”

惊蛰沮丧地说道:“我是听懂了呀,可是我的手脚没懂。”

这又不是背书,背下来了就真的背下来了,这记完了还得靠身体协调动作,那能是轻松的事吗?

容九沉默了一会,声音带了几分暴躁,重新压着惊蛰又学了一遍,确定他真的记得要领后,忽而翻身下了马。

惊蛰下了一跳,猛地攥紧缰绳,脚也夹住了马腹。

黑马不满地停了下来,喷了好几下,显然是给惊蛰这一下弄疼了。

惊蛰连忙摸了摸黑马大哥的鬓毛,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吓到了。”

容九冷冷地说道:“道什么歉?今夜你学不会,回去就砍了它的脑袋。”

……这像话吗?

惊蛰:“是我学不会,关它什么事?”

容九语气森冷阴郁,十分不讲道理,“你学不会,不是它的问题,还能是谁的问题?”

“当然是我的问题啊!”惊蛰为他的黑马大哥据理力争,“是我要学的,又不是它的错。”

容九就像是那种自家孩子学不会,肯定都是别人的错的那种麻烦长辈……等下,要这么说,容九不才是那个老师吗?

这分明都是他教的,怎么能怪倒霉的黑马大哥呢?

()也不知道黑马是不是感觉到了主人森然的杀意,在接下来都很老实,惊蛰要往东就往东,要往西就往西。

惊蛰在这种高强压力下,勉勉强强学会了最基本的动作。

他清楚,这都有赖于黑马的配合,要是换了一匹马,他不会的还是不会。

惊蛰不知道自己颠簸了多久,大|腿内侧有点火|辣辣的疼,这位置实在是尴尬,他不愿意说,就强忍着。

只是,容九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原本牵着黑马慢慢走,忽而停了下来,朝着惊蛰伸出了手。

惊蛰没反应过来,歪着头看他。

……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容九,月华尽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本就精致昳丽的脸蛋衬得越发美丽,惊蛰没忍住,小心地伸手去碰。

在眉眼处,微微蹭了蹭。

容九微微合眼,似乎是在感受惊蛰手指的温度,下一瞬,却重新望向他,眼神异常锐利,“下来。”

惊蛰:“这么快?”

他骑了一段,在勉强掌握了一点技巧后,也多少对骑马这件事有了兴趣。

细说起来,还有点好玩。

“你的大|腿肉不要了?”容九冷冷地说道,“再不下来,明日可就不能走。”

惊蛰耸然一惊,立刻停下黑马,试图翻身下去。

谁成想,容九那两条胳膊掐住惊蛰的腰,将他高高举了起来,就跟举着个娃娃似的,又轻飘飘地放到地上。

惊蛰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丢脸地抓住了容九的袖子。

没下来的时候还好,一下来,就感觉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动一动,就有点发软。

容九:“让我看看。”他向来行动快过话,手指已经拽住惊蛰的裤子。

惊蛰被他没来由的动作吓得毛骨悚然,飞快地抓住容九的手腕,然后拼命摇头。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这光天化日……好吧,这幕天席地的,怎么可以胡乱扒人的衣服?扒外裳也就算了,这么精准摸到裤子是个什么道理!

容九冷哼:“无事?那你现在跑两步让我看看?”

惊蛰:“……骑马后,腿脚走不动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啊啊啊别扒裤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九的动作已经十分之快,两根手指已经探进来了。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努力拼命,就纯粹是为了一条裤子的清白!!

惊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容九那手指压住,声音都在发颤:“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如果不是……咱这种……你就是在骚扰懂吗?”

容九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不是什么……情|人关系吗?”那微微扬起的尾音,带着少许暧|昧的叹息,让惊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的耳朵差点被酥掉了。

惊蛰又气又急,“你就是故意的。”

分明知道,惊蛰对他的脸和声音没有任何的抵抗力,每次就故意拿这两招来糊他!

惊蛰咬牙切齿:“我要自己来。”

容九:“真的要自己来?”

