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六十五章

寒冷的冬日,闲暇无事的时候,本该窝在屋内,躲着外头寒凉的风。偏偏,在这直殿司内,却响着动静。

惊蛰苦哈哈地站在门外,看着一箱又一箱东西,从屋内搬出来。

无他,惊蛰的东西,终于没办法塞进去住处。

姜金明听到这消息后,大手一挥,给惊蛰重新批了个地方,命惊蛰搬过去。

惊蛰原来是不想的,他都和慧平住惯了。

比起宽敞的宅院,其实他还更喜欢这种小小的屋舍,更有莫名的安全感。

姜金明慢悠悠地说道:“你和慧平住了这么久,就没想到过,你这么多东西,其实已经非常打扰到他?”

惊蛰悚然,立刻反省。

反省的结果,就是他接受了姜金明的话,决定立刻搬家。

慧平得知此事,哭笑不得。

“你住下去又能怎样?有你这样的人与我同住,总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惊蛰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不磨牙,夜里也不怎么翻身,睡得那叫一个安生。

换做其他人要不就有脚臭,要不就半夜总要说梦话,惊蛰除了秘密是多了点,却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慧平根本不觉得哪里麻烦。

想要对惊蛰这样的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好的方式不是拿捏他自己,是拿捏他身边的朋友。

姜掌司这是故意拿慧平来劝惊蛰呢。

慧平知道,惊蛰也知道。

他是这么说。

“我也晓得,掌司是故意在这等我。可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你能接受,是你在容忍我,不代表我可以一直无视下去,这可不好。”

惊蛰既是这么说,慧平也只能接受。

再一想,惊蛰搬过去的地方,已然比这住处要大得多,这对惊蛰来说是一件好事。

如此,慧平再不说什么。

姜金明叫了几个粗使太监给惊蛰帮忙,惊蛰就提了点姜,去麻烦烧水间的小太监够他熬了浓浓一锅姜汤,分给他们喝,又将原本收着的各色糕点分给他们吃。

有了姜汤,再吃着平日难得的糕点,这几个被叫来帮忙的小内侍反倒乐呵呵,高兴得很。

等好不容易弄完后,已经到了下午。

这还是姜金明特地给惊蛰半天宽裕,让他能去收拾利索。

惊蛰新搬过去的住处,与直殿监的二等太监们一处,不过,他是后来的,就搬到了新的那排。

虽在后面,位置却是不错,冬天还能有点阳光。

目前直殿监的二等太监,是奇数。

惊蛰是被御前提起来,走的并非直殿监的路子,所以数量与皇宫一向偏爱的偶数对不上。

所以这屋,他也一个人住。

这刚好能让惊蛰的许多东西,都塞在对面的房间,等到有人来再行搬动,如此,整间屋舍,就显得很是宽敞。

这让第二日,前来

贺喜的廖江眼热得很。

廖江如今跟在杂务司的江掌司身边,已经是步步高升,年底就是二等太监。

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趁着刚入冬没那么冷,就已经搬好了。

其他人搬动,可不像是惊蛰这么三推四请。

谁不想住在更宽大的地方?

更何况,那还是身份的象征。

廖江:“前头,陈密和刘富那几个,还嘲笑你,说你这人根本不知享福,总是只看着眼前的小小利益,呵,现在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可还不如你呢。”

他那屋舍,是和之前一个二等太监一起,虽然也是宽敞,可到底是陈旧。

一排排安排下去,好的位置肯定是被先前的人给占据了,轮到他们的时候,那屋舍在冬日,几乎晒不到阳光。

每天进去,那叫一个冷。

可是惊蛰这屋就幸福了,他只一个人住,就比其他人宽敞,再加上这选址还能晒到太阳,不至于阴冷到满屋都是寒凉。

而且,看起来,可比他的住处要崭新许多。

惊蛰:“是姜掌司选的。”

他很少来这边,被姜金明提着要丢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被圈了个位置。

所以,惊蛰也是来了这片,才知道自己住哪里。

廖江羡慕地说道:“姜掌司对你,可真是好。”

他虽然羡慕,但是也没敢提出来要换,或者搬来。

姜金明是出了名的护短。

只看云奎,就知道,要是被他上心,他会事事都护着。

如今来看,惊蛰这是也被他拉到庇护的范围下。

惊蛰笑了笑:“江掌司待你,不也亲厚得很?”

