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六十章

“好吃!”

惊蛰惊喜地瞪大了眼,嘴里的鱼肉鲜嫩得很,吃起来带着点辛辣,是非常独特的味道。

“明雨,你的手艺,比起从前,可是好上太多。”

在明雨的屋子里,支着一张小桌。

惊蛰和明雨两人就躲在这里,小桌上摆着两盘菜,一盘就是刚刚惊蛰吃的鱼,另一盘看着色香味俱全,正是刚爆炒过的猪肉。

这是明雨特特做给惊蛰压压惊的。

不好在御膳房那边明目张胆,他们就偷偷把东西藏在了自个屋里。

明雨听了惊蛰的赞扬,笑嘻嘻说道:“苦练了这么久,要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可不得被朱总管抽死?”

惊蛰已然知道朱二喜的习惯。

他是个信奉棍棒底下出高徒的,做不好的就死命打,打也得打出来的性格。在他手底下,就甭想做个什么都不懂的逍遥人。

不过,能得到他这待遇的人,几乎没有。

这还是得上赶着求。

朱二喜可没有那样的耐心,闲着没事还来教人,如今收的徒弟,也不过寥寥。明雨不算是他的徒弟,不过,他待明雨也算尽心。

明雨看着惊蛰担心的眼神,摇着头说道:“真没事,朱总管下手有分寸,而且他打人,也是我们真的做错了才会动手,平白无故的怎可能打我们?”

打的时候是疼,不过也长了记性。

不然明雨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有了几道拿手的菜?

这可是一个好本事。

谁不想多学几个,有自己压箱底的本领?

这要是遇到那些藏私的,明雨可一辈子都学不会。

在这寒凉的天气里,明雨还偷偷准备了一点黄酒,量不多,就只是尝个味道。对比起外头飘飘落下的雪花,他们吃着小酒,尝着热菜,这很是惬意。

惊蛰已然将近来发生的事,都说与明雨知道。

对于他人,惊蛰或许还有隐瞒,可对明雨,他向来是什么都说的。

明雨听得那是一时喜,一时忧。

到了最后,那一点点杯底的酒还没吃完,人却已经完全被惊蛰的故事吸引了去。

明雨:“惊蛰,鑫盛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惊蛰又夹了块鱼肉,摇着头。

“我哪知道?我还不知道康满背后的人是谁呢。”

就那该死的任务,现在还卡着。

惊蛰每日想起来,都会怒骂一回系统。原本这任务看着就很有难度,没想到康满的背后,约莫还牵扯到了康妃。

明雨咬着筷子:“这不对呀,康满会盯上你,是意外。他的背后是谁,本来也不重要。可鑫盛呢?他背后的人,会是谁?”

惊蛰:“这宫里,与我有仇的就那么几个,数来数去,可也没谁,有这能耐。”

明雨忽而想到:“会不会是太后娘娘?”

扳倒黄庆天的最开始,就

是靠着岑家藏下来的证据。尽管最终黄家倒台,更多与朝政有关,可这也是奠基的第一步。

更别说,后来乾明宫还赏赐过惊蛰。

倘若太后有心要查,肯定会查到惊蛰的头上。

惊蛰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他道:“寿康宫现在,除却在永宁宫失火的事上出手过,一直都很低调。显然太后娘娘并不愿意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如果在这节骨眼上,想要对我下手,那暗悄悄动手便是,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寻上慎刑司?”

在太后执掌后宫的时候,慎刑司肯定不敢违抗太后,别说是对惊蛰下手,就算是去查一个容九,他们也不得不办。

而今太后势弱,应当知道后宫这跟红顶白的习惯,要是被阳奉阴违,反倒误事。

她犯不着如此。

明雨听了惊蛰的话,也不由得点头。

“太后的确没必要这样。她要你死,有千百种办法,将你送进去慎刑司,反倒没什么用。”

虽会让惊蛰受些磨难,可顶多如此。

除非太后亲自出面,不然惊蛰迟早是要出来的。

这还不如让人暗地里伺机动手,或者直接一杯毒酒毒死算了。

“可不是太后,那又会是谁呢?”明雨苦恼,“我怎觉得,你离开北房后,还真是危机四伏,怎么都能出事。”

惊蛰微顿,苦笑了起来:“这是我能掌控的事?”