惊蛰重重点头。

容九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在黑马背上的一个布兜里翻找了下,摸出来一个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瓶子,递给了惊蛰。而后,又是一个水袋,以及一条擦拭的巾子。

那布兜里好似什么都有,准备十分之万全。

惊蛰揣着这几样东西,正打算四处找个隐蔽的地方检查上药,可容九却一把勾住了惊蛰的腰带,懒洋洋地说道:“在这上。”

惊蛰有那么一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无声点了点自己。

容九理所当然地点头。

惊蛰踹了容九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处走。

只是不管惊蛰走多远,身后都会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一道脚步声,就像是锲而不舍的幽魂。

惊蛰气恼,回头看他,就见容九背着手,牵着马,好一副悠哉的模样。

惊蛰:“……你转过身去。”那语气听起来像是妥协。

尽管是被迫。

容九得寸进尺:“我要看着。”

惊蛰低头脱了自己鞋,朝容九丢了过去。

容九倒是也没闪,抬手接住那鞋,漫不经意地说道:“要不,把另一只也丢过来吧。”

而后,那冰凉的语气带着几分古怪的满意。

“你赤着脚,也走不了。”

惊蛰闭眼,吸气,吐气。

再吸气,吐气。

如此平复几次,他才咬牙切齿:“你给我坐下。”

他知道,一步退,步步退的道理。

可是拗不过大|腿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要是真的和容九拉扯,惊蛰都怀疑能直接耗到第二天早上。

容九对于这句话,倒是听的。

眼见野草没过了容九的腿,惊蛰犹豫了一下,才蹲下来,偷偷摸摸地脱了裤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果不然是有点破皮。

不过发现得快,算不上多严重。

“接着。”

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然后,惊蛰就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砸了头。

他哎了一声,低头找了一下,发现是包扎伤口专用的布条。

惊蛰回头瞪了眼容九,见他还是老实坐着,这才又回过头,哼哧哼哧地给自己清洗伤口,上药。

掉地上的那一小块,被惊蛰撕去,这才围着伤处包扎了几圈。

要是伤到的地方是在别处,惊蛰肯定不会这么小心翼翼,着实大|腿根这地方是有些尴尬,一动就会摩擦到,这不如伤到小腿肚呢。

惊蛰好不容易弄好,着急忙慌地给裤子穿上,正在奋斗鞋子的时候,听到了沙沙而来的脚步声。

容九走到惊蛰跟前,蹲下来,看着他还没穿上的鞋袜,低声骂了一句:“笨手笨脚。”

惊蛰偷偷又踹他:“只有你会这么说。”谁来不说

他聪明认真?

就只有容九,整日说他呆瓜。

容九弹了惊蛰的脑门,淡淡说道:“不过骑个马,都学不会,还伤成这样,不是笨,是什么?”

惊蛰有点不服气:“那你当初,难道一下就学会了?”

“我的确是初学的时候,就学会了。”容九一边说,一边低头给惊蛰穿鞋。

毕竟另一只鞋,还在他的手里。

也不知道是惊蛰被容九这么偶尔为之的行为,弄得已经被迫习惯,还是他已然破罐子破摔,懒得再和容九在这些事情上拉扯,见容九给他穿鞋,甚至还手痒地去偷偷摸容九的头发。

惊蛰的头发,比起从前,已经柔顺许多,这还是在他疲懒的情况下,偶尔记起来,才会苦得吧啦抹油油……饶是如此,他的头发还是一点点变黑,比起从前的干燥,而今摸起来,居然还有点滑滑的。

只是再怎么样,都还比不上容九头发的丝滑。

惊蛰摸了几下,忍不住又摸。

一边摸,一边还回嘴:“是,是,容九大人在骑射上天赋绝伦,小的拍马难追。”

容九穿完鞋,拿了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弯腰将惊蛰拉了起来。

惊蛰看着容九随手丢掉的手帕,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可真是败家。

“没必要留着。”容九随意地说道,“你想要,回去我送你一些。”

