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一百章

“……为什么?”惊蛰抓着男人的胳膊,声音仿佛也跟着轻|颤,“你刚刚……这些暗卫,是想杀了他?”

年轻男人身手不错,至少在惊蛰开门那瞬间,他还活着,就已然是个证明。

那些暗卫身上的血气,与他身上几乎如出一辙。

追杀他的人正是这些暗卫。

暗卫为什么会追杀这个镖师?这人有什么值得暗卫出手,他不过是一个普通镖局的普通镖师……

为何,赫连容方才,会有如此残忍的杀气?

“府外有暗卫驻守,是为了安全。”赫连容森凉地说着,“胆敢冒犯者,都会死。”

男人扶着惊蛰的胳膊,强行将他扶了起来。那本该给惊蛰安全感的触碰,却莫名带起难以停歇的颤抖。

惊蛰想要相信赫连容的话,可是本能却让他更想远离。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血液滴落下来。

惊蛰下意识看向门外的年轻男人。

他一手拍着地面,迅速翻转起身,背部朝着空荡荡的巷子口,横刀在自己身前。尽管左手已经半废,疼得他脸色惨白,他那戒备的姿态,仍有一战之力。

左边敞开的门,右边跪倒的侍从,皆是厉害货色。

文宣唯一能逃窜的地方,就是身后的巷子。

可他更清楚,但凡逃窜,一旦将后背袒露出来,就好比将弱点暴露出来,必然是最危险的时刻。

而且……

文宣神经紧绷,眼神余光却不住朝着那年轻小郎君的身上扫去,刚才这人的反应,是认识师傅吗?还有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最能感觉到危险。那种随时都要毙命的惊恐感笼罩下来,是文宣多年不曾遇见过的危机。

这男人非常危险。

文宣宁愿和刚才那几个如同秃鹫的死人侍从再干一场,都不愿意对上这人。

不过,听到这人说的话,文宣还是没忍住,“我只是为了逃避追兵,才会躲到这里,打一开始,也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文宣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昨日,他遵从张世杰的吩咐,一路追着这小郎君,原本是为了打探他的住处,却没想到,许是在路上打草惊蛇,最终也没能如愿。

人没找到,事情还是要办的。

文宣带着两个弟兄,在明光客栈外三条街定了住处,一宿尽躲里头,再没出来。直到第二天,依着时辰,他们晚了一刻钟才到。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刻钟之差,让他们这几个人,多了一丝逃命的机会。

镖局接到的镖,是在今日午后接镖,接到后,一路送往平川徐家。交货的地点,就在明光客栈。

文宣带人到的时候,明光客栈前,正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且已经到了末尾。

其中一方正是他们的师傅,另外一方居然会是官兵。

文宣亲眼目睹张世杰等人

被官府押走,罪名是劫掠逃犯。这还是他偷偷摸摸,和两个兄弟四下追查,这才得到的结果。

这怎么可能?

这趟镖,文宣一直跟着张世杰忙进忙出,不管是来接触的人,还是来谈判的过程,根本没觉察到异样。

这逃犯到底是从何而来?难道说的是那货物?他们要送的那个人,就是逃犯吗?

文宣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确定张世杰一行人都被关起来后,就开始四下活动,却发现不仅是镖局出了事,就连整个明光客栈也都关了。

那些江湖人四散逃开,将消息迅速传了出去。这才让好些人避开了明光客栈,免得步了张世杰的后尘。

官府宣称,明光客栈涉及一桩逃犯要案,所有出入过明光客栈的人都要抓捕归案,尤其是张世杰一行人,更是重中之重。

不到下午,他们三人的画像,就已经上了官府的通缉。

不得已,他们改头换面,试图混入离京的队伍,打算先返同州再说。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昨夜落脚的客栈小二,竟是记得他们的模样,私下报给了官府。以至于他们还未伪装周全,就被官兵上了门,三人只得分散开来,各自逃命。

文宣一路奔波,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可谓是煞费苦心。有数次都是偷偷沿着其他人家的庭院攀爬,直取中路,避开了那些歪七扭八的巷子。