明雨叹了口气:“得亏你现在是二等太监,还不是什么随便的小内侍,纵然真的进了慎刑司,未必会折在里面。”

惊蛰听了明雨的话,有些出神,片刻后,他迟疑着将自己和容九的分歧,也说给明雨听。

当然,是省略了容九宁愿自残,也要教习他的事。

明雨在知道这个后,怕不是要给惊蛰脑袋敲开,质问他为何不跑路。

……容九,当真太过危险。

明雨吃完最后一小口黄酒,朝着惊蛰摇头:“这点,我倒是要支持容九。他那些残忍的手段,你可以不学,但往上走,并非坏事。”

他不觉得惊蛰会成为容九那样的人物,真要能这样,惊蛰就也不会是惊蛰。

而且,惊蛰要真的变成容九第二,容九还会喜欢他吗?

吸引容九的,不正是惊蛰身上这矛盾又冲突的一面?

可是身居高位,获得权势,的确是庇护自己的手段。

不管是在宫里宫外,从来都是如此。

“你不要因为当初家里的遭遇,就对这种事完全抗拒。”明雨看了眼不说话的惊蛰,叹气说道,“是,当初黄庆天高官在位,却还是行不义之举,你爹那些当官的朋友,也没个好东西,反倒是那些下九流的为你们奔走……可正因为如此,你也当知道,权势是个好东西。”

要不是黄家有权势,黄庆天怎能做到这样的事?

且不去想那些糟糕至极的事,这正印证了权势的重要,它不过是一把兵刃。

握在不同的人手里,就会有不同的反应。

惊蛰这纯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惊蛰叹了声:“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你也知道,若是再往上走,而今在这直殿监,是出不了头的。”

那就只能往外走。

可宫里的调任是一年一回,正是在年底。能去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有空位,纵然是无心挪动的人,隐约也会听上一嘴。

而今,宫妃处是不怎么缺人。

毕竟上一波新人来后,宫里的位置已经固定,不会再有太多的变化。太后沉寂后,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新人入宫。

要不然,就是如御膳房,杂买务,慎刑司这些地方……可这些地头,多数也与直殿监是同样的问题。

说到底,三等太监不值钱,二等太监常见,可做到大太监与各处总管掌司的位置,那除却熬年限外,就是靠运气。

上面的位置没空出来,下头的人要怎么顶上去?

这又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变出来的。

惊蛰没忍住,低声和明雨吐槽:“我是真不明白,容九嫌我不爱慕虚荣,不贪婪爱钱,我还真是从没想过,这辈子会被人嫌弃这个!”

这不爱慕虚荣,从来都是好评价,结果到了容九嘴里,却显得令人憎恶。

“……这也就罢了,他表现得好像只要我愿意,随时随地都能往上爬似的。是,我的确不喜欢争权夺势,可这是我想,就能办到的吗?”

惊蛰疯狂吐槽。

真不知道在容九的心里,晋升分位是多么随便的事。

这也太高看他了吧!

明雨哈哈大笑,拍着膝盖说道:“谁说哪里都没空缺的,只要你想,乾明宫有得是。”

说到这里,哪怕屋内没别人,明雨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

“听说,宁总管不在的时候,乾明宫死掉的人更多了。”

这人命就跟野草似的,一茬茬就没了。

惊蛰:“这宁总管,前头到底是为何被罚了?”

虽然什么风声都没传出来,可宁宏儒失踪一段时间后再出现,人却是消瘦了不少,定然不是没缘由。

许多人都猜测,或许宁宏儒是撞上了景元帝脾气暴躁的时候,就连他这样的人物,也被发作了。

明雨摇头:“这谁知道呢?”

“乾明宫那地方,就是地狱。谁爱去谁去,我是不去的。”惊蛰道,“没有这福气,也没这运道。”

也不是没人想着搏一搏,能够搏出个富贵命。可大多数时候人要是就这么死了,也是悄无声息,沦为别人的谈资,甚至都不配称名道姓。

明雨:“你不是说,容九是韦海东的副手,他肯定经常见过陛下,你问过他没有?”他有些好奇,他们可从来都没见过皇帝。

惊蛰蹙眉,不知为何,对这个话题有点古怪的难受。他下意识摸了摸胳膊,好似是有点冷。

“问过几次,不过容九那脾气,

你也知道。说的简单,还不如不问。”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事,他有时三个字就给人打发了,这还比不上他俩吵架的时候。

至少那个时候,容九不是个寡言的冰山。

惊蛰唯一庆幸的就是这点。

要是容九连吵架的时候,都是座压抑的石像,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那惊蛰肯定要踹了他。

阿娘说了,这样的男人要不得。

……尽管那个时候,柳氏是哄着岑良说玩笑话,可不是对惊蛰说的。

惊蛰其实知道,和容九在一起本就不该,只是孤身一人,有了点心头的热意,就算心里怀有愧疚,他还是想同容九在一块。

……左不过,他这样的人,本就没有子嗣的可能。

惊蛰微低了低头,有些怔愣出神。

“想什么呢?还在想陛下?”明雨拍了拍他。

惊蛰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个事,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宗元信的太医?”

