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lal 作品
第 114 章 番外 金风玉露一相逢(6)
魔王道。
审判长陷在疯狂与混乱的迷雾之中,世界一片浑噩,看不清四面八方。
他只能本能将抓到的猎物牢牢禁锢于臂弯,却没想到猎物却仰起头反咬了他一口。他的唇被对方凶狠的、疯狂地噙住,咬破表皮,侵略撕咬。
这毫无疑问激起了身为狩猎者的凶性。
审判长瞳孔变成浓郁的绯红,开始了反击。
进攻。掠夺。征服。侵占。
在这场突发的战斗里,两个人都没有任何退却可言。
他们立场相对,种族不同,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关系的死敌。
而现在,血腥味在双方的口腔中交换,咸涩与甜美的味道交织,魔王血液熟悉的甜美滋味让人沉溺,却也让审判者恢复了一瞬的清醒。
不能……再继续了……
审判长想要退却,魔王的长发却像是蛇一样缠绕过来,缠上了他的背部,绕过他的手臂。它身上属于魅魔的那部分天赋在此时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与猎物抵死纠缠——
身体。思绪。灵魂。所有一切。
最后一丝清醒终于被燃尽。
狂啸的风撞入迷雾带起呜咽,又陡转成魔王断断续续的、喑哑的笑声。
“哈、哈啊——哈……”
审判长眼眶通红,按住那个非人生物笑得颤抖的身体狠狠往怀里扣。
秘银锻造的链条垂过魔王的背,在晃动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好像观众们正为这场疯狂剧目鼓起热烈掌声。
口中品尝到的血液是神明赐下的甘霖,又像是恶魔递至唇边引人堕落的毒酒。而知觉中更加鲜明的,还有此刻,那包容着他,比毒酒更加令人上瘾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温暖。
魔王紫罗兰色的眼眸将审判长淹没了。那是满含着侵略与征服意味的紫色浪潮,铺天盖地而来,然后奋不顾身地破碎。
“……看着我。”魔王说。
“看着我,审判长大人。”魔王五指死死扣着他的肩头,道,“你已经逃不掉了,我的……战利品。”
……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与疯狂的迷雾消退,审判长的意识渐渐恢复了清醒。
他看到阳光正透过穹顶彩色的玻璃落在池水之中,热气氤氲升腾。
池岸边白色的雕塑正在往水池之中静静灌着水,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人死后前往天堂的梦境。
不对。不是梦境。
审判长骤然清醒过来,发现怀里正抱着一个人。
是魔王。
审判长瞳孔收缩,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个闷棍,冷冽的表情龟裂成一片空白。
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比魅魔的血液更具有诱惑力的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
魔王伏
在他的肩头,呼吸很轻微,好像睡着了。
审判长身体僵硬如同雕塑。
魔王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的反应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它说,“我以为你会直接把我推开。审判长大人。”
审判长沉默了。
他确实应该第一时间把魅魔推开,只是目前的情况……分开会让对方受伤。
“为什么……要这样做?”审判长艰难道。
魔王反问:“哦?你不喜欢?”
这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审判长:“不对……这样不对。”
“有什么不对?”
审判长抿住了唇。
和魔王待在一起久了,他发现对方和他见过的其他魅魔不太一样。
洁癖,喜欢安静,还有几分……纯真。
将纯真这个词语和一个魅魔摆在一起听上去是个十分荒谬的笑话,就连审判长,在一开始也不相信魅魔向他询问那些越界问题只是单纯的不解。
直到他真的尝过了对方的滋味,才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语言可以骗人,但身体的反应不能作假。
见他迟迟不回答,魔王哼笑了声,懒懒道:“我以为这几个月以来,我想要征服你这件事,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审判长迟疑道:“你确定这叫做……征服?”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究竟是谁征服谁?
魔王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虽然它并不介意不择手段完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事情的发展确实和它预计的不太一样。
过程之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是的,意外。
魔王懊恼地想。
毕竟书上从来没有教过它这些东西。
也怪审判长那家伙,之前在它问问题的时候表现得比它还要避之唯恐不及,以至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它……不太清楚应该怎么继续下去。
没有能够乘胜追击,反而磨磨蹭蹭的时候被力气更大的审判长反制,这种事情,它会说出去吗?