正为此,文宣才得以甩开那些追来的官兵。

他如无头苍蝇乱钻,根本不知自己避到了何处,只隐隐记得是朝着偏僻的方向,最后一次翻过墙壁,躲在墙角下时,文宣还以为自己已经逃开了危机。

奈何,奈何,就在文宣以为安全的瞬息,他品尝到了危险的气息,身体比意识还要更快地抽|出了刀,一下子挡住凭空而来的一击。

蓦地,这寂静之巷,悄无声息出现了三个人。

文宣这冷汗就滴了下来。

不妙。

这些人身上的煞气,可比那些官兵强悍得多。

他们甚至都没给文宣说话的机会,就已经操着软刃攻了上来。文宣连挡数下,手腕震得发麻,猛地倒退数步。

这些人,是想要他的命。

为何?

他们招招致命,就只为了击杀他。文宣想逃,却根本没有空隙,只得强提一口气与这些人周旋。奈何文宣强处在于腿上功夫,虽能凭此周旋在三人间,可这三人合击之下,文宣远不如矣。

死在这,几乎是早晚的事。

文宣咳嗽了声,猛地撞上身后的木门,吐出了一口血。一见他踏上台阶,那三人气势更盛,其中一人攻来,赫然要取了文宣性命,而他已无力再躲。

说是迟,那时快,紧闭的门,蓦然被打开。

“汪呜——”

一声尖锐害怕的叫声,听起来像是狗叫声。而后,就是一道轻轻的男声,带着一丝困惑。

“怎么叫得这么害怕?”

门被打开的瞬间,文

宣就失去了倚靠的木板,整个人软倒了下去,却莫名感到了轻松。

就在这把声音出现的瞬间,不知为何,一直笼罩在文宣头上,近乎沉重到抬不起来的压力骤然消失了。

就好像他的存在,给文宣带来了喘息的机会。

就好比现在。

那个站在小郎君身后的男人,分明是个极其可怕危险的存在,可莫名的,只要惊蛰拦在那人的跟前,就让人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只不过,文宣刚为自己辩解的话,好像根本没人听。

门内那两人,还在对峙。

惊蛰其实听到了文宣的话,也听到他在说,自己是无意闯进来的。

这话,惊蛰到底是信的。

刚才文宣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很是诧异,那种情绪是真实的,做不得假。

那问题又回到最初。

赫连容为何要赶尽杀绝?仅仅只是为了清除所有靠近的害虫?

那只能算是最表层的理由。

如果惊蛰没有误打误撞打开了门,那这个镖师,肯定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为何如此?

惊蛰抬起头,认真、固执地看着赫连容,他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庞,仿佛想要从中看出几分情绪来。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却执意要个回答。

“赫连容,”惊蛰湿凉的手,抓住了男人的袖口,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变得冰冰凉,还出了许多冷汗,“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

赫连容抬起惊蛰的另一只手,丝毫不嫌弃手心的湿冷,用帕子慢慢擦拭着手腕上的血痕。

那是刚刚被文宣抓住的地方。

鲜红的血迹,看起来异常刺眼。

只不过,惊蛰这只手里,攥紧着那份书信,久久不肯松开,赫连容也没有强硬掰开,只是目光淡漠扫过那张信纸,将上面的内容一扫而过,浑身的气势越是凌厉,沉闷得几乎能杀人。

待那张素白手帕,已经被血染得不堪入目后,惊蛰才听到男人近乎冷漠的回答。

“因为他是张世杰的人。”

惊蛰莫名哆嗦了下,张世杰?

他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这个人。

张世杰是他父亲曾经的朋友,时常来往家中,有时候,也会小住几天。

有过那么几次,他来的时候,惊蛰将他当做树干在爬,男人就笑嘻嘻地背着惊蛰到处跑,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越是想,这手指就越是颤抖。

“……你想杀的,到底是张世杰,还是……”惊蛰想要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却根本压不住那种濒临崩溃的情绪,几乎是咬碎了牙,才能勉强说出那话,“还是我娘亲与妹妹?”

那话说出的瞬间,惊蛰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出了怎样可怕的话。

他硬是扯回自己的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会的,肯定是他想多了,赫连容肯定也不知道娘亲和岑良有可能在张世杰府上,他想杀郑世杰……

或许,或许是有其他的缘故?