自打廖江从上虞苑回来后,许是经历了许多,人也变得更加通透,做事也非常稳重。

江掌司又惊又喜,对他更为倚重。

这才会让他在年底的时候,就提了二等太监。

廖江:“江掌司的确待我很好,不过,他似乎不打算在直殿司做太久。”

他说起这话,略有苦恼。

惊蛰挑眉,闻弦知意:“江掌司,是打算往何处再挪?”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何其正常。

有更好的去处,江掌司要离开直殿司,那也理所当然。毕竟这地方,可真是一点油水都没有。

廖江苦笑了声:“乾明宫。”

惊蛰嘴巴微张,迟疑地说道:“何必去这地方,博一场富贵?”

在景元帝的身旁自然是好,不管是待遇还是地位,都是这宫里面的头一份,可景元帝那喜怒不定,动辄就要杀人的脾气,实在是太差。

江掌司能做到掌司之位,难道还要自降阶等,去乾明宫?

……这,也做不到的。

虽然有如惊蛰这种不想去乾明宫的人,却也有大把想挤破头进去的人。

可能不能进去,原本也不看他们的身份和心思,而

是看宁总管的挑选。

尽管这些掌司,在宁宏儒的跟前,都要俯首,可实际上这地位,掌司已然是大太监,一个宫里太监的数量是均等的,不可能有多。

江掌司已经是这地位,想要去乾明宫,本也是不容易吧?

廖江连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想进乾明宫,自然没那么容易。掌司不比我们这些普通的太监,不过,他是想去司礼监。”

惊蛰挑眉,原来如此。

乾明宫的女官石丽君,掌着后宫的尚仪局,御前总管宁宏儒,掌管的则是司礼监。

这象征着权势。

江掌司想要离开直殿监,去那司礼监,听着像是天方夜谭,可也的确是有想法的人,才会去做的事。

惊蛰:“他已经在活动了?”

廖江:“有段时间。”

想要去这样的好地方,靠得可不只是钱,更多的还有人脉。

江掌司,还是有这么一点人脉。

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他活动到现在这个位置。

如果江掌司要离开,势必会有人接手这个位置,廖江刚刚被提了二等太监,再加上他的岁数,这位置肯定轮不到他来坐。

惊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怕不是会等到外头再调来人吧。”

反正这位置,也有不少人眼馋。

廖江赞同地颔首。

在即将离开前,江掌司把廖江提拔到了二等太监,也算是对他的维护。不然等他离开后,要是下一个来的掌司看不上廖江,总还有个身份在,不至于被重新打回去做苦工。

如此来看,江掌司对廖江,也算是一片好心。

所以,廖江哪怕早就觉察到江掌司的心思,也从来都没有对外说起。

惊蛰:“那你怎么与我说?”

廖江微愣,奇怪地摸了摸脑袋:“是哦,那我怎么和你说了?”他一边说一边绕着惊蛰打量了一圈,而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自然而然就说了。”

甚至在惊蛰提起来之前,廖江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仿佛在他潜意识里,廖江就觉得惊蛰不会害他。

惊蛰一听到廖江这话,就忍不住笑:“你就这么相信我?说不定,明日这件事,就会闹得整个直殿监都知道呢?”

廖江笑呵呵地说道:“会这么说的人,往往不会这么做。”

之前他在上虞苑的事,就连世恩都不知道,惊蛰在为他保密,谁都没有说。

这点,廖江已经明里暗里地打听过。

这已经足够让廖江相信惊蛰的人品。

他这次来,也是特地来祝贺乔迁之喜。虽然这宫里多不在乎这个,可廖江还是送了点小玩意给他,这才匆匆走了。

廖江来过后,郑洪也来了一趟。

他给惊蛰送来一摞纸,再加上之前要的脂膏,并着他自己准备的礼物,一起送了过来。

惊蛰看着那精巧的手镯,惊讶

地说道:“这,没必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郑洪摇了摇头。

“你摸索看看。”

惊蛰蹙眉,将这手镯翻来覆去看了一会,这才从中发现精妙。

这手镯的内侧,居然还有个小小的豁口可以挪动,在里面的空间,可以藏住一点零碎的小东西。

比如一张字条,一根针,或者别的。

郑洪:“你可以在里面藏点毒。”

……?