……虽然说,体验倒也并不算坏。
总之,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它在乎只是结果。
魔王扭过头,试图观察审判长的表情。
“看着我。”魔王说。
审判长沉默着,视线依然停在斜后方的水面,不愿与魔王蛊惑人心的紫眸对视。显然,就算魔王不特意使用魅惑魔法,其存在本身就已经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魔性,尤其那双眼睛。
以现在的两人无法轻易分开的情形,他怕再看魔王一眼,就会继续深陷下去,继续沉浸在这场错误中无法自拔。
魔王微微眯起眼睛。
“我说,看、着、我。”魔王身体前倾,加强了自己的禁锢。
审判长冷峻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隐忍的痛苦。
“痛苦么?”魔王说,抬手捏住他
下巴,“乖乖听我的话,就奖励你。”()
不该是这样的。审判长终于开口道,他深深拧着眉,我们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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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面前,世界上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能不能够。”魔王打断他的话,声音没有那样的慵懒了,带上了一点尖锐的冷,“作为囚徒,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服从。”
汗水从审判长的额角流了下来,他道:“我之前应该教你的。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不,应,该,发,生。
魔王只注意到了审判长口中这几个字。
好,很好。
它面无表情看了审判长几秒,道:“哦,是我忘了,对于审判长大人来说,被迫沾染上魔族的气息,肯定会觉得肮脏和恶心吧。”
审判长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魔王打断:“可是你也该清楚,时到如今,你没有拒绝的权力。你说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我就偏要它发生。”
魔王低头狠狠咬在审判长肩头上,咬出一个渗血的牙印,磨着牙道,“你早晚会习惯的。”
……
魔族的领主们每月都会来到魔王的宫殿进行例行觐见。
这天,巫妖奥拉奥来到大殿的时候,发现魔王的座下多了一个人。
一位黑甲骑士。
他浑身笼罩在厚重的黑色铠甲之下,带着半张面具,只露出了猩红的眼睛,身上的气息比奥拉奥曾经见过当年最强的魔王候选人还要更加强大。
只是,在奥拉奥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号强大的人物。
是哪里新诞生的死亡骑士吗?
巫妖在心中暗暗猜测着,抬眼看向上方的魔王。
魔王端坐在王座上,双腿交叠,单手支着下颚,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姿态。
等到所有魔物都来齐,魔王扬了扬手。
一个满身鲜血,背后长着黑色双翼,被锁链捆着的魔族就被魔宫侍卫们抬了上来。
巫妖心中一凛,认出了这是最近发动叛乱的黑鹰尤利塞斯。
这该死的黑鹰一开始装作对陛下完全臣服的模样,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却在被封为领主前往南方赴任后偷偷与教廷联手,狠狠背刺了魔王一刀。
是魔王亲手将对方擒获。
看现在尤利塞斯浑身鲜血的模样,应该已经遭受了不少酷刑。
宫殿里一时间众魔噤若寒蝉,都在恐惧魔王的怒火。
“尤利塞斯,我有没有说过,”坐在王座的魔王开口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背叛。”
尤利塞斯布满鲜血的脸扬起,金色的竖瞳愤恨地看向魔王,“背叛?错了,我从来都没有臣服过!区区一个与人类混血的低等魅魔,没有资格让我等高贵的纯血臣服!”
魔王看着它,面色漠然。
有人额角已经流下了冷汗,有人大腿开始发抖。
比起远在魔域南部担任领主的黑鹰,它们这些位于皇城最中
()心的魔族更加清楚魔王的恐怖。
巫妖上前一步喝道:“放肆!尤利塞斯,陛下是被黑暗法则选定的魔族之王,没有人比它更有资格统领魔族!”