可不管惊蛰怎么说服自己,都无法忘记那些森冷,残暴的念头,一再出现,如同某种可怕的诅咒。

惊蛰当然记得赫连容的偏执。

他无数次流露出对惊蛰身边之人的憎恶,直到此刻,惊蛰都无法忘记那时那刻的杀气。倘若没有惊蛰的阻止,那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或许他身边的人就会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丧命。

对待惊蛰的朋友尚且如此,那家人……呢?

赫连容闻到了惊蛰身上恐惧的气息,那已经许久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那让他变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这原本该是赫连容喜欢的味道。

可再一次出现在惊蛰身上时,却只让赫连容感到怪异的暴戾。可他的脸庞,还是冰冷平静,就好像刚才的种种,都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惊蛰如此敏锐。

当他手中握着那封信,再加上暗卫对镖师的赶尽杀绝时,就已经足够让他揣测出许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关于柳氏母女,关于张世杰,关于赫连容鲜明的恶意。

赫连容:“柳氏与岑良,还活着。”

他抓着惊蛰的胳膊,如同在搀扶着他,放缓了的语速,收敛住所有几欲爆发的攻击欲。

他轻巧地用这句话逃避了惊蛰的质问。

他当然是想杀她们,曾经也的确想要下手。只不过这个念头,就算是再疯狂的人都清楚,绝不能在惊蛰的面前袒露。

惊蛰呆呆地看着赫连容,那句话如此朦胧冰凉,遥远得好像是一个梦境,又更像是幻觉。

……她们,真的还活着?

再多的猜测,都不如赫连容这句话。

她们真的还活着。

啪嗒——

啪嗒啪嗒——

惊蛰直到湿凉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才恍惚发觉,自己竟是泪流满面,某种古怪的情绪积压在他的心头,逼迫得他想大笑出声,更想嚎啕大哭。

就好像一直沉甸甸压在他肩膀上,身躯上的重担突然之间消失了许多,让他整个人都漂浮不定,无法控制。

那复杂多变的情绪,让惊蛰根本没有办法承受,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整个人浑身发冷哆嗦,连四肢都开始颤抖起来。

赫连容一看惊蛰的神情不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上骤然浮现某种压抑的情绪,“惊蛰?”

惊蛰再站不住,抓着赫连容的袖子软倒下来。

赫连容抱住惊蛰的腰,听着他剧烈的喘息声,那暴虐的情绪几乎压不住,漆黑的眼底流露出浓郁的偏执与恶意。

惊蛰在哭。

似是激动,似是痛苦,他越是激动,越是情绪不稳,他哭得越是厉害,那剧烈的呼吸交换声,也让他更加无力。

一只大手,捂住惊蛰的口鼻。

赫连容并没有那么用力盖住他的脸,却也让惊蛰的呼吸有些困难,湿热滚烫的气息拍打在掌心,又再度被他呼

进去。

不断滑落的泪水打湿了赫连容的手指,惊蛰呜咽着,却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惊蛰那异样的呼吸才稍稍恢复了正常,四肢将将有了一点力气,他就下意识挣扎了起来。

优美白皙的大手捂住惊蛰的脸,冰冷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森冷:“惊蛰,你想逃?”

惊蛰拼命扯下赫连容的手掌,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茫然盯着男人那只大手,隐约知道,如果刚才赫连容不那么做,他怕是会晕过去。过于激烈的呼吸,好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哪怕到了现在,惊蛰的呼吸也还是比往时要急促。

他闭了闭眼,好似要压下心口怪异充满的情绪,只是不管他再怎么忍,一种没来由的愤怒迅速挤占惊蛰的思绪,不管他怎么压制,都没办法将怒火驱逐。

又喜又怒,这过于激烈的情绪,让惊蛰只想远离赫连容。

可惊蛰只不过一个动作,赫连容就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那力气根本挣脱不开,仿佛焊死在了皮肉上。

“我决不允许你离开。”

那阴冷,疯狂的语气,浸满了怨毒的阴郁,恨不得化为实体将惊蛰彻底束缚起来。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你知道她们还活着,知道了许久,却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我?”惊蛰气得哆嗦,连声音都尖锐起来,“你甚至想要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对吗?”