说是一些,说不定是一箱。

惊蛰:“不必,之前乾明宫的赏赐,将我那小房间塞满了,慧平的东西都差点没地方放。”

他觉得铺张浪费,可在容九身上,怕是不值当几个钱。容九的生活习惯和惊蛰大有不同,有所冲突,也是正常。

他很少在这些事情上纠结。

惊蛰:“不过容九,你不是个好先生。”

容九看他,就看到惊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着。

“你看着很凶,可实际上,教我的时候,你连绳子都没撒手,又是手把手教,这让我总想着依赖你。”

黑马实在是太高大,惊蛰作为个初学者,会害怕也是正常。

容九越是守在身边,惊蛰就越容易依恋他,别说是自己骑马,就算是遇到点麻烦,都会下意识去看容九。

惊蛰自己注意到了这个小问题,也试图改正。

可人在害怕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容九慢吞吞地说道:“我第一次上马,那匹马受了惊,武师傅没来得及拉住,就直接冲了出去。”

那是,容九是初次到马场,甚至连怎么握紧缰绳,怎么上下马,怎么夹住马腹,都只听武师傅说过一遍。

就在马疯狂跑动的时候,马鞍还断了。

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死死地抓住缰绳,将身子俯低,几乎是趴在马背上,而后抓住空隙,将缰绳甩开,绕住了马的脖子,旋即将它拉住。

那疯马高高扬起上半身,就要将他甩出去。可

直到武师傅追上来,他的手都没有松开。

哪怕已经磨损得鲜血横流,血肉模糊,最后被救下来的时候,他活生生勒死了那匹马。

从那天起,容九就学会了如何骑马。

说到这时,容九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惊蛰刚说的话,“的确是心狠的人,才能做先生。”

容九是个非能狠得下心的人,只是在惊蛰的事情上,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耐心。

惊蛰听完,沉默了一会,才道。

“那我觉得,你这样的教法,还是挺好的。”他下意识摸了摸容九的手心。

仿佛是时隔多年,还有点心疼那早就愈合好的伤疤。

容九反手抓住惊蛰的手指,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傻,若我骗你呢?”

说什么就信什么。

惊蛰:“可骗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容九在他身上做的,多是亏本买卖,惊蛰还真的没想出来有什么好骗的。

“骗你的同情,骗你的欢喜,”容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怪异,“骗得你,不能离开。”

惊蛰回头,看着身后的容九。

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此处之寂静,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惊蛰:“无需骗,就已经有的东西,何须再锦上添花?”

他拽着容九,继续往前走。

沙沙,沙沙——



惊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睁开眼,看着最近已经有些熟悉的黄白色帐篷。

有点睡不够。

惊蛰捂着头想,太阳穴有点突突生疼。

外头,没有士兵操|练的声音,应该是睡过头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惊蛰有点慢半拍,想了好一会,这才看向营帐内,发现其余人基本都在,倒是有两个位置空荡荡的,不知人去了哪里。

他缓了缓,人才爬起来。

魏亮和他靠得最近,一下就发现他的动静,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过来:“惊蛰,你没事吧?”

惊蛰往后靠了靠,哑声说道:“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你们为何,都聚在这里?”

刚才醒来,惊蛰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只听到一句两句戒严,不过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声,哪怕在帐篷内也是如此,惊蛰听不太清楚。

魏亮:“还说我们呢,你自己昨儿L去哪了,要不是清晨有人送你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惊蛰下意识问:“送我回来的人长得如何?”

魏亮一愣,没想到惊蛰会问这个,思考了下:“长得还行吧,不就是士兵打扮吗?”

哦,那就不是容九。

惊蛰揉着额头,都想不起来昨天他是怎么睡着的,就感觉迷迷糊糊靠在容九身上,下一瞬醒来,就是在这了。

他昨天晚上,过得可真是跌宕起伏。

惊蛰简单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掠过了容九的事,不过提及到了营地戒严。

魏亮:“那你就是纯粹倒霉,怎么偏生昨天晚上起夜?”