明雨蹙眉,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认识。太医院的人,离我们本来就远,怎么,是容九给你找的大夫?”

惊蛰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韦统领对他似乎非常敬重。”

明雨笑了笑:“你要是真想知道,倒是能打听打听。不过,你也该清楚,咱身边也没谁有这种门路,如这些太医院的,能知道个姓氏就是不错,很难再知道别的。”

惊蛰按住他,笑着说道:“何必去查,我们这点动静,别反倒是生事。”

真要查这个,惊蛰不如去问容九。

他不过是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宗大人对他,也算是救命之恩。

惊蛰不想以怨报德。



“惊蛰,外头有人寻你。”

这日,惊蛰正在屋外铲雪。

原本清晨已经做过,可是这细雪纷纷,将地上重又遮盖了个严实。姜金明的膝盖,每到冬天就会有点发疼,惊蛰少不得要清|理下屋前积雪。

惊蛰将扫帚放到边上去,搓着红彤彤的手,对来传话的小内侍问道:“可有说是谁?”

要是杂买务或者御膳房的人,早就熟门熟路,和直殿司的人也更是熟悉,直接就进来了,根本没必要传话。

“他说,他是北房的人。”

惊蛰微讶,难道是无忧?

之前惊蛰就同他说过,要是有什么麻烦,都可以直接来直殿司找他。

是出事了?

惊蛰忙快步往外走,一路上,倒是顾不得溅起的污雪。

只是没想到,他到了门外,见到的却并非无忧,而是立冬。

立冬缩着脖子,站在门外挡风处,脸上吹出两坨红红的痕迹,要不是那露出来的身形,有那么点相似,惊蛰险些还要认不出来。

惊蛰微蹙眉头,见不是无忧,并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是问道:“立冬,你寻我?”

立冬往前走了几步,看起来有点急切。

只是他看了下四周又跟着缩了缩脖子,轻声说道:“可否寻个偏僻的地方?”

惊蛰:“进去说话太明显,你随我来。”

两人一同到了直殿司外,一处偏僻的宫道。虽然穿堂风森凉得很,可是两处空荡荡,谁来都能一眼瞧见。

立冬尽管更加冷,却看得出来对这地方很满意。他揣着手,低声细语地说道:“惊蛰,你当初,是怎么离开北房那个泥潭的?”

惊蛰万没想到,立冬竟是来问他这个。

“我托了杂买务的人,他帮我寻的门路。不过,今年冬日的时辰已经过了,就算你再想离开,也得等到明年冬。”

立冬的语气有点焦虑:“我知道今岁已经是来不及,可你之前,不是提前来到直殿司的吗?”

惊蛰眨了眨眼,淡声说道:“这一来是直殿司很缺人手,迫切希望人早点过去;二来,是因为德爷爷高抬贵手,允了我提前离开。”

那时,惊蛰名义上是北房的人,实际上却是在直殿司做事。

这月钱与住处等,一应走的是北房。

如果没有陈明德的允许,惊蛰是无法做到这点的。

毕竟这有损北房的利益。

立冬听完惊蛰的话,脸色白了又白。沉默了好一会,才用两根拇指按着自己的额角,缓缓蹲了下来。

“惊蛰,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

立冬轻声说道,“你有那么多朋友,一旦出事,就会奔走帮忙,而你呢,爬出了北房这个泥坑后,居然还回头拉了明雨一把,哈……我怎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他自顾自说着话,声音又轻又快,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含糊得要命。

惊蛰倒是隐隐听到他说的一点,不过,此事也不是他该插手的。

这穿堂风在宫道呼啸而过,将他们刮得皮肤寒凉,刚才在太阳底下养出来的那么一点暖意,又全赔了进去。

惊蛰陪着立冬站了一会,这才看到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那模样,看着有些颓废。

立冬紧了紧衣领,露在外的手满是冻疮,看着有些沧桑。

他蓦然说道:“荷叶,是明嬷嬷毒杀的。”