惊蛰茫然抬头。

郑洪:“你近来身上,出了不少事情。我寻思着,趁着乔迁,正好给你送点能够防身的东西。”

惊蛰:“……可我给谁下毒?”

“你自己看着办。”郑洪摊手,他长得不算高大,比起惊蛰还瘦弱几分,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阴狠,“收着吧,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惊蛰无奈,只得将东西收起来。

又问:“之前慧平的事,我不好问他。不过,既是胡立来了,那是与他家里有关?”

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郑洪将来龙去脉,都说给惊蛰听。

惊蛰听完蹙眉,低声骂了句。

慧平这父母,对他大哥来说,是费心竭力为他兜底的好父母,可对其他孩子来说,却完全是个周扒皮。

他们既然能做出,来诓骗慧平钱财的事,那自然,也能为了拿到更多的彩礼,将女儿卖给出价更高的人。

惊蛰:“如果慧平真的在意他的姊妹,最好再寻人去打听打听,这人到底是给嫁到了哪里。”

保不准,还能救下来一条命。

郑洪只一听,就知道惊蛰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皱眉:“我现在就回去。”

他是个利索的人,说完这话,还真是转身就走。

惊蛰将他送来的东西归整了下,其他的东西自有归处,可唯独那一份脂膏,被郑洪送来后,就一直躺在桌上,到现在还是孤零零一个。

惊蛰盯着它,有些犹豫。

而后,还是连打开都没打开,就一并扫到床头的柜子里。

他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去探索。

还是暂且收着吧。

惊蛰不自觉地抓了抓耳朵。



惊蛰搬家后,直殿司的人有两日,不知该如何与他共处。

惊蛰成为二等太监后,这身份不太相同,可他一直都住在原来的屋舍,也没有过架子。身边的人与他打闹成一片,也少有想过这些问题。

直到这一次搬家。

他们有些担心,惊蛰会不会从此改了脾气。

不过,端看谷生,世恩,与慧平这几日,每天还是跟着惊蛰进进出出,这短暂的骚动也就平息。

云奎,胡立也陆陆续续给惊蛰送了东西,明雨和三顺最实在,又请了惊蛰吃了顿饭。

惊蛰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的热情。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搬家,弄得好像成

了什么大事。

午后(),姜金明寻了他过去?()?[(),问起撷芳殿的事。

惊蛰:“前些日子清扫的时候,已经特地留意过,所有的屋舍都清|理过。西所是小的亲自整理。”

姜金明闻言,这才满意地点头。

这后宫一直没有好消息,也就让许多宫殿都成了摆设。只是有些地方可以随意处置,有些地方却还需要认真谨慎些。

不然他也懒得过问。

“惊蛰,你做事,我放心。就是你,要是能少惹些事,那就好了。”姜金明感慨了一声。

遥想当初,云奎虽然折腾,可他到底也就闹出了对食这样的事,也算是安然度过,没再闹出什么问题。

可惊蛰呢,这事情看着,却是一件跟着一件。

姜金明分明还没到四十岁,就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些事情折腾得苍老许多。

惊蛰小声嘀咕:“这些事,原本也不是小的想惹的。”

姜金明瞪他一眼:“要说就大点声说,嘀嘀咕咕算什么呢!”

惊蛰不得已,大声说道:“小的是觉得,这些都不是小的愿意的!”

就说那鑫盛,这就算惊蛰再怎么躲着,也很难避免来自他人的嫉妒心。

说到这人,姜金明的脸色就有点古怪。

“你知道,鑫盛背后的人,是谁吗?”他幽幽地说道。

前头几日,姜金明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是一直按着没有说。

惊蛰沉默了片刻:“永宁宫的人?”

康妃已经不是康妃,可一说起永宁宫,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她。

姜金明叹了口气:“的确如是。”

起初,姜金明也没闹明白,康妃堂堂一个嫔妃,为何会盯上惊蛰?

后来,她的身份暴露后,再加上慎刑司传来的消息,姜金明这才隐隐觉出,康妃盯上的人,应当是容九?