惊蛰:“……这还能怪我吗?”

他们两人在这小声说话,帐篷另一头,已经有人小声哭泣,惊蛰微愣,看向魏亮。

魏亮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咱们这,一共就出去三个。你早上被人送回来了,其余两个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惊蛰敛眉,昨天士兵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要是人没有问题,是清白的,那天亮就会给人放了,迄今都还没回来的……

那多少是有问题的。

惊蛰:“那现在营地戒严,出也出不去了?”

魏亮:“那些要紧地方的人手,还是得去做事。我们这些次一等的,就暂时不许外出。”

比如军营伙夫,他们要是一顿不做,那就都得饿死。

……曹敏可真是倒霉。

昨儿L晚回来,就被抓了,熬过一夜,这白天还得继续去干活。

魏亮知道的也不多,毕竟他起来时,事情已经发生有段时间,他们只知道营地里出了事,却不知道到底是何事。

惊蛰爬起来,将就着用帐篷的隔夜水漱了口,又换了衣服,这期间,那呜呜的哭声就没停下过。

那宫人叫曾明,和那两个没回来的,似乎是一起来的。

如今三去二,还不知道遇到了何事,这情绪激动,也是正常。

惊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要不是昨天,他从容九那,知道了来龙去脉,今日遇到这情况,怕也是很抓瞎。

怎么会有人在上虞苑试图刺杀景元帝?

惊蛰百思不得其解。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就算怀揣着这样的意图,真正来到了上虞苑后,也该知道,此处戒备之森严,根本不可能随意闯入。

之前在太室宫,因着整座宫殿的庞大,守备之麻烦,要是真的不怕死,冒着摔成烂泥的风险去攀爬山崖,继而从古树后的断墙爬进来,那还有指甲盖点大的可能。

可在现在的营地?

士兵日夜不停地巡逻,哪怕入夜,皇帐外仍有无数明亮的火把照耀,根本不可能留下死角。

见识到其中的厉害,还要一意孤行,这是在讹诈吧?

惊蛰不免吐槽。

被杀的,是和阴使臣。

这使臣试图潜行进皇帐,被发现后,守卫的士兵一再警告,他却根本不听,一股脑往里面冲,最终被乱刀砍死。

出事后,和阴人立刻被控制起来,可他们一个个却是大喊冤枉,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就算使臣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肯定也是被人撺掇,或者被逼迫云云。

这话一出,就把矛头对准了安南与越聿。

和阴,安南,与越聿这几个外族,一直都是较为刺头的。

不管是骚扰边境,还是劫掠其他小国,

这斑斑劣迹,也是有些使臣这次来朝的目的——告状。

和阴使臣死了,虽惹来许多人的担心,可相对的,也有不少人心中大感痛快。

和阴人宁死不认自己有谋害赫连皇帝的意图,连带着安南和越聿都被拉下了水。

毕竟上虞苑这些时日,唯独这两个使臣,与和阴走得近,明面上的来往,也有过数次。

越聿使臣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心中不知将那发疯的和阴使臣骂了多少遍,面上却还是得操着那把不够地道的官话,试图为自己辩解。

就算他们越聿有狼子野心,可他们真的犯不着在这时候对赫连皇帝下手啊!

除非是他们也不想活了。

依着上虞苑的戒备,就算他们真的试图刺杀皇帝,也会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

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可能会干?