惊蛰猛地看向立冬。

却见立冬看也不看惊蛰,语速飞快地说道:“她杀荷叶,是因为荷叶知道她太多秘密,至此后,明嬷嬷做事就不再叫外人知道,每次外出,也必定是一人独行。可我跟踪过她一次,所以知道,她到底是在和谁见面。”

说到这里的时候,立冬的声音,才终于有了几分不同。

他咽了咽口水,轻声说道:“她见的人,是康满。”

惊蛰忽然遍体寒意。

……康满?

明嬷嬷后来接触上的人,是康妃不成?可康妃为何在乎北房发生的事?

立冬看着惊蛰微变的脸色,总算有了少许快意的表情,“看吧,就连你,也会为此动容。”

惊蛰看

向立冬:“我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如此叫人吃惊的事,我怎会毫无感觉?”

他已经觉出不对。

康妃从前住在永宁宫,而最初,明嬷嬷试图联系上的,也正是住在永宁宫偏殿的刘才人。

正是这位刘才人要喝的柿子汤,才叫明嬷嬷盯上了惊蛰。

刘才人和御膳房原来的总管钱钦出事后,明嬷嬷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毒杀了荷叶后,转头搭上的,是康满?

那一开始,明嬷嬷和刘才人身边人的往来,康妃是早就知道吗?

而今北房原来的管事都死光了,被调来的新人之一,竟也是永宁宫被罚后,贬斥到北房来的陈嬷嬷。

真是完美的巧合。

惊蛰:“立冬,你为何要盯着我?”他的语气微凉,在这过道处,仿佛也随着风,渗透着更多的寒意。

立冬咬紧了牙,低声说道:“如果我有得选,我又何必如此?”

明嬷嬷在重新振作起来后,立冬与新来的荷叶,从一开始被调过来,就知道该听从这位的命令。

明嬷嬷不是要立冬盯着惊蛰,她是要盯着北房的所有人。

只不过,立冬负责的人之一,是惊蛰。

惊蛰:“你做得有些明显。”

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看不出来立冬在“盯梢”,这简直是赤|裸的靶子。

立冬冷淡地说道:“因为我不想做。”

惊蛰沉默了一瞬,就见立冬看向他,慢慢地说道:“惊蛰,你能顺利离开北房,真的很幸运。”

他喃喃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压抑的古怪。

惊蛰下意识抓住立冬的胳膊,困惑地说道:“为什么北房这么重要?”

太后也好,康妃也罢,都一直暗中盯着北房。

太后也就算了,姚才人怕不是死在她的手里,她害怕秘密暴露,会盯着北房还算有缘由,可康妃又是为什么?

而今陈嬷嬷,还是她的人?

立冬欲言又止,最后沉默地站在原地。

惊蛰看得出来他想说,可碍于某种压力,他也说不出口。

惊蛰:“要是太危险,你就不要说了。”

北房既然危险,立冬说出这么多,说不定也会遭遇麻烦。

立冬:“不是我不与你说,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查什么。你也不必过分担心,最起码,在你这回招惹康满前,那头对你,并没多惦记。”

……这或许说明,北房重要的不是人,而是北房这个地方?

惊蛰奇怪地皱眉。

“康满被抓,永宁宫被烧了,这对你们影响很大?”惊蛰蓦地意识到,如果康满是那个与明嬷嬷联系的人,那眼下,这接连的出事,肯定也会影响到与之相关的人。

若康满没咬住,将秘密泄露了出来,那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这一刻,惊蛰终于明白,立冬究竟在惊恐什么。

惊蛰若有所思,看着有点焦虑的立冬



他的岁数不大,相貌普通,看起来并不算多么好看的脸上,带着少许迷茫。

惊蛰慢慢地说道:“如果你担心,接下来会连累到自己,那不若,釜底抽薪如何?”

立冬猛地看向惊蛰:“你这是何意?”

惊蛰:“去慎刑司。”

立冬脸色大变:“你疯了?”

“反正,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不是吗?”惊蛰平静地说道,“你肯定清楚,康满绝不会是最后的那个人,如果他咬不住吐露了什么,那他后面的人,经手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立冬面色苍白,这正是他担忧的原因之一。

可是慎刑司?