尤利塞斯满脸疯狂:“狗屁的法则。狗屁的预言,狗屁的魔王,混血的杂种就该臣服在纯血贵族的身下,它的存在只会羞辱至高无上的王座!奥拉奥,我知道的,你肯定也是被它所诱惑,才会作出那样荒谬不堪的预言,不是吗?”
巫妖不忍直视地看着它。
敢在魔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尤利塞斯是真的疯了。
“闭嘴。”魔王终于开口。
它说出的话语自带魔力形成了强大的禁锢,黑鹰无法再说话了,脖子青筋爆出,喉咙里也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我不喜欢听发疯的狗乱吠。”它挥了挥手,像是要扫去一件垃圾。
然后巫妖就看到,那个一直站在魔王的下首,仿佛雕像一样不动弹的高大黑甲骑士动了。
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把白色的长枪。
巫妖眼眶里的魂火一瞬间猛然涨大。
这把枪,怎么这么熟悉……这、这分明是当年人类审判长的审判之枪!
距离那场魔族退败的战争已经过去了两年。
当年审判长拼死重创魔王,击退魔军的事迹给人类留下了一段传奇。
在吟游诗人的诵唱之中,他是魔化之中坚守自我的英雄,即使遭到王国的误解和关押,依然以自己的身躯抵挡住了魔族的攻击。
他战死后,雕像被塑造在王城的中央,受到所有人类瞻仰。
奥拉奥一直庆幸,那个让魔族战栗的男人已经死了,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够再阻止它们的王君临天下,征服世界——尽管魔王本人七年以来一直以“养伤”为由蛰伏在宫殿里,似乎没有任何征服世界的打算,但奥拉奥相信,这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唯有最强者才有资格坐上统治世界的至高王座,给予追随者们荣耀与庇护。
可是既然那个强大到能与魔王为敌的男人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站在它们面前拿着审判之枪的人,又是谁?
巫妖忽然想起这些年来在魔域皇城之中广泛流传的一个传闻。
魔族的私生活大多放纵,可这么多年以来,魔域里完全没有人得到过这位魔王的宠幸,这在魔族之中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毕竟这位魔王体内还流淌着魅魔的血液,它必然有着魅魔不可磨灭的天性。
不少人都猜测,在魔宫深处藏着一位魔王从人类王国中掳掠来的美人儿。她有着绝色的容貌,窈窕的身段,才会令魔王迷恋至今。
对于这一点,巫妖也有几分肯定。
奥拉奥还记得当年魔王一反常态大清早就将它唤醒,只是想要得到让一个人类听从它命令的方法。
当时它就想,无所不能的魔王大人居然也会有无法解决的难题,真是件新鲜事。它很好奇
,能够让魔王如此费尽心机想要征服的,究竟是个怎样的美人。()
但是巫妖怎么也没有想到,魔王想要征服的,并不是什么美人,而是魔族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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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早已死去的人类审判长!
黑鹰显然也认出了这把可怖的长枪,它“唔唔唔”的声音骤然停止了下来,瞳孔收缩,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它开始摇头,身体往后挪动着妄图逃跑。
但下一瞬,苍白的长枪已经毫不留情洞穿了囚徒的身体。
白色的焰火从洞穿的部分开始燃烧,蔓延过它的身躯,四肢,大脑。黑鹰仰头发出痛苦至极的尖叫,在宫殿里久久回荡着,恐怖的场景令大殿里所有魔族们都回想起了当年被人类审判长支配的恐惧。
“这是……审判之焰。”一个魔族贵族惊颤地低语,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很害怕?”
魔王的声音忽然从王座上传来。
它依然单手支着下颚,紫罗兰色的眼眸漫不经心。
贵族直接扑通一下跪下了,声音颤抖,道:“抱、抱歉,属下殿前失仪,请您责罚!”
“既然知道害怕,为什么之前还敢将中央矿场的魔晶石偷运给尤利塞斯?”魔王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呢,奥利维尔。”
事情猝不及防的败露让奥利维尔的眼睛骤然睁大,五官因恐惧扭曲,“不,不,陛下,你听我解释——!”