越聿这番辩解,确也不错。

不管众多使臣在来朝前,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可现在……多是不敢流露出来。

他们还想活着回去。

现在这位赫连皇帝,脾气比先前的硬得多。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时,总有种脖子凉飕飕的错觉,好几个使臣总是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这也不怪他们敏|感。

这些时日,骑马射猎,他们几乎都有和景元帝打过照面。除了那一次在深夜比试外,也时常会在山林中撞见。

他们是亲眼看到过景元帝的身手。

漂亮得很。

就算是再精锐的士兵,和景元帝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那样利落干脆的身手,总是让人忍不住叫好。

正是因为亲眼看到过,自然也知道,景元帝的杀性有多重。

他们见过赫连皇帝在射杀猎物后放声大笑,骑着高头大马就冲入了鹿群——真是疯了,就算它们看上去再是温顺,可公鹿那尖锐庞大的角,却不是摆着好看的。一朝不慎,就容易划得人开膛破肚。

可景元帝像是觉得有趣,自己也化作斗兽场上的一员,和猎物拼杀到最后一刻,直到浑身鲜血淋漓,活似从血海里走出来的恶鬼。

这不经让人恍惚……这位陛下,很享受这种危险的肆意。

这样一个疯子,要是突然兴起剃了他们的脑袋,那也是有可能的。

越聿和安南的辩解,景元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姿势优雅,冷漠冰凉的声音带着难以觉察的困意:“那就,先押下去审问,等查出来,几位使臣到底有无勾结……哈,到时,自然会还诸位清白。”

那随性散漫的态度,让越聿和安南有些不满,可而今嫌疑在身,他们也顾不上许多。

景元帝托腮,看着那几个使臣被拖下去,这才看向其他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突遭此事,诸位不必在意,仍然手痒的,自可继续狩猎,只是需得带上一小队士兵,免得再遇意外。”

“应该的。应该的。



“陛下说得是。”

“我等已经不必再……”

其他使臣争前恐后说话,生怕景元帝怀疑到他们身上,待他们散去后,宁宏儒方才走到景元帝的身后。

“陛下,和阴使臣的尸体,已经……”

他小声说着。

片刻后,景元帝呵了声,听不出是嘲弄,亦或是有趣。

“无事,继续派人盯着。”

景元帝摆了摆手,随意地说道。

“喏。”宁宏儒欠身,又看景元帝似是有些倦怠,不由得再劝了一句,“您昨夜出去,身边好歹再带几个人。”

也就暗处那几个跟了过去,这在宁宏儒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景元帝:“韦海东和你抱怨了?”

宁宏儒讪笑:“岂敢,韦海东也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景元帝冷冷说道:“他且好好顾着自己的事,再有下次失误,寡人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宁宏儒闭嘴,不敢再说话。

就见景元帝又懒散打了个哈欠,看着是困,可就是不去歇息,过不多时,石丽君撩开帐篷,疾步走了过来。

石丽君:“陛下,已经都准备妥当。”

景元帝这才慢悠悠起身。

宁宏儒和石丽君跟了上去,低声问:“这是做什么?”

石丽君:“陛下要选马。”

这是景元帝刚刚兴起的念头。

选马?

这马选给谁?

宁宏儒的心思转悠了一圈,啊了声,就垂下了眼。



惊蛰在帐篷里待了半日,才算能出去。

伙夫们送来了吃食,竟是比以往还要丰盛,都说是为了补偿。

待吃完后,掀开帐篷出去时,惊蛰差点忘记昨日的伤,步子大了些,直接扯到了伤处,登时“嘶”了声。

魏亮回过头,惊蛰连忙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原本是要去忙活,人刚走到了半道,却被带着他们的宫人告知,今天他们休息,暂时不必再干活。

这人都走到一半,又不得不回来。

魏亮只觉得奇怪:“我们方才一路去,其他人还是要做事,怎么轮到我们就不必了?”

对他们来说,好好休息并非好事。过于厚待,有时可能反倒是危险的征兆。

惊蛰挣扎着思考了下,暂时没觉出危险,又躺了下来。

魏亮看向他:“你是真的没事吗?”

刚才回来的路上,他怎么觉得惊蛰的动作僵硬,就像是哪里受了伤。

他一想到这个,连忙说:“你是昨夜受了伤吗?”