这地方,宫人都是闻风丧胆,谁都不想进去。

惊蛰:“如果你不想去慎刑司,那我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去侍卫处。”

“侍卫处?”立冬困惑地重复,“去侍卫处能做什么?他们不是……”

惊蛰打断他的话,“将你不能告诉我的事,告诉他们。”

立冬神情微变,警惕地看向惊蛰。

良久,他试探着说道:“你,猜到了?”

他一直闭口不言的,还有一件事情,只是这件事情太叫人惶恐,这是让他今天不管不顾离开北房的原因,却也是他笃定自己肯定会死的缘由。

惊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是想起了丁鹏。

死去的丁鹏,是曾经拉康满入伙的人,那么丁鹏曾经也是康妃的人。尽管下毒这件事,迄今为止,在后宫的层面已经算是结束,可惊蛰知道,真凶并没有被抓住。

而今看来,康满出现在御膳房、御茶膳房附近,肯定不是意外。

那动手的人,或许真的是康妃。

康妃想要打击德妃?

就算真的下了德妃的面,康妃的身份,未必能接过德妃手里的权势,到时候还不是要被其他人瓜分了去?

德妃下位,对康妃有什么好处?

可甭管怎么样,如果下毒的事是康妃下的手,再加上丁鹏与康满那语焉不详,想要离开就得死的做派,立冬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那就更容易被牺牲掉。

下场只会比丁鹏更加不如。

立冬肯定知道什么,不然他不会如惊弓之鸟。

“你觉得,侍卫处真能管用?”立冬试探着说道,“我可和你说,这一回出来,我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惊蛰:“我还知道,如果你现在不选,今日你回去,你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立冬悚然:“什么意思?”

“你出来找我,难道旁人会不知?近来我的身上,闹出许多事,若有心,总是会盯着。这不会是秘密,你要快,不然来不及。”

惊蛰坦诚地说道。

这让立冬焦虑不安,良久,脸上变换几次的神情,总算恢复了平静。

他看向惊

蛰(),欠身说道:多谢你为我指点迷津。

惊蛰摇了摇头:是你当局者迷。

这本不算什么。

立冬苦笑:可你要不与我说1()1[(),我怕是走投无路,都不会想到这招。”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主动投敌。

在离去前,立冬四下看着,靠近惊蛰,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些话,然后匆匆离去。

惊蛰面色古怪地看着立冬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身影,以手扶着自己的额头。

……什么?



冰凉的冬日,晨起本就麻烦。

直殿司的人趁着昏暗的天色,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默不作声地赶路。

“哎呀,”有人被树枝绊到,险些摔在地上,“怎么有这么个东西在这?”

昨天刮了一日的风,到了晚上,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清晨起来,那积雪没过了脚踝。

“这又不是咱要清扫的地方,你做什么呢?”等待他的同伴,看着他还要矮下|身去摸,有些不能理解。

“还是得先弄到边上,免得待会有其他人绊倒,那……”

那人原本还笑呵呵地说着话,可这话还没说完,手指就已经摸到了那所谓的树枝。

那不是树枝,那是条人腿。

他到抽一口凉气,整个人摔倒在雪上,怔愣地看着墙壁。

刚才太暗,没仔细看,原来这墙上,正靠着个什么东西。只是雪落太厚,就将这东西覆盖了住,在昏暗的时候看不清楚。

“你怎么了?”

同伴要来扶他,却见他一股脑拍起来,颤抖着手,去摸墙。

很快,就自雪里,拍出一张青白的人脸。



立冬死了。

惊蛰听到这个消息时,提笔的动作都僵住,凝聚在笔尖的墨经受不住,啪嗒一声落在纸上。

清脆的声响,让惊蛰一个惊神。

昨日立冬离开,惊蛰原本是要送他。

侍卫处离这里也不远,他原本走得就熟门熟路。可立冬却不要他来送,笑着摇头:“我虽没去过侍卫处,却也知道在哪里,没必要你来亲自送。”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

要是惊蛰和立冬同时出现在侍卫处门口,惊蛰会引来的瞩目,也会比之前多上更多。

立冬到底选择了侍卫处。

因为他害怕慎刑司的刑罚。

只是没想到,立冬竟是连侍卫处的门都没摸到。

惊蛰丢开笔,捏着眉心。

不,他不是没想到,昨日他想送立冬去,就是想到了这个可能。

只是立冬拒绝后,惊蛰就没强求。

毕竟这是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犯不着这么盯着一个普通的宫人不放。立冬要是回去,怕是再出不来,可是追杀他,又太过大动干戈。

然立冬真的出事了!