赫连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惊蛰,在这黄昏时刻,真真如同一个怪异的鬼魅。

他没有回答惊蛰。

这叫惊蛰的心不住坠|落,好似跌到了冰窖里。

“放开我。”惊蛰终于再忍不住那种怒意,试图甩开他的手,“赫连容,你真是个混账!”

还没等惊蛰挣脱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惊蛰拥住,那高大的身影如同异样的束缚,将惊蛰的全身都笼罩住,再没有逃离的机会。

男人无视了惊蛰的挣扎,两人的力气本来就极其悬殊,根本无法比较。

赫连容的声音暴戾,阴冷,带着再无掩饰的杀意:“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打得惊蛰有点恍惚。而男人仿佛不知道自己话语里的分量,刻薄残忍地说下去。

“告诉你,你那至亲至爱的家人还活着?告诉你,她们也在奋不顾身地找你?告诉你,她们和你亦是同样心情,恨不得替对方去死,换得安宁一世?”

赫连容的声音低沉,轻柔,如同异样的蛊惑。然字字句句,都充斥着暴烈的情绪,就好似在冰层下,赫然是将要喷发的熔浆。

惊蛰的呼吸都要僵住,仿佛不可置信。

“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让你动摇,让你回头,让你原本就多情的心,还要再记挂上血缘亲人?

“惊蛰,那绝无可能。”

惊蛰几乎要为那沉重情绪感到痛苦,不仅是为了男人这疯狂恶意的想

法,更是为他如此隐瞒到底的态度。将将建立起来的信任,还未垒成坚固的围墙,就再一次将要倒塌。

“不论他们是死是活,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死去,我就会忘记他们的存在。”惊蛰的呼吸颤抖着,“你为什么还不明白?这根本不同。”

“有何不同?”赫连容冰冷地笑起来,“亲人如家人,惊蛰,你不是说过,要我成为你的家人?”

惊蛰语塞,这人简直是强词夺理,偷换概念。

“你放开我。”惊蛰叫道,“并非是这个问题,而是你再一次……”

“骗了你?”赫连容古怪地重复了这句话,“不,惊蛰,在这件事上,我从未骗过你。”

惊蛰咬住唇,才堪堪忍住一声尖叫。

是,赫连容在这件事上,的确没有骗他。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将他彻头彻尾地瞒在鼓里,就好像他是个蠢笨的呆瓜,可以轻易玩弄罢了!

“你想逃离我,就为了见她们?”

赫连容的声音带着湿冷的寒意,在这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里,那寒凉伴随着漆黑,如同怪异的暗影,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为何不能见她们?”惊蛰气得发抖,都没意识到自己又落了泪,“你明明知道我多么想念她们,你分明清楚她们何其无辜,却故意瞒着这件事,让我迄今都以为她们惨死江水中!”

“你越是在意,越是喜爱她们,我就越是嫉妒,愤怒,恨不得将她们撕碎。”那浸满恶意的声音在某一刻,不知为何竟如同野兽的哀鸣,带着奇异的痛苦与不安,“……惊蛰,留下来。”

惊蛰拼命眨眼,才能扫去那些雾蒙蒙的泪意,免得让他看不清楚前方。

哪怕在这个昏暗的时刻,光凭人的眼力,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隐隐约约的,就连那受伤镖师的呼吸声都显得压抑了些,仿佛被他们的爆发吓到,连气息都不敢流露。

惊蛰很累。

他不想和赫连容吵,有一半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出去,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娘亲与岑良的跟前,而另一半压抑、不安的情绪,却仍落在赫连容的身上。

惊蛰精疲力尽地松开力气,靠在赫连容的怀里,喃喃地说道:“我想见她们。”

寂静无声,只余下冰凉的寒意。

“……我想见她们,赫连容……我想见她们……我想……”

也不知到了何时,赫连容森冷压抑的声音响起:“会让你见到她们的。”那语气充满暴虐与憎恶,仿佛就连说出来,都是那么难以容忍。

这口气一松下来,惊蛰几乎站不稳,是靠着男人的胳膊才勉强站住。

“……还有,别杀他,别杀张世杰……我知道镖局出事,与你无关……不要杀他们……”

惊蛰的声音越来越弱,大惊大怒,大喜大悲,如此激烈的情绪,险些让他崩溃。

他甚至都不知道赫连容有没有回答,就昏了过去。



同州,张家镖

局。

一大早,张夫人的眼皮就开始狂跳。她捂着左眼,又摸了摸右眼,这人就开始纳闷起来。

这俗话里,不管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的说法都有,可是这两只眼睛一起跳,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不会是她那丈夫又出了什么狗屁事吧?