然而魔王并不想听它解释,道:“既然你和尤利塞斯交情不错,那就和它一起去地狱作伴吧。”
它扣了个响指,发出号令。
下一瞬,一把苍白的长枪自上而下将奥利维尔贯穿。
“啊——!!!!”奥利维尔的惨叫声像它的身体一样如同烟花爆开。旁观的所有魔族纷纷颤抖着跪下,不敢抬头。
只有奥拉奥还能够维持几分镇定,瞪着眼睛盯着视野里那把苍白的长枪。
审判之枪,传说之中法则之神的恩赐。执掌此枪者,将被赋予审判一切“罪”与“恶”的权能。
但是同时,持有者也将被审判之枪所审判。
违背正义投身邪恶者,会遭到与被审判之枪洞穿的魔物同样的下场。
奥拉奥不明白,倘若眼前的黑甲骑士是死而复生的审判长,已经被魔王陛下所驯服,成为“罪”与“恶”的帮凶,为什么还能够使用审判之枪?
魔王并没有理会臣属们的恐惧惊异和猜疑,只是双手轻拍。
啪、啪、啪。
缓慢的掌声中,魔王的唇边露出一点笑容。
“做的很好,我的骑士。现在,回到我身边来吧。”
骑士将长枪收回背后的枪匣,走回到魔王身边的阴影中。
魔王环顾下方魔族,道:“刚才,尤利塞斯说,我的血统不配坐在这魔族的王座上。现在,你们还有人这么认为吗?”
魔族们快要吓死了,纷纷跪下表示忠心。
()“陛下息怒!”
“我等对陛下绝无二心(),绝对永远忠诚于陛下的统治!
陛下是魔族的天定之主?(),谁与陛下作对,就是与整个魔族作对!尤利塞斯这样的叛徒,是所有魔族之耻!尤利塞斯死不足惜!”
魔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支着脑袋任下方魔族们说得口干舌燥,才微笑道:“行了,我当然相信你们的忠诚,毕竟能活到现在的诸位都是聪明人,不至于蠢到和尤利塞斯一样找死。”
“都退下吧。”
……
等到魔族领主们散去之后,魔王双腿交叠坐在王座上,朝骑士勾了勾手指。
骑士朝它走了过来。
“我累了。抱我去休息。”魔王说。
事实上刚才的例会只开了不到半个小时,而且魔王全程坐在椅子上,连对背叛者的处理都是骑士做的,根本就没消耗什么体力。
但是魔王无理的要求向来很多,骑士已经习惯了。
很多时候——虽然魔王本人并不认为如此,但骑士觉得对方实际是在撒娇。
骑士把它抱了起来。
无论抱过多少次,骑士依然还是会感叹魔王的体重太轻。好像抱着一阵风吹就会散掉的雾。
魔王把手臂环绕过骑士的脖颈。
“刚才做的不错嘛。”魔王道,它身上的气息在骑士的感官之中,如同罂粟般诱人魅惑,“我本来以为,审判之枪不会再接受你的操纵,没想到你的实力依然一如往昔,不愧是……审判长大人。”
审判长抱着他,不说话,只快步往前走着。
魔王的头靠近过去,气息吹在审判长耳边,“时至如今,被迫不得不归从于无恶不作的魔王座下,听从我的命令,没想到审判长大人依然不改初心。”
它的话语仿佛是赞扬,脸上也是迷人的微笑,声音却轻飘飘的,“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还在想着如何逃离我的魔爪,脱离魔王的束缚,即使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毕竟,一个完全放弃了正义,与罪恶同流合污的骑士,是无法得到审判之枪的承认的。”
审判长的步伐顿了顿,没说话。
魔王早就习惯了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一边用手指卷着审判长垂下来的一截白色长发玩,一边继续道。
“你如果成为下一个黑鹰,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我会撕裂你的胸膛,把你的内脏挖出来,一口一口吃掉。再把丧魂草的草汁灌进去缝好,天天放在我的面前欣赏。我要你死了也只能够日日夜夜在我身边,在你最想要逃离的人身边——用你的眼睛看着我。求饶也没有用,谁叫我天性恶劣,生来就是魔王——”
魔王越说越不像话,手上的白发也被它的手指卷出一个又一个的圈。
审判长的步伐终于停下。
他低下头,绯红的目光垂落下来。下一瞬,他咬住了魔王那张形状优美,胡言乱语的唇。
魔王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瞳微微睁大。
()仿佛是对那些话语的惩罚,审判长这次的吻很深很重。魔王发出一声闷哼。习惯于追逐快乐,又品尝惯了美妙滋味的身体却很快沉醉其中。它伸手插进审判长的白发中,把对方的头按下,将这吻进行得更深。
