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九十六章

京城,月明楼。

乔世轩正在三楼吃茶,隐约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别有一番滋味,不过这手里的茶,吃起来还是不如范阳楼舒坦。

今日乔世轩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是陪着几个朋友过来散心。他坐在窗边吃茶的时候,隔壁就有人坐着哭,差点没把他的袖子哭湿透。

乔世轩:“不就是姑娘家看不上你,这多稀罕的事,又不是第一回。”

坐在对面的陈少康头疼了,果不其然,那在哭的少年郎一听这话,哭得更叫一个撕心裂肺。

陈少康没忍住白了眼乔世轩,头疼地安慰了几句,好不容易把人哄去边上听曲,这才压着声音说道:“你明知道程明这人性子软,说这话作甚?”

乔世轩:“他每每这般,每每被骗,还是早些认清楚的好。”

程明耳根软,心性好,不知倒了什么霉,总是遇上烂桃花,每一个都是认真,可每一个都会被抛弃,迄今为止就没遇到个好的。

虽说男女大防不甚严重,只要有心,也不至于盲婚哑嫁,但如程明这样的,却也少有。

不过这人虽是这般,人缘却是不错,今日就有四五个朋友出来陪他散心。陈少康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世轩。

“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牟桂明。”乔世轩淡淡说道。

陈少康:“他近来可是安分许多,很少露面。”

乔世轩若有所思,听得陈少康问他。

“你对他很是在意?”

乔世轩:“只是有些好奇他的身后,到底有什么来头?”

陈少康眉梢微动,原是要说话,却是猛地僵住,盯着窗外不放。

乔世轩跟着往外看,只是看到几个走动的客人。

“陈少康,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陈少康霍然起身,“喂,你要去哪?”

却见陈少康脚步匆匆,径直就朝着门口跑去,根本顾不上回答乔世轩的话。程明问他,他也来不及解释。

陈少康脚步飞快,就生怕自己没赶上。

楼下刚出去的那行人,可有岑文经的身影!



“石黎,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惊蛰今日被徐明清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出来,在外人看来,好一个俊秀好看的小郎君,就算是过路人,迎面撞见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他一边倒着走,一边与身旁的侍从说话,脸上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你整日跟在我的身旁,难道不觉得厌烦?”

石黎沉默了会:“影子在阳光下行走,就再回不去。”

惊蛰:“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再做回……了?”出门在外,他说话较为谨慎。

石黎:“露了脸的,都不能。”

惊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和石黎见面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位难道也是暗卫?

石黎:

“能够见光,自然是好事。”

惊蛰微顿,这倒是他疏忽的地方。

“那甲三……”

“这是他的职责。”石黎摇头说道,“那位需要有人跟着您,明里暗里都是。就算不是甲三,也还会有其他人。”

他垂下头,平静地跟在惊蛰的身后。

“他们能跟着您,是好事。”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安全的了。

惊蛰不知道暗卫平日要做什么,不过行踪隐秘,不能泄露,想必要做的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思及此处,惊蛰还是住口。

他能感觉到石黎说的是实话,也没有任何愤懑。

只不过,“们”?

原来真的不止一个吗?私下里头还有其他人?

“岑大哥,岑大哥……”

那呼唤的声音从身后来,带着几分急促遥远。

那是陈少康的声音。

惊蛰惊讶停住脚步,今日陈少康也在月明楼?怎么感觉他最近每次出宫来都能够与他撞上,这是巧合吗?

惊蛰这次出宫,就是奔着牟桂明来的。

他在月明楼蹲了一刻钟,到底是看到这人的模样。长得唇红齿白,是个姿容秀美的年轻郎君,那张漂亮的脸皮本该是惊蛰所喜,可不过是初见,就叫他有些不太喜欢。

惊蛰与人来往,多凭初印象。

能这般叫他不喜的,当真少有,更别说他长着一张漂亮脸蛋。惊蛰心中只觉纳闷,不过还是请石黎查一查他的情况。

石黎问都没问,就应下来。

他自从跟在惊蛰身旁,对外物少有反应,一直都是这样的神情。

却在听到陈少康的呼唤后,一把扶住惊蛰的胳膊,以轻柔的力道将其送上马车。

而后,石黎的动作灵敏如豹,跟着一起跳了上来,跪坐在门边。

马车已然动了起来,将陈少康的声音抛之脑后。

“郎君,此前您让卑职去查陈少康,此人频频追查岑家过往之事,动机不明,在还未查清他的目的前,还望郎君莫要与他多加接触。”

石黎这个木头难得说出这么长串的话,让惊蛰不由得摸了摸下巴,饶有趣味地说道:“他在查岑家的事?”

这让他想起百丈楼时,陈少康若有若无的试探,他知道岑家的过去?但这些都不是隐秘,随着黄家倒台都摆在了明面上。

那他查是为了试探什么?陈少康曾经问过,关于他家人的情况,难道陈少康认识他的家人?但以他的岁数,比惊蛰还小,怎可能会认识?