张世杰带人离家,已经有好些天,镖局人少了,就也安静许多。

进进出出的,多是女眷。

不过镖局内,也还有几个留守的镖师,不至于倾巢而出,以至于后方空虚。

镖局人少了,照顾起那些老弱病残,就也麻烦了些。为此,柳氏和岑良几乎得空就过来,就为了给张夫人搭把手。

这日,柳氏带着岑良刚到,就看到张夫人揉着眼睛,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柳氏:“可是眼睛出了问题?”

张夫人纳闷:“只是跳得厉害,说不清。”

她看向二人,又道。

“良儿L不是要处理铺子上的事情吗,怎么有空过来?”

岑良笑着说道:“今日掌柜的给我放了半天假,我就跟着娘亲过来。”

岑良已经能当半个家,将同州这几间铺子都管得稳稳当当,不过她到底是外来者,资历还不够多,暂时还争不过那些老掌柜。

有些时候,那些人也会排挤她。

岑良并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耗着。有能者居之,她能做得好,何必担心。

这样一点一点蚕食下去,也未必不好。

张夫人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就看大门口匆匆有人闯了进来,那人不是镖局的人,胡子拉碴,看着有些落魄。那脸上焦急慌张的神情,却让张夫人笑意收敛,猛地站了起来。

“姜老八,你来这作甚?”

张夫人这话一出,前院四散的其他人,也下意识聚拢了过来,有意无意将柳氏岑良护在中间。

这里头,就唯独她们两个不会武。

这男人是经常在京城和同州四处流窜的贼人,说胆大也不大,就只是弄些小偷小摸的事情,颇叫人不耻,但也没有大恶。

“张夫人,你又何必如此紧张?”姜老八这么说这,自己却也满头大汗,甚是紧绷,“我这次来,是为了张世杰的。”

张夫人微眯着眼,就见这落魄男人嘴巴不停,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告知。

“……现在张世杰已经下了牢狱,不管你信与不信,你现在最好带着人立刻离开同州。”姜老八说道,“这里离京城太近,要是彻查下来,你们也会锒铛入狱!”

他说完这话,甩下几张画像,就匆匆走人。

有镖师捡起来,一看,脸色大变,忙递给师母看。

那赫然是文宣与其他两人的通缉令。

张夫人脸色微变,手指在画像上摩擦了几下,这画像摸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应当不是假的。

这张世杰当真是个祸头,怎么进个京,都能惹出这样的麻烦

事?()

张夫人心里将丈夫怒骂了几遍,面上还算沉稳,立刻吩咐下去:多宝,你去将镖局内的所有人都找来,速度要快;明和,你带两个人,去收拾细软;二流,你过来……

?本作者白孤生提醒您《可是他长得美啊》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几道命令下去,整个镖局都动起来。

张夫人几步走到柳氏母女跟前,握住了她俩的手:“也不知道张世杰那个蠢货到底又惹出什么事来。我现在必须带着他们离开同州,待安顿好了后再回来。你们两人速速回去,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关于我们的事,照实回答就好。”

岑良明了张夫人的意思,不免说道:“您怎么会觉得,我们会背叛张家呢?”

张夫人微愣,笑了起来:“这不是背叛。你们与张家走得近,这是无法隐瞒的。照实说,反倒才是好事。”

她还要再嘱咐两句,大门外响起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

如同某种不祥的征兆。

张夫人下意识抄起桌边的刀,就见那接连不断的马蹄声,正正就在门外停下。

不多时,一个脸上带笑的年轻郎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来个人,个个都是侍卫打扮,气势威压之足,瞬间压下了镖局这些镖师。

张夫人微眯起眼,这些人的手上,必定沾满血腥。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张家镖局?”