这话的声音有点大,立刻吸引来其他人的注目。

惊蛰连忙摇头:“没有,何来的受伤,昨日那几位大人都很得体,手上的佩刀都没挨我一下。”

魏亮这才松了口气,还要再问,就听到帐篷外起了喧哗,魏

亮看了眼,起身撩开门帘。

不到片刻,他带着两个人重新回来。

曾明看到回来的这两人,惊喜得扑了过去:“刘达,许峰,你俩可算是回来了!()”

这两个宫人看着神情萎靡,很是疲倦,不过浑身上下瞧着,也应当是没有动过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关了那么久。

曾明拉着刘达和许峰坐下,就问起昨日的事。

刘达和许峰只要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晦气。

许峰:惊蛰那还是起夜被抓的,我俩纯粹就是睡着的时候被拖出去的,说我们接触过和阴使臣。()”

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还以为他俩也是半夜起来,被抓了去的。

魏亮:“你们是夜里被拖出去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大家都是睡在帐篷里,这么七八个人,都没听见这动静。

这可不比惊蛰起夜,他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的。

可许峰和刘达说自己是被拖出去,那肯定还要有人进来帐篷……这么大的动静,他们竟是睡得跟死猪般毫无察觉吗?

刘达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也想知道。反正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压着审问,可……我哪知道,和阴使臣有什么事……”

他先前是曾在和阴使臣的帐篷里伺候过一段时间,可很快就说不用人伺候,就给他赶走了,而后他才跟着曾明一起做事。

许峰也说:“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就翻来覆去地问和阴有关的蛛丝马迹,我一整夜都没睡着。”说着说着,他就打了个哈欠。

许峰与和阴使臣倒是没什么接触,不过,他会被审问,纯粹是他之前,曾去给刘达送过几次东西,自然也去过帐篷。

“所以,你们两个都只能算是倒霉,才遇到了这事。”

魏亮听完他俩的话,总结了一番。

曾明:“可是,为何翻来覆去地问和阴人?难道昨天出事,是与和阴有关?”

迄今为止,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不管是昨夜的戒严,还是今早上的审问,全都是悄然进行,弄得他们心里惴惴不安。

惊蛰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能这么直白说出来。

他沉思了一会:“刚才我们出去时,营地内已经允许我们自行走动了,对吧?”

魏亮:“正是。”

回来的路上,他们也都见过其他人,多是已经在忙碌,倒显得他们稀罕。

惊蛰:“那就去和阴人的帐篷外看看。”

许峰:“你疯了?本来就有嫌疑,还要特地去看一眼,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吗?”

魏亮不喜欢有人这么说惊蛰,就挺身而出:“也没人让你去,你俩昨天都没睡,现在就好生歇着,我与惊蛰去。”

话罢,他们两人还真的就出去了。

这帐篷内,几个人面面相觑。

许峰讪讪:“这惊蛰才来几日,魏亮就对他言听计从,还真是不怕惹祸上身?”

()曾明:“许峰,别说了。惊蛰的性格好,谁不喜欢?”

许峰和刘达两人被他按着去休息,帐篷内的人也各做各的事,只是这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帐门看。

不知过了多久,惊蛰和魏亮一起回来,两人的脸色都有几分凝重。

曾明赶忙问:“可是看出了什么?”

他担心刘达和许峰,这才对和阴的事很上心。

惊蛰简单地说道:“和阴的营帐外,布满了看守的士兵,远远看着并无善意。”

有些时候,布防在外的卫兵,很容易能看得出来,他们到底是防备着有人冲进去……亦或者,是戒备里面的人出来。

很显然,这些士兵是在看守和阴人,不许他们出来。

惊蛰:“昨天夜里,和阴人一定做了什么,惹得整个营地戒严,所有与和阴有关的人都被审查。”

曾明苍白了脸:“难道是……”他的嘴巴蠕动了两下,愣是没敢把“刺杀”两个字说出来。

魏亮沉默了会,“说不定呢。”他的态度暧|昧,可说出来的话,让曾明忍不住抱住了头。

要是和这样的事牵扯上关系,刘达和许峰哪怕被放回来,都说不定还会被扯回去。

这是疯了不成?