()要做到这般,只可能是一路尾随立冬而来,在他还没到侍卫处前,就已然杀了他。

惊蛰的耳边,还传来姜金明和其他太监说话的声音。

“……没有外伤……”

“是,只是有些冻疮,身体上,没有……”

“……应该是意外……”

尸体是直殿司发现的,在报上去被领走后,查出了身份,就也按照惯例通知了一声直殿司。

惊蛰也是因这,才知道死的人,是立冬。

可这,不会是意外。

惊蛰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若说,连立冬这么个小小的宫人,都会被给予这样的关注力度,以至于冒险在宫中行事,那只能说明,立冬的身上,有着他自己还没有发觉的重要性。

……比如说,他在离去前,和惊蛰说的最后一段话。

立冬说:“明嬷嬷死后,我曾经想去永宁宫探寻点门路。我想,明嬷嬷业已死了,说不定,我能做点什么。只是,我没找到康满,却撞见别的事。”

他的声音低,然后更低了下去。

“我听见,康妃那时,说的不是官话。”

他直接省略了自己撞见的事,只说了最后一句话。

赫连王朝,地大物博。

从南到北有着各种乡音,若是真要统计,那可真是一天一夜都计数不完。

所以,所以不同地方交流,说的是官话。

越是口音纯正,就越不会被笑话。而在这宫里,那更是需要说官话,不然该要如何交流?

康妃说的不是官话……可康妃本来就是京城出身,祖籍更是京城人氏,她有且只会说官话。

倘若康妃不只是会说官话,那要么……这个人,早已经不是康妃,要么,是康妃,做了什么……

惊蛰的心口狂跳,一个离奇又怪异的猜测,在他的心头浮现。

他反复回想着昨日立冬来寻他时,那惊恐的表情,以及离去前说那话的小心谨慎。

……立冬,是不是听出来康妃说的是什么话?

立冬是西北出身,当初卖身给人牙子,几经转手,这才侥幸到了京城。

这还是当初无忧告诉惊蛰的。

立冬能听出来的,难道康妃说的是西北的乡音?

不,不该是这样,西北,西北……惊蛰喃喃着,如果是这个地方,那只会让人联想到塞外的无边荒芜……

塞外,异族,不是官话!

惊蛰霍然起身,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康妃乃是京城氏族出身,又怎么可能会是……

“惊蛰,你做什么呢?”

姜金明有点不满地皱眉。

惊蛰将有点哆嗦的手背在身后,对着姜金明轻声说道:“……掌司,小的只是突然想到,您刚才和这位提及到的立冬,该不会,就是北房的立冬吧?”

姜金明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意思,“

是你认识的人?”

惊蛰苦笑:“小的原是北房出来的,自然是认得这个人。”

姜金明点了点头,这脸上的神色到底宽和了下来,“世事无常,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惊蛰,不必太介怀。”

惊蛰抿唇,朝着姜金明微微欠身。

不,倘若他的猜想是真,那惊蛰或许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立冬的行踪,肯定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么稳妥。至少,在他的两次跟踪里,铁定有哪一次泄露了行踪,不然,那背后的不至于下此狠手。

立冬是从直殿司离开,被截杀在半路偏僻的宫道上。加之大雪,这才隐藏了行踪,不然侍卫巡查,肯定会发现。

这么精巧的位置,那只能说明,从立冬一路到直殿司,再到他离开,都是被人跟踪。

那他来直殿司找惊蛰,就已经将危险,同步传递给了惊蛰。

谁也无法保证,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

更何况,立冬还是真的说了点什么。

立冬死了,接下来危险的,就是惊蛰。

他绝对不能落单。



夜色深沉,慧平打完水回来,就发现屋内的玉瓶摆了一桌,都几乎摆放不下,更多的东西,都被惊蛰随手放在床上。

“你这是在找什么?”