惊蛰,不过是被容九连累。

这样的事,在宫里不过是寻常。

许多时候人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死。

也许是因为一句话,也许是因为一个动作,更或者,是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关系牵扯下,所带出来的隐秘忧患。

姜金明一想到这个,看着惊蛰就烦心,挥手让人赶紧滚。

惊蛰滚习惯了,听了姜金明这话,麻溜就出去,还顺手给他带上了门。

门外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内侍匆匆赶了过来,看到惊蛰,当即眼前一亮。

“惊蛰,可算是找到你了。”

说话这人,就是来复。

他的腿脚已经恢复,就是走动起来有点一瘸一拐,不过远比之前已经好上太多。

惊蛰被来复带着,有些疑窦,“怎么这么匆忙?”

来复笑着说道:“莫怕莫怕,可是些好事。”

他推着惊蛰,到了慧平屋外,就看到屋内坐了许多人,多是他来到直殿司后,就认识的人。

()他们热热闹闹地躲在屋子里,在惊蛰进来时,给他吓了一大跳。

这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好几双手推着惊蛰,才叫他看到摆了好一大桌菜。

世恩扯着声音,在热闹中与他说话。

“大家伙凑钱,想着说给你庆祝一下,你今儿没吃完,可不能出去。”

惊蛰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猝不及防就要红了眼,是立刻低下头,才没露出糗态。

他眨了眨眼,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屋内的其他人,朝着他们拱手,“惊蛰何德何能,让你们费心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平日里可是你帮衬我们许多……”

“来来来,快些坐下,不要说那段客套话。”

“今日要是不多吃些,可不叫你走。”

七嘴八舌的热闹里,好几个人将惊蛰扶着,带着他在桌边坐下。

直到了晚上,这些人才散去。

虽说闲暇时分,掌司们也不管他们做什么事,可他们这么热闹,本也是不该。只是居然整个过程,都没有人来拦着。

惊蛰靠在慧平的后背上,抱着自己的肚子哀哀叫唤:“我吃撑了。”

慧平哈哈大笑,笑得身体一抖一抖,连带着将惊蛰给抖下来。

扑通一声,一条惊蛰面朝下躺在床上。

这顶得他肚子难受。

惊蛰费劲抱着肚子,在床上努力翻滚,终于拱啊拱,面朝上躺着。

耳边,听着世恩和谷生咬耳朵。

“……果然,这样的事,要让云奎去给掌司撒娇才有用,不然靠我们……”

“呕,你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云奎那大块头撒娇……呕……”

“你要被他听到,小心云奎把你的舌头都给拔|出|来……”

惊蛰闭着眼,轻轻揉着肚子,差点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是慧平拍醒了他。

“惊蛰,你该回去了。”

惊蛰醒来愣了愣,这才想到,哦,他现在已经不和慧平在一起了。

惊蛰慢吞吞爬起来,软在慧平的肩膀上,待了好一会才清醒许多,与朋友道别后,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夜色深了,惊蛰的身影没入暗色里。

刘富在自己屋里看到外头的人影,隔着半道,叫起了陈密:“诶,这惊蛰刚搬过来,就弄得这么声势浩大,也实在是太张扬了。”

还真以为这搬动是什么大事?

真是眼皮浅的家伙。

陈密懒洋洋在自己床上翻了个身。

刚才直殿司的动静不小,连带着他们也隐隐约约能听到。

陈密:“直殿司的掌司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嘀咕,也是没用呀。”

他是不太喜欢惊蛰。

不过能让他喜欢的人,本来也不多。

陈密挑剔得很。

像惊蛰这样明明该搬过来,却仍和三等太监厮混的,在他看来就是自甘

堕|落。

如今这人搬来了,陈密也懒得搭理他。

至于刘富……

不管他是羡慕还是嫉妒,惊蛰的人缘就是要比他好得多。

陈密斜睨了眼刘富,别的且不说,光是惊蛰那张俊秀的脸,就已经比刘富这满脸横肉好看虚度,更别说人家那脾气,的确是会做人。

陈密再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想去看刘富那张丑脸。



惊蛰轻飘飘地回到了屋。

他没喝酒。

桌上本也不可能会有酒。

不过,不知道那桌菜里,有一二盘是不是下了酒料作拌,惊蛰尝出了一点点味道。

这里面,有些,是明雨的手艺。

惊蛰给吃出来了。

……这人,前日让他过去吃饭的时候,却是什么都不说。

真是会藏。

惊蛰打了个哈欠,摸黑进了屋。

刚走了两步,他就下意识停下脚步,微微侧耳。

这屋舍很安静。

比外头还要安静许多。

可惊蛰就莫名觉得,这屋内,有人。

有一种微微刺痛的感觉,在惊蛰的皮肤上游走,让他愣是不能再往前进一步。

惊蛰迟疑地开口:“……容九?”