惊蛰:“说不定,也有其他原因。”

他这话,在曾明听来就只是安慰,不过惊蛰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

不管是昨夜还是今天,惊蛰都觉得,和阴刺杀这件事,着实太过突兀。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知道,在营地动手,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不是一腔孤勇,而是自寻死路。

那如果,动手的和阴使臣,其实也是被迫,或者出于某种原因被人控制,所以才会做出冲撞皇帐的事……

那背后的人,目的又是什么?

和阴刺杀赫连皇帝,如果只从这件事的表面来看,撇去那些无端的猜想,景元帝应当会动怒?

不管是营地戒严,还是追查与和阴有关的人,这都看得出来……那,倘若陛下因为这事迁怒了和阴,继而出兵和阴……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惊蛰能想到这里,却没法再想到下一步。

这纯粹是因为惊蛰对军事一窍不通,不敢妄下定论。

不过,依着惊蛰对景元帝浅薄的认知,皇帝陛下是个不愿受气的人,如果真的是和阴算计,踏平了和阴也未尝不可。

……可这样一来,如果和阴被踏平,必然是一场大战。

谁会高兴?

高南,还是越聿?

他们与和阴沆瀣一气,如果失却了其中一个,对他们无疑也是个打击,可倘若不是他们……

惊蛰的脸色微动,忽然意识到,谁说会算计的一定是狡诈的毒蛇,说不定,也是愿意以小博大的猎物……

想到此处,惊蛰就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这样的事,不太适合他。

【不,宿主其实很厉害。】

系统突然一句话,把惊蛰吓了一跳。()

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很少说话,毕竟惊蛰还是不太适应自己身上有着这么个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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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迫不得已,不尴不尬这么处着。

【宿主常年在内廷,只有年幼时经受的教育,而今还能留有这样的眼界,着实非凡。】

惊蛰:“……别说话了你。”

夸他的人,是系统这样的存在,让惊蛰不太自在。

【若宿主下一个任务能够完成,那系统应当有多余的力量,能够为宿主收集书籍。】

惊蛰微讶:“书籍?”

【宿主不想看书?】

惊蛰:“……”

他自然是想的。

容九给他送来的东西里,其实有许多小册子,惊蛰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宫里藏有这样的东西,到底是危险,所以后来,惊蛰也让容九不要再送来了。

男人虽然对这些事情嗤之以鼻,可是惊蛰说的话,他多少是会听的,而后也没再送来。

可要问惊蛰想不想看,自然也是想的。

只是危险,他更不想连累到容九和郑洪,而今若是有机会能够看书,他如何不乐意?

如果是通过系统,应当也就免去那些风险。

【任务九:查出和阴使臣刺杀的秘密】

惊蛰:“……”

你就可劲儿L画大饼呢?

惊蛰还想着系统怎么莫名其妙和他说了这么多话,原来是学会了先扬后抑。

【系统的话,并非虚假。】系统道,【只要完成任务,系统能够帮宿主做到许多事。】

惊蛰捋过头发,低声:“闭嘴。”

这个任务,惊蛰没看出来做的必要。他一个人,如何能比得过皇帝手底下那么多人?

就连容九那样的人物,都在景元帝手底做事,想要查出和阴使臣被刺杀的真相,难道不是容易得很?

惊蛰能想到的是,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如果和阴真的不是自己愿意去刺杀的,那只要排查过谁曾与和阴接触过的使臣,就会有惊喜。

……一位除去高南,越聿外的使臣。

这还有惊蛰什么事?



营地戒严了几日后,又恢复了正常。不过许多使臣已经失去了兴趣,纵是骑射也是恹恹,景元帝便下令开拔,全都回了别宫。

惊蛰的见识之旅,也到此结束。

回去后,魏亮手舞足蹈与华云飞说了一溜,倒是让这位总管起了兴趣。

“你们只是去了一趟,就出了这么有趣的事。”华云飞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早知道我也去了。”

魏亮:“……总管,您小声点。”

这事怎么能说是有趣?