为首的郎君笑眯眯朝着他们拱了拱手,比起后面那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瞧着还算和气:“在下茅子世,今日前来,只是想请两位过府一叙。”他的目光越过张夫人,看向柳氏与岑良。

霎时间,好几个镖师都挡在她们两人跟前。

这群常年游走危险的人,比原主还要更快地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是谁。

岑良扶着柳氏的胳膊,蹙眉说道:“你的主子是谁?”

茅子世欠身说道:“等两位到了便知。”

这人来历不明,态度强硬,然与岑良说话的语气却很是谦卑,并无居高临下的感觉。

岑良幼时颠沛流离,很能感觉到那种不同。

张夫人:“据我所知,她们两人在同州,并没有太多故交。”那赤|裸鲜明的怀疑,让茅子世笑了起来。

“张夫人,这故交呢,在京城。这次前来,就是特地为了接岑夫人与岑娘子进京的。”

他待张夫人,那说话的态度又有不同,带着某种幽幽的压迫。

“还望张夫人莫要阻拦。”

“若我一定要拦着呢?”

茅子世脸上那种笑意变得有些薄凉,又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那就得罪了。”



岑良已经有些想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记得张夫人力有未逮,差点被伤的时候,是她冲出去拦在张夫人的跟前。

“莫要伤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就在岑良冲进去的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包括抬起手阻拦的茅子世。

他温柔地说道:

()“是你们。”

柳氏,也必然在内。

她俩都不愿意见镖局的人受伤,到底是跟着茅子世出了镖局,却没想到,在那镖局外停着的,不只有十来匹马,更有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据茅子世说,这马车是专门为她们准备的。

一上那马车,处处都是舒坦,甚至还有个婢女守在边上伺候着她们。

种种礼遇,当真稀奇。

岑良很是纳闷,他们在京城中,也没有几个相熟的人,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大费周章来请?

茅子世坐在车辕上,乐呵呵充当着车夫,笑着说道:“岑娘子却是不知,那镖局里,却还有第三股势力,在日夜保护着你们呢。”

岑良狐疑地看着茅子世,哪三股?张家镖局算一个,这个男人言下之意,是他们也算一股?那第三股是谁?

没等岑良多想,茅子世就笑眯眯揭露了谜底:“是定国公府上的小郎君,叫什么来着?陈少康?”

一直在马车内不怎么说话的柳氏,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讶异,猛地想起许久之前在酒楼时的事情。

岑良更是记忆模糊,只勉强记得有这么个人,是何模样,却是完全想不起来。

茅子世叹息:“这人也真是,怎这般藏头露尾,做了许多事,却是一点都不提。他不说,岑娘子怎么会知道呢?”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好几天,起初岑良对茅子世很是戒备,然日渐相处下来,发现这人当真吊儿L郎当,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油滑得很,有些时候,却又真的能说出那么一两句有道理的话。

岑良没好气地说道:“他要是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多嘴?”

要说害羞,那多少是有些。

可岑良根本不记得陈少康的模样,这情绪虽起,却也没有多少。更多的,还是在担心她们现在的处境。

茅子世虽什么都说,可要紧的事情,那是一句也不说,迄今为止,她们都不知道进京的缘由。

即便这一路上茅子世待她们异常友善,除了让她们离开之外几乎有求必应,岑良还是不能放下戒备。

到了三日后,这车马终于抵|达京城。

一般而言,不管是什么身份,进出京城的时候,都必须被搜身检查。岑良原本还思忖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和守城的士兵求救,就听到外面交谈的声音。

“哎呀,竟是茅大人,卑职失礼。”

茅子世抓着缰绳,散漫地说道:“让开,别多事。”

“是是,卑职这就退下。”

柳氏和岑良对视了一眼,相似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之情。

茅子世有官职在身?

而且听起来,应当也是个有权势的。这守城门的侍卫,居然没有上车搜查,问都不问就放过了。

岑良咬着唇,其实那天,他们离开张家镖局的时候,她听到了茅子世和张夫人最后的一句对话。

“不必匆忙离开,事情会有转机。”

这话不明不白,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可岑良莫名觉得,茅子世在说的,或许就是张世杰出事这件事?