“嗯。”

冷淡的回应,让惊蛰蓦然放松下来。

他哎了声,这才继续摸黑往里面走,不太熟悉的地方,让他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时间,才点燃了油灯。

惊蛰举着油灯在桌边晃了下,发现了容九。

他就安然坐在凳子上。

……其实,容九这长手长脚,坐在长凳上,总觉得是屈尊塞在这。

容九就合该坐在那些宽敞的太师椅里。

那叫一个漂亮矜贵。

他来到惊蛰身旁,就跟被糙养了的兽似的,连毛草都不那么油光了。

惊蛰压下这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将油灯重新放下,扑通一声坐在容九的身边,将脑袋插在容九的胳膊底下。

容九面无表情地看着惊蛰这古怪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惊蛰既没有问他,为什么又又又打破约定,容九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做出这么奇怪的动作。

良久,容九才感觉到惊蛰的小狗头蹭来蹭去,软绵绵地说着话。

“容九,我今天,好高兴。”

一点平平无奇的小事,连他自己都不觉得算什么,却好多好多人给他送礼物,为他凑钱置办菜席。

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满足感。很快乐,就像是整个人都要飘到天上去。

容九将惊蛰的脑袋给拔|出|来,看着他微红的眼睛:“哭了?”

惊蛰抬头,“没有,哭什么呢。”

他重新爬起来,去倒水。

“你来都来了,怎么不点灯,这屋子黑得很,冷吗,我去翻个炭盆出来……”

不搬不知道,一搬吓一跳。

惊蛰还有许多上等炭,都是从前赏赐下来的,他当时塞在角落里,塞着塞着倒是完全忘记。

离开的时候,他还分了不少给慧平他们几个。

惊蛰将茶水塞给容九,又起身忙忙碌碌,等捣鼓起炭火的时候,这屋内的温度总算升起来。

容九的手太冷,给惊蛰冻了个哆嗦,这人穿的衣裳也不够多,总给人一种靠着一身气势活着的错觉。

惊蛰费力将容九拖起来,送到炭盆边去坐着。

容九:“别忙活,来坐着。”

惊蛰原本是要提着茶壶出去讨点热水,听了容九的话犹豫了会,还是放下,重新走到容九身边坐下。

惊蛰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先前,同我玩文字游戏呢。”

容九:“是你没听出来。”

惊蛰用头槌撞了撞容九:“就算换了别人来,也会觉得,说的就是一天。”

都说逢三,六,九的日子再相见,谁都会觉得,这定的是一天吧!

谁能想到,容九会觉得晚上不算数?

容九:“你夜里,本也无事。”

这也不算打破了约定,反正晚上的时候也不会打扰他做事儿。

惊蛰努了努嘴,“那我今天,不就是有事?你在这无故等着?”

这岂不是浪费时间。

容九:“可你终究会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很,丝毫不将这事放在心上。那冰凉的嗓音,莫名的,让惊蛰听得良心有点痛。

他和朋友在热热闹闹的时候,唯独容九一个人在这空寂黑暗的房间里苦等,连手指都如此冰凉,这让他不由得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你……”

惊蛰顿了顿,“不要这样。”

容九挑眉:“不要哪样?”

他垂下来的神情,仍带着冷漠的傲气,这男人根本不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怜惜,相反,他紧扣住惊蛰的手指,冷冰冰地说道:“要是再不许,我就不听了。”

让了一步还行,步步都要让,可就有些过分了。

惊蛰听着容九这话,再看着他面若寒霜的脸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只手被容九扣着不给动,另外一只手就揉着男人的脸,笑眯眯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容九将另外一边的眉头也挑高,形象生动地表达了他的疑窦。

这个世界上惊蛰怕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人。

惊蛰不管。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觉得容九可爱,那么容九就是很可爱。

好不容易将容九的手指搓暖了些,惊蛰看着外头越发大的风雪,迟疑了些。

“你的身手,是不是很好?”

惊蛰偷偷摸摸地问道。

容九总是很容忍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小模样……譬如,都在自己的屋,也只得他们两个人,怎么连说话都要偷摸得跟做贼似的?

容九淡定:“还算可以。”

惊蛰撇嘴:“还算可以是哪个水准嘛,我怎么知道,你是爬墙的可以,还是爬房梁的可以?”