“找线索。”惊蛰从将床底的箱子推了进去,摇着头说道,“我总算知道,被鑫盛带走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了。”

惊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要检查起来也是麻烦。

这些时日,他得空就收拾,直到今日终于是理清楚了。

“他摸走了一个玉瓶。”

惊蛰抬手,点了点桌上的那些。

容九总是给他送许多的东西,有些看起来很是得用,有些就是不时之需。

就好比这些玉瓶。

这玉瓶里的药,当真比外头,不知要好上多少,惊蛰有什么头痛脚痛,偶尔翻出对应的玉瓶,多少能压得下来。

除却送过郑洪几瓶外,余下的都在这。

治冻疮的药,理应有两瓶。

旧的那瓶已经快用完,可新的,却是不翼而飞。

慧平随手拿起一个玉瓶,奇怪地说道:“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拿走玉瓶,这玩意能做什么?”

惊蛰:“这些都是宫中御赐,容九再给了我。不然,效果也不会如此之好。”

那这么说,鑫盛认为的私相授受,就在这了?

惊蛰将那些玉瓶收拾起来,对慧平说道:“这几日,姜掌司有事,晨起的事,我就不去做了。”

慧平笑道:“原本你也不用做,是你多事。”

惊蛰成了二等太监后,每日清晨的事,原本也是可以不用去洒扫了的。

惊蛰翻身上|床,声音变得有几分模糊。

“闲着也是闲着。”

慧平见惊蛰上了床,似乎是要睡了,就

也轻手轻脚收拾好(),吹灭了油灯上了床。

屋内静悄悄的5()5[(),再没人说话。

惊蛰却是还没睡着的。

他正在心里戳着系统。

“任务十一,关乎康满背后的秘密,我有点头绪。

“他背后的人是康妃,康妃,应当是外族人。他们潜藏在后宫里,是要图谋不轨。”

【这回答有点暧|昧。】系统判断的同时,这么说道,【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十一。】

评分是八十五。

“我能想到这里,还是多亏立冬,不然我怎能撬出更多的信息?”惊蛰没好气地说道,“立冬死了,下一个,就可能到我了。”

他对立冬没有感情,可听到他死去,多少也有伤感。

他那么挣扎想要活下去,到底没能成功。

而且这个任务的完成,惊蛰的心中没有难得的喜悦,反倒更为紧绷。

康妃还真是外族人?

那原来的康妃到哪里去了?死了吗?康妃到底是怎么潜伏在后宫这么久,难道太后一点也没发觉?那景元帝呢?

是没发现?

还是不在乎?

惊蛰在心里哀嚎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

这种大事,为何要为难一只惊蛰?

惊蛰不会军事,也不懂朝政,这问题超纲了啊!

惊蛰狠狠地说道:“都怪你。”

系统卡壳了一会,幽幽地说道:【要是系统顺利绑定了瑞王,那现在,大军可能已经攻进京城了。】

系统能做到的事情很多,可这全靠宿主。

宿主完成的任务越多,系统才能凭借这样获得更多的力量,反过来帮助宿主完成任务。

可前提仍然是任务。

这就完全取决于宿主的能力。

系统的不幸,是他绑定错误了对象。不幸中的万幸,在这么多错误的对象里,他绑定的惊蛰,是个聪明人。

可仍然不幸的是,惊蛰是个没有多大欲|望的人。

这样一来,不管系统搬出什么东西来蛊惑,对惊蛰都没有吸引力。

毕竟,系统又不可能让死人复生。

这大概是惊蛰最大的私心。

没有太多能利用的筹码,可仍有幸运的事,惊蛰是个好人。

他见不得国破家亡的局面,这才是惊蛰挣扎着做任务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他害怕惩罚。

那些惩罚千奇百怪,如果不是有系统的影响,能够在buff消失后,让那些人自动合理化一些记忆,不然惊蛰早就死翘翘,变成一只死惊蛰了。

可惊蛰此前,一直不太明白系统有些任务的发布。

譬如追查明嬷嬷的死,譬如这一回的康满,就算他能知道背后的幽暗,又对系统的任务有什么帮助?

对系统来说,最重要的是稳定山河。

只要能做到这个,就算抛弃了瑞王这条主线,也在所不惜。

()而今,他总算是明白。

就算看着再是寻常普通,这任务的背后,牵扯到的,却是如此之广的范围。

谁能想到,一个后妃,居然有可能是敌国的奸细?

惊蛰忍不住嘀咕:“真是如此,那这后宫,岂不是成筛子了吗?”