临到要走了,这营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都清楚明白,皇帝被刺杀这样的事,怎么都不能用这个词形容。

华云飞:“这位陛下遭

()遇刺杀的次数,比起先帝,那可多了去了。”他摇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往年,可没这么简单。”

魏亮挠着脸:“这样还简单呢?惊蛰都被关了一夜。”

华云飞白了他俩一眼:“没病没灾,还能顺利回来,还不算简单?要是在从前,那都得扒一层皮。”

华云飞恐吓完他俩,就打发他们去看廖江。

在他们去营地这些日子,廖江的伤势基本好全,等那层血痂脱落后,行动就再没有什么麻烦。

廖江羡慕地说道:“早知道你们去,我也想去。”

惊蛰:“你的伤口到现在才养好,就别乱想。”

廖江摸着自己的肩膀,无奈地苦笑。不过,他想起什么,忽而高兴了些,“惊蛰,可还记得,我最初是在山佑使臣的别宫伺候?”

惊蛰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山佑使臣,算是这一次外族使臣里,脾气比较温和的,对于这些宫人也很宽厚。

就是他们外族的避讳,与其他人不尽相同。山佑人有几种不吃的食物,其中包括了鱼肉。

那天廖江在给他们送膳食时,忽略了其中一道汤,是用鱼汤佐料,结果山佑人喝了,很快就吐出来。

廖江也是因此被换下来。

廖江:“他们听说了我在越聿别宫的事,说是心有愧疚,让我伤好后重新回去。”

魏亮笑了起来:“这可是好事。”

惊蛰略皱眉,忽而说道:“你当初,从山佑换下来,再到越聿处,闹得严重吗?”

廖江不太明白惊蛰的意思,思索了片刻:“你是说,越聿会不会是知道这件事,才故意折腾我?”

他也算是聪明,一下子明白惊蛰的言外之意。

魏亮:“折磨廖江作甚?再怎么样,我们也只是宫人,这还能有什么讲究?”

惊蛰摇了摇头:“不,重点是,越聿其实来朝后,除了对下态度嚣张,甚少做出格的事,反倒是对廖江出手后,将大部分的关注都……”

惊蛰突然顿住,目光在廖江的身上停留片刻。

……对呀,如果不是越聿对廖江下手,也不会惹来韦海东的搜查,将当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越聿人身上。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声东击西?

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惊蛰,惊蛰,华总管寻你去。”

门外有小太监匆匆来,就在门边上和他说话。

魏亮:“不是刚刚才赶我们走,怎现在又叫人回去?”

小太监也不知为何,惊蛰就起了身。

重新回到华云飞处,惊蛰才发现,屋内坐着的,可不止华云飞,还有另外那位跑马场的管事,陈昌明。

陈昌明正笑呵呵与华云飞说话,看到惊蛰进来,眼前一亮,立刻站起来,几步走到惊蛰的身前抓住他的手:“大喜,大喜啊,惊蛰,你的好运气来了。”

惊蛰被他攥得发疼,蹙眉将手扯了回来,背在身后:“陈管事,这般激动是为何?”

华云飞骂道:“你是发了癫不成?还不快让惊蛰坐下。”

惊蛰一溜烟跑到华云飞的身旁,怪不得总管总是对陈昌明没有好脸色,刚才差点没捏断他的手。

陈昌明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乌啼可是最好的品相,我还想过谁会是它的主人,而今看到,当然有些兴奋。”

华云飞:“养久了还真以为是你的马了,想忒多了你。”

“岂敢岂敢……”

惊蛰听得有些迷糊,马,主人,乌啼?

华云飞见惊蛰迷糊,这才冲着他说道:“陈昌明说,陛下赏了你一匹马,叫乌啼。是他手中最好的品相,这不,就着急忙慌来寻你,好让你去看看。”

惊蛰觉得华云飞说的每个字都清楚明白,可组合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了?

这乌啼和他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他昨天刚学了骑马,今天就真的有一匹马……惊蛰有几分悚然。

那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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