容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惊蛰讪笑:“口误,口误,我绝对没说你是梁上君子的意思,我是想问……”

容九的大手捂住了惊蛰的脸,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冷漠地说道:“是不叫侍卫惊动的可以。”

惊蛰的黑眸亮了亮,有点别扭地说道:“那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容九缓缓低头看着他,这让惊蛰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先是欲盖弥彰地解释,然后压低了声,“外头风雪太大,好不容易给你手脚都弄暖了点,再冒着雪回去……”

容九这手脚,回去肯定又寒凉如冰。

自己情|人,难道就不能心疼吗?

惊蛰起初还被看得有点羞恼,后面就理直气壮地抖擞起来。

容九淡淡地说道:“你能接受,自无不可。”

这话,惊蛰倒是没弄明白。

他寻思着,容九睡觉的时候,也不打呼不磨牙,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至于那个不能吵醒的老毛病,反正惊蛰没有起夜的习惯。

……等下,他突然意识到,他最近偶尔会半夜躁动睡不着……要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话,肯定会扰得别人睡不好。

罢了,要是真再遇到这倒霉事,他趴窝在床上一动不动,总能熬到明天吧!

惊蛰要决心有决心,说干就干,转身就去准备新的枕头与毯子。

容九看着惊蛰瘦削的背影,缓缓将刚才捂住他嘴的手指停在鼻尖,他敏锐闻到了极淡的酒气。

怨不得,今日的惊蛰,瞧着比往日还要……“活泼”些。

看来,这酒,当真是好东西。

那头的惊蛰,已经趴在床上,将一切都整理好,就招呼容九过来。

男人是过来了,手里也捧着一碗清水。

“去漱口。”

惊蛰眨了眨眼,捧着就去边上漱口。

那淡淡的酒气被冲刷了些,惊蛰朝着手掌哈了口气,难道容九是嫌弃他了?

他还没想完,容九就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水碗,平淡地说道,“别带着酒味睡,明天起,你会受不了。”

惊蛰:“这你都闻出来了?”

容九扬眉,看着那双明亮的黑眸,看来惊蛰并不知道自己受到的影响。

也是,他很少沾酒。

除了在明雨那里能吃到些,平日里也少有沾染。

容九捏着惊蛰的下巴,在他嘴巴上亲了口,提着他到了床边。

“睡觉。”

到底谁才是这屋的主人?惊蛰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费劲地爬了上来。

他躺下,整个人好似再起不来。

四肢都透着一种舒适的懒洋洋,连动也不肯动。

容九

将惊蛰往里面铲了铲,空出位置给自己躺下。

惊蛰盯着昏黄的室内,轻声说道:“你没有熄灯。”

“让它亮。”

“浪费,灯油也不便宜。”

“回头给你送。”

“有钱任性。”

两人说是要睡,却也没真的睡,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惊蛰:“容九,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又问。”容九冷冷地说道,“不诚|心。”

他一听到,就知道惊蛰在想什么。

每回这人想不出要给他送什么礼物的时候,就会这么偷偷摸摸地问他。

惊蛰理直气壮:“你都不肯说生辰,我能记得每年给你送一送,已经算是不错了。”

容九沉默了一瞬:“六月初九。”

惊蛰掐指一算,这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他坐了起来,然后又躺了下去。

“算了算了,你都不介意,我芥蒂什么。”惊蛰翻了个身,开始在想,等容九生辰日到了,要给他准备什么。

虽然今年是没有,可是准备明年的,倒也是来得及。

容九:“吵。”

惊蛰:“我还没说话呢。”

容九:“你想得吵。”

惊蛰不服气,还要和他理论理论,结果容九低下头来,吻住他的嘴角。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惊蛰,可是你主动让我留下来的,你再不睡,那我要是做了什么,可就莫要怪我。”

惊蛰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赶紧闭上眼睡觉。

惊蛰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很难睡着,结果这头沾着枕头,还抱着个冰冰凉凉的容九,居然没多一会就睡着了。

容九却是没有睡。

他无声无息注视着惊蛰,几乎用尽了他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耐心。

他其实并不是个多么有耐性的人。

他在惊蛰身上,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隐忍,方才约束了那疯狂怪异的举动,不叫那暴戾的情绪,冲垮惊蛰孱弱的身体。