谁都能来,谁都能去。

【康妃依附在德妃的身边,借由太后的人脉,培养出了自己的人。她的动作不大,只会间隔着许久的时间,传递出一二个重要的消息,贵精不贵多。】

惊蛰挑眉:“你的能力,更厉害了些。”

【能探查到的范围更广了。】系统道,【康妃的动静,一应隐藏在寿康宫之下,很是隐秘。】

次数不多,也就意味着暴露的可能性降低。

惊蛰喃喃:“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入宫的……”这多少,也和黄家有关。

他可隐约记得,康家是依附这黄家的氏族。

不过,寿康宫沉寂后,对于康妃也是一大打击,只要她有任何的动作,都会比之前更加明显。

……那次下毒大概是她的手笔,那她未必是想要夺取德妃手中的权势。

惊蛰蓦然有了个相反的猜想,出事的人如此之多,将整个宫闱的瞩目都吸引到了御花园来,那其他地方,肯定疏于戒备。

康妃是趁着那个时候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在这样大的动作里,也能看得出许多人在惊慌之下本能的选择。

那么,鑫盛举报惊蛰,也是同理吗?

这件事,吸引了慎刑司与侍卫处两地的目光,更是让他们全部的关注都停留在了惊蛰的身上。

如果立冬没有骗他,从一开始,康妃那边就没有特地关注惊蛰的话,那这一次,惊蛰不过是如中毒案一样,被选中成为如德妃一样的祭品。

……是想借由这场吸人眼球的事件,借此做些什么。

几乎如出一辙的手法与思路。

惊蛰古怪地蹙眉,太后势弱,康妃少了遮掩,不管做什么都会太明显。可要是出了事,想浑水摸鱼,还是比别处容易。

只是为何挑中惊蛰?

是因着他和侍卫处的关系?还是想借此扰乱侍卫处的视线?

惊蛰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觉得头都要裂了。

惊蛰索性将被子拉到脑袋上,盖住了自己的头脸,勉强温出来的暖意,让他困意上涌。

罢了,罢了,多想也是无用。

说不定,他这么多猜测,没一个是对的呢。

睡觉,睡觉。

惊蛰刚将自己卷起来,变成一条惊蛰,就听到靠边的窗户边上不紧不慢地传来敲击声。

叩——

叩——

叩——

三声长。

惊蛰还不自觉等了等,没等到那两声短。

据说,听到敲门声,如果是三声长,两声短,那

就绝对不能出去。

那是外头的“人”,在来索命。

三长,两短呢。

惊蛰很苦恼,他好不容易才将自己卷起来,知道这得废多大功夫吗?

懂不懂这种痛苦?

大半夜的,谁啊!

就在迟疑间,外头等待的人已是不耐烦,两根手指轻巧毁掉了窗户的扣锁,将窗给推了开。

顿时,外头的寒风刮了进来。

隔壁床的慧平感觉到冷,将整个人都团成毛毛球。

惊蛰冷不丁看到窗外一个背光的人影,如果鬼魅惊人,所有的困意全都被吓跑了……当然,也可能被风刮跑了。

惊蛰卷着坐起来,幽幽地说道:“你知道,这看起来很像是半夜撞鬼吗?”

云奎,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他还往屋里爬,一边爬一边说道:“惊蛰,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惊蛰往床里面卷了卷,他不想知道。

他更觉得现在的云奎有点可怕。

他知道今天云奎来探望掌司,然后好像被留下来说话,可为何会大半夜站在窗外,吓人得很。

云奎的语气神秘,带着一点潮|湿的寒意:“我出来起夜,却隐约看到,你的屋外,好似站着个人。”

就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可是在他过来之后,一眨眼就消失了。



刺啦——

利刃滑过皮肉,热血溅落在雪上,极快地融化了那冰冷无情的白色,滴滴答答的鲜红,几乎融于暗色。

甲三面无表情地抽|出了刀。

尸体仰面躺倒在地上,瞪大着的眼里,还残留着惊恐。

甲三轻巧地蹲在墙头上,眺望着直殿司的方向。他看着杂务司的云奎爬进了惊蛰的屋子,很快,漆黑的室内就重新点燃了灯。

在这暗色无边的雪夜里,仿若莹莹的光。

冒着风雪,他又将视线,沉默地望向东面,那处,正是火光鲜明,摇晃的火把如同连成片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景元帝在意的东西不多。

会攥在手心的,也只得这么一个。

哪怕只是不经意带过的幽暗,惊扰到了他,也绝不会容忍。

甲三丢下这具尸体,几个腾跃,又潜伏到了直殿司的暗处。

想必,今夜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