……陈少康那日是怎么说来着,要是他的家人还活着……

惊蛰倚在车厢内,望着车窗外滚动的景色,忽而说道:“石黎,若是无意跌落康北河,能活下来的可能,有几成?”

石黎低头,声音平静:“不足一成。”

京城有河,名康北。

康北河不算湍急,却有诸多暗流,一旦跌落,极其

容易顺着暗流被冲到川江去,那是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惊蛰叹息了声,托腮看着窗外。

他记挂着赫连容的身体,在宫外没有多留,从月明楼离开后,径直回了皇宫。

赫连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见好,腰腹的伤口开始愈合后,就连睡觉老大难的问题也有了改进。昨夜将人惊醒后,惊蛰倏地发觉,赫连容就连半夜被吵醒后会痛苦难忍的毛病也几乎都没了。

这接连来的好消息叫惊蛰近来心情愉悦,赫连容与他的矛盾,也在缓缓磨合,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更好。

马车一路到乾明宫外才停下,惊蛰自己跳下来,活动了下筋骨。

……咦?

惊蛰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狐疑着看向乾明宫,还未入内,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血气。



殿内,一道冰凉细弱的声音,在景元帝身侧响起,将惊蛰今日的行踪一一报来,最后说道:

“陈少康意图接近主子,疑似勘破其中联系。”

景元帝微眯起眼,将心头浮现出来的杀意压下去,这人已经接触到了惊蛰,在这节骨眼上死了,难免会被惊蛰发现。

……正常人会怎么做呢?

景元帝道:“寡人记得,老定国公是个骁勇善战,不可多得的将才。”

宁宏儒欠身说道:“正是。”

殿内一片血色,他们却熟视无睹,好似一切正常。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必他的小辈,定是愿意追随他的道路,成为一名英勇的将士。”景元帝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就让陈少康参军罢。”

学不会适可而止,就丢得远些。要是能在战场上死了,那可更好。

宁宏儒:“喏。”

景元帝半蹲下来,抓着那人的脑袋晃动了下,挑眉:“这就晕了?”

这些人嘴巴硬得很,想要挖点什么,几乎是要碾碎他的骨头,才能掏出来一星半句。

近来皇帝闲得发闷,就拿他们来逗趣。

“来,告诉寡人,除开太后外,这些年,你们还接触了哪个?”景元帝踩着那人的断肢,疼得他惨叫醒来,男人的脸上却是平静得很,带着几分压抑的寒意,“这些手段,倒是与先帝如出一辙。”

恶心得很。



殿外,惊蛰捅了捅石黎。

“是血味。”石黎只会比惊蛰更熟悉这味道,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可能是在惩戒宫人?”

不,不对。这样浓的血味,几乎是要把人给剖开了,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惩戒?

惊蛰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可是抬头看着乾明宫的匾额,沉默了会,又抬脚往前走。

石黎如影随形,紧跟上来。

乾明宫外守着的侍卫与宫人好似没有闻到那血味,在见到惊蛰时,纷纷朝他行礼。

惊蛰微顿,颔首的同时,这脚步更加快了些。三两下,已然掠过那些人。

越往里面,血味就越浓,几乎到了殿外,便是扑面而来,叫人头晕目眩。惊蛰已经能看到殿内躺倒两三人,余下还有个跪着的,正在不住磕头,只从那求饶的声音里,也满是哆嗦。

地上大片的血迹,都是从倒着的那几个人身上弥漫出来的。

“陛下,陛下饶命,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景元帝的声音甚是淡漠,“那你去陪他们。”

“啊啊啊啊——”

惨叫声起,也不知男人怎么动作,已是痛得他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宁宏儒,先剁掉他所有的手指,然后是脚趾,再挖出他的眼睛,寡人倒是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森凉阴冷的声音,如同地狱之语。

“啊啊——”

惊蛰的脚步停在殿外,如同生根发芽,想要动,却是挪不开。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意外闯入了不该踏进的地方。

不过这已经太迟。

殿内的人,已经听到动静。

景元帝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他。

“今日怎这么快回来?”

冷冷淡淡的声音,仿佛刚才的阴森都是错觉。那双手捧着惊蛰的脸,也几乎不叫他看到殿内的血腥。

惊蛰喃喃:“……本来就是出去逛逛,并无大事。”

他抬头,对上赫连容的视线。

“……我招,我招,我等只是听从先帝的命令……”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只是清|理些害虫。”

“……先帝生怕当年之事……”

“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赫连容的手挪了挪,捂住惊蛰的耳朵,那惨叫声也跟着弱下来,“不必听。”

就仿佛要挡住所有的残酷与恶意。

惊蛰喃喃:“……你不想让我知道?”

赫连容并没有回答,这难免会提醒惊蛰,他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但有那么多侍卫在……你只要一声令下……”

赫连容淡淡摇头,低下头,在血气里和惊蛰交换了一个湿凉的吻,呼吸都亲密纠缠在一起。

没有人会拦着他。

赫连容所在之处,惊蛰都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