容九还是头一回发现,他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的克制。

“还是一点戒备都没有。”

他的手指,落在惊蛰的脸上,那微凉的感觉,让睡梦中的人微微蹙眉,“太容易被骗。”

容九坐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借着那稀薄的灯光,却是将惊蛰彻底笼罩在阴影下。

惊蛰睡得深沉,根本没有感觉到容九那古怪的视线,正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如若这些视线都具备实体,怕是要如同丝线一般钻进惊蛰的身体,沿着血肉蜿蜒爬行,将所有的一切都紧紧缠绕起来,就如同蛇尾卷住猎物,再没有离开的可能。

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住惊蛰的唇。

慢慢地,轻轻地,直到那上嘴唇都红肿起来,这才挪了开。

这是足以叫惊蛰生气的痕迹



容九用指腹,擦掉那残留的水光,另一只手,却轻巧地掀开被褥。

紧闭的门窗,将屋内的热量都锁住,惊蛰盖着被褥,反倒有些热乎。被掀开来后,容九仿佛能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是舒服地喟叹,睡得更加深沉。

等到惊蛰没有动静后,那只干净优美的手挑开了他的衣裳,露出了光滑的小|腹。

容九的五指停留在上面,温凉的触感,让惊蛰的身体颤抖了下,如同蜿蜒爬行的蛇,那几根手指,又继续往上,轻巧地压在了惊蛰的心口。

压住了小小的肉块。

软软的,也有几分可爱。

黑沉的眸子里,浸满了贪婪的恶欲,那根深蒂固的掠夺本性,只不过是被看似温和的假象覆盖,缔造出平和的表象。

哪怕惊蛰再敏锐,这也足以让他放松戒备……尤其这人,还是他最不会怀疑的容九。

那这个时候,惊蛰的敏|感,反倒会成为麻痹的利器。

只要惊蛰相信,他就很少再怀疑。

容九一点点释放他的恶意,在来回拉扯里,已经将惊蛰的神经麻痹得松懈下来,就像是被毒蛇一口咬住的猎物。

那弥漫到全身的毒液,足以叫他失去全部的戒备。

然后,就是恣意享用的时刻。

容九一直很尊重惊蛰,瞧,他甚至在惊蛰主动说破前,从来不去窥探他的隐秘,也不去戳破他的惊恐……甚至于,在那几次岌岌可危的失控下,仍是如此。

这可是,多么难得的退让。

容九欺身,几乎将惊蛰整个人都拢住,终于显露出贪婪狠厉的一面。那是恨不得将惊蛰抽筋拔骨,拆吃入腹的疯狂。

剥开,吃掉。

何其简单的选择。

今夜,可是惊蛰让他留下的。



惊蛰很艰难地醒来。

他明明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睡得还算早,可不知道怎么的,整个人却像是被拆散了骨架,怎么都不太舒服。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外头的天色。

还黑着。

这还早,他又闭上眼。

只是半睡半醒间,惊蛰非但没有睡着,还迷迷糊糊想起了昨夜的梦。

那应当是梦。

惊蛰梦到自己好像是被蜘蛛当做猎物给搬了回去,浑身都缠满了蛛丝怎么都动不了,还被挂在潮|湿的洞穴里当食物。

他很努力想要挣扎,却无法抵得过黏糊的蛛丝。

那种仿佛黏在他身上的感觉,叫人毛骨悚然,仿佛无处不在的暗影。

惊蛰在梦里,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隐约间,好似有什么东西窸窣着从外面爬进来,那是,远比蜘蛛还要庞大的怪物。

是蛇。

冰凉的蛇信,几乎捅穿他的耳朵,那种咕噜鲜明的水声,让他不住打着哆嗦。

恶劣的蛇没有吃他,却将他当做戏耍的玩具



这让梦里的惊蛰越发挣扎着想要醒来,这是梦,这的确是梦……

那到处游走的冰凉,停留在下面时,是真真把他给吓坏了。

黏糊的蛛丝,让猎物动弹不得,连手脚都被分开,根本无力躲开。

蛇,吃掉了蘑菇。

惊蛰猛地惊醒,莫名惊出一身冷汗,他哆嗦着摸向下面,然后长出了口气。

竟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

这是什么破梦?