光看那十来个侍从,岑良已经隐隐感觉到茅子世的身份不同,刚才那个守城士兵的话,不过是印证了这点。

岑良叹了口气,摸着柳氏的胳膊,低声说道:“娘,莫怕,我会护着你。”

柳氏摇了摇头,也抱住岑良。

马车一路往京城走,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喧嚣,让岑良没忍住挑开了车帘。随着马车越走越远,那些热闹的气息也跟着消散,那越发熟悉的道路,让岑良都有些恍惚。

她仓皇回头,正对上柳氏的眼。

这路,不正是去……

直到马车停下,她们两人怔愣地看着熟悉的门庭,熟悉的匾额,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茅子世的声音自外头响起来,比之前又多了几分敬重:“已是到了,还请两位下马车来。”

岑良的心跳莫名加速,第一个下了马车,然后才将柳氏扶了下来,她们两人站在容府前定定看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茅大人,你这是在耍我们?”

岑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茅子世欠身,无奈说道:“两位随我来,进了这门,就知道了。”

那紧闭的大门,在此时正正打开。

她们熟悉万分的于管事正站在门内,毕恭毕敬地朝着她俩行礼:“请。”

深一脚,浅一脚,走起路来,就跟踩着棉花似的,她们两人慢慢地被迎进了这容府里去。

这容府与她们先前所见,又有不同。

屋檐墙角,庭院装饰,都与从前相仿,却又莫名多出了鲜活的气息,就仿佛从前陈旧古朴的宅院突然又活了过来。

有人,在这里生活着。

这种感觉异常强烈,一瞬间,那种沉浸许久的记忆又猛地翻涌起来,叫她们两人再迈不开脚。

她们不动,余下的人也不多催促,只是安静守着,像是在等候。

这庭院也甚是寂静,明媚的阳光散落,带来几多温暖之意,有那清淡的花香顺着暖风袭来,让人险些沉浸在这香味里,再提不起半点警惕。

细细的、轻轻的脆响,从不远处拐来。

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狗在角落里探出个脑袋,对这两个陌生来客发出低低的叫唤:“嗷呜,嗷呜——”

犬吠打破了寂静,她们两个蓦然回神,正有些恍惚,就听到一声略带怒气的叫喊声:

“你放开我!”

那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却带着怪异的熟稔感,就好似他们已经听过无数遍,却并非是在现实,而是在遥远的梦境里。

不自觉的,这停下的脚步,也就跟着迈开。

顺着刚才的声音,柳氏与岑良走向书房,这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地盘。

只要再往前一步,那屋内的人就能看到她们,可要是

只停在这里呢?

哈,那就只有屋外的人,能看得见屋内。

年幼时,岑文经经常这样吓唬他爹。

岑良怔怔地看着书房内,那正有两个男子在里头拉拉扯扯,只看他们的动作,都会觉得怪异又亲昵。

身材高大的男人拥有着一张俊美昳丽的脸庞,任是谁都无法忽略他身上的气势,几乎是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就足以掠夺走所有人的注目。这男人的身上有着一种怪异的魅力,分明知道其危险可怕,却又有着令人飞蛾扑火的疯狂。

可不管是柳氏还是岑良,都更为留意他怀里的那个人。

那人年岁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他也好看,是一种温润的,像是玉石,或者溪流那样,叫人觉得舒服的气质。只不过,最叫人喜爱的,是他那一双清亮的眸子。

仿佛会说话。

只是此时此刻,那双黑眼里满是怒火,几乎烧得更是明亮,他一手用力抵着男人的胸膛,像是要把人推开。

声音紧绷,如同一把拉满的弓。

“你不能总是这样!”比起愤怒,那更是一种气急败坏,“在她们没有平安抵|达之前,你别妄想用这张脸来解决事情。”

那昳丽漂亮的恶鬼微微勾起嘴唇,却不像是笑容,而是一个压抑到极致,微微扭曲起来的弧度。

他没有开口,只不过那看起来却更像是一幅会说话的画卷,已然将什么都道了个分明。

惊蛰知道他所想,简直无法忍受:“我又不只是为了这张脸!”