什么蜘蛛,毒蛇的,一晚上尽是梦到动物,给他好一番折腾。

惊蛰想起容九,一伸手,却发现没了人。

容九不在。

惊蛰挣扎了几下,还是从温柔梦乡里爬出来,痛苦地捏着自己的胳膊。

其实两条胳膊还好,难受的是他的下半身。

总感觉有点酸痛。

难道他在梦里,和蜘蛛毒蛇的搏斗,也会让他的身体难受起来?

……不会吧,要是这样,他难道在做噩梦的时候,身体也跟着胡乱动了?

这么说来,容九和惊蛰一起睡的时候,男人是有抱着什么东西的习惯。

最开始,他们两人还带着陌生的试探,没叫这习惯流露太明显,后来都熟悉了许多,自然也就放松下来,不再刻意隐瞒着。

惊蛰并不讨厌被人抱着睡,冬天是有点冷,多盖点被子就好了嘛。

……可这样一来,不会他昨天梦里的蜘蛛与毒蛇,就是紧紧抱着他睡觉的容九吧?

惊蛰倒抽了口凉气,开始真心实意地为容九担心。

可是,为什么髋骨会隐隐作痛呢?

惊蛰感受了下,那什么也没有刺痛的感觉,由此可见,容九也不可能大半夜袭击他……呵,这个词和容九放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奇怪。

他那样的人,何必去做这样的事?

……虽然有时候的确挺无耻的。

可也不会那么没有羞耻心!

唉,这一觉,真是睡得哪哪都奇怪。

惊蛰抿唇,忽而尝到了一点甜香。

他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唇,指腹擦上一片滋润的腻意。

他的嘴巴上,涂着厚厚的一层香膏。

这将惊蛰干燥翘皮的嘴唇滋润得连醒来,都带着润润的感觉。

……容九昨天晚上,在他睡着后,到底都做了什么?

惊蛰爬起来,在床边摸了一会,这才找到自己的衣裳穿戴起来,然后开门看了一眼。

外头呼啸的寒风,刮得人心寒。

惊蛰听着风声里隐隐约约的动静,这才晓得,原不是他早起,而是今日这天太黑,风太大,这才贯得人的耳朵里,只剩下风声,再无其他的动静。

怨不得容九走了,这时辰也合该醒了。

他哆嗦着回来,预备再穿件衣裳。

屋内实在是太黑,惊蛰摸索着,想着去寻蜡烛,却摸到昨天的油灯,感受了下,居然

还是满满一盏。

惊蛰挑眉(),点了灯后?()?[(),借着这昏暗的灯光,这才发现,这原本该燃尽一夜的油灯,满满当当不说,在桌面下头,还送来了新的灯油。

容九昨夜刚说完,早上就将东西送来了?

这未免太利索。

惊蛰搓了搓手,刚才开门,将屋内所有的暖意都刮走了。他去看了眼炭盆,发现还剩下了一点余温,所以就在这将就着换衣裳。

只有一条棉裤怕是不够,这要比之前再多穿一条,不然,出去怕是要冻死。

这外头的风雪,去岁也是难见。

可真是一个严酷的寒冬。

惊蛰一边想,一边挣扎着给自己套上裤腿,只是刚拉过膝盖,人的动作就僵住,他狐疑地盯着自己腿根。

灯光昏暗,有些看不清楚。

不过,那是,发红吗?

惊蛰探手摸了摸,也不疼,就是有点奇怪的肿。指尖按了按,又往其他地方挪了挪,一个不小心,擦到了沉睡的蘑菇。

一种奇怪的的感觉,让惊蛰整个人哆嗦了下。

好似有什么从昨夜,一直沉寂到了今日,忽而被这不经意的动作打破,唤醒了绵延不绝的余韵。

惊蛰的动作僵在原地。

他神情古怪,猛地拉上了裤腰,又到处找铜镜,凑到油灯边上,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横看竖看,倒是也没看出来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嘴唇也没有奇怪的红|肿,那香膏应当就只是滋润的作用。

惊蛰将铜镜压下,没发现不妥,却有莫名的不安。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脖颈。

应当,是多心了吧。

却不知,手掌之下,正有大片的玫红。

那位置恰被衣襟藏住,不显山不显水,其下却是密密麻麻的咬痕。

这更似可怕的惩罚,粗暴的烙印。

也是无声无息的掠夺。

正如容九所说,惊蛰对他放心得太早,太早。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人呀,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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