他受够了赫连容拿这张脸无往不利的作为,那就好像……就好像他对赫连容的所有感情,只是为了这张脸。

这太荒谬,也太荒唐。

惊蛰很生气,不只是对赫连容生气,也是对自己生气。他气自己到了这个时候,都生怕伤害到赫连容。

……这人又哪里会这么眷顾惦记着他?分明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却偏偏什么都做遍了。

惊蛰转身欲走,却被赫连容抓住胳膊。

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紧接着是眉间,鼻子,最后是嘴唇,哪怕惊蛰拼命挣扎,赫连容也绝不松开。

他们的吻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惊蛰像是一头莽撞的小兽,几乎咬烂了赫连容的唇舌。那人任由着他发泄,却始终强硬抓着他的腰身,不叫他有抽身离开的可能。

“不管你只爱这张脸也好,恨也罢,只要你离不开,走不脱,”赫连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酷,带着血腥的恶意,“你想怎样都无所谓。”

他将一把匕首塞到惊蛰的手里,那意思不言而喻。

除非杀了赫连容,不然他绝不放手。

那种强烈扭曲的情绪,带着暴烈的疯狂,已然再没有掩饰的可能。光是听着,感受着,就足以让人浑身颤栗。

“放,放开我哥!”

一道出乎意料的女声颤抖着,自窗外响起。

惊蛰猛地抬起头,猝不

及防之下,看到了站在窗外的两个女人。

一个面相苍老些,已经三四十岁的年纪,却还很是漂亮,眼里正含着泪,默默看着惊蛰,那无声无息的模样,却让人仿佛也为之动情,也为之落泪;另一个却是十来岁的年纪,甚是俏丽漂亮,虽也有泪,脸上满是坚毅,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快放开惊蛰哥哥!”

……是娘,与岑良?

惊蛰的眼前一片模糊,连手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那是一种根本无法压制的反应。他下意识要朝着她俩走去,腰间却是一紧,被人拉回怀里。

惊蛰这才想起来,这还有好大一个麻烦。

他猛地回过头,正看到赫连容狠毒残忍地注视着窗前两人,那种庞然的恶意与破坏欲几乎能摧毁一切。

残忍的杀意,正踏碎在濒临疯狂的边界上。仿佛下一瞬,那岌岌可危的理智就要崩塌。

——不能让他发疯。

身体比意识还要快,惊蛰抱住他的脖颈,踮着脚吻住了他。

两人的唇舌内都有伤口,吻起来那叫一个刺痛。可这只要黏在一块儿L,就几乎再撕不下来。

谁都没有主动退却。

那血腥味犹在,几乎崩裂的杀意勉强收敛了下来,赫连容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暗的怪异:“瞧……你的下意识,都只会选择‘家人’。”

就在方才,惊蛰这下意识朝着家人走去的行为,几乎踏碎了赫连容所有的克制与忍耐。

……倘若他不回头。

那就一切都别回头了。

那头疯狂的怪物正激烈地咆哮着,恨不得撕碎所有的阻碍。

惊蛰气得又咬住他的舌尖,别说话了你!

这黑心肝的坏东西,见缝插针给他洗脑,谁见到久别重逢的家人不会如此?

这偏执,暴躁,气煞人也的混账。

等等,惊蛰在唇间弥漫的血气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岂不是在娘亲和妹妹的面前……!!

他连忙抽身,回头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那窗外的两人都如出一辙的沉默,不知作何表情,那见面的狂喜与难以掩饰的担忧混聚在一起,甚是复杂。

一时间,这怪异的气氛里,只有赫连容最是淡定。

“岑夫人,岑娘子……”那张近乎完美无缺的脸庞,带着空白的笑意,如同主人一般招待她们,“里面请。”

只是那笑无法带来任何的温暖,只让人感觉到血液凝固,冻僵的寒冷。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颅靠近惊蛰的耳根,那紧紧拥抱的模样如同一体,幽暗冰凉的黑眸里,倒映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影。

正是某种无声无息的警告。

——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