宫殿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两人的影子被在地面上重叠在一起。
等到一吻结束的时候,魔王的唇被吮吻得红艳,甚至被咬破了皮,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但它并不生气,只是打量着审判长,紫眸泛出邪气,像毒蛇盯住了猎物。
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它的身体也像蛇一样靠近了过去,然后得到回应。
囚徒已经沦陷在网中,不可挣脱。
它为此而自得。
然而当一切渐入佳境时,它看向审判长绯红的眼睛,却发觉那被引诱出来的浓烈渴望之间,隐隐蕴藏着魔王难以看懂的痛苦。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表情。
为什么。
魔王不解。
这些年来,除了在某些事情上,它从未强迫对方做什么。
可对方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
它问过对方这个问题。
而审判长却只是说。
“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怎样?
魔王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它只想要追寻快乐,籍此维持它与这个人类之间的锚点,抓住对方身上让它留恋的温暖。
直到对方身体中的火焰熄灭的那一刻。
直到对方的灵魂化为飞灰的那一刻。
……
“你真的……快乐吗?”
当草坪被露水打湿,凄冷的月光照射在两人身上的时候,审判长忽然问它。
“哈……当然。”魔王理所当然地回答。
审判长不说话了。
他太阳穴的青筋在剧烈跳动着,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汗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流淌。
直至已无退路的此时,他依然想要退却。
然而当他看向魔王绯红的面颊,对方看向他的眼眸仿若紫罗兰在靡靡夜色中肆无忌惮地盛放。
它将他的身影置放于视野中央,成为浓烈紫色中一抹摇曳的苍白。
那抹亮色摇曳着,摇曳着,像是波涛一样在紫海中飘摇流转,脉脉动人,让这个非人的魔物此时看上去……竟然好似真的拥有感情。
审判长闭上双眼,将它死死拥紧。
……
审判长死而复生的消息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昔日的英雄竟然成为了魔王座下骑士,许多人都不敢置信。
巫妖奥拉奥道:“只要消息证实,这对人类军团的士气将是致命的打击。陛下实在深谋远虑!之后再借此机会,派遣您的骑士领兵出征,面对昔日的审判长,人类必将迅速溃败,距离我等魔族征服世界的日子
不远了!()”
却发现魔王的表情却算不上高兴。它深紫的眼眸定定注视着火炬上燃烧的火焰,片刻道:那些愚蠢的人类,一点小小的谣言就能让他们怀疑曾经舍身保护过他们的英雄,真是……愚蠢得让人发笑。?[(()”
奥拉奥:“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人类就是这样卑劣自私、弱小无能的生物。我在许多时候,还要感谢他们的愚蠢。”
魔王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它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道:“去查,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奥拉奥愣了一下,“陛下?”
魔王面色森冷:“我不喜欢乱嚼舌根、泄露情报的下属。”
奥拉奥抖了抖身体,领命应是,片刻又迟疑道:“那出兵的事情……”
魔王淡淡道:“我的伤还没有痊愈,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奥拉奥:“是,陛下。”
“养伤”当然只是借口。
它的伤早就已经痊愈了,没有下令发动战争,只是因为,那张征服世界的至高宝座它并不在意。与之比起来,它更加在乎的东西,另有其他。
……
魔王回到寝殿的时候,审判长正在泡咖啡。
“咖啡”,一种它最近颇为钟爱的饮品。
虽然喝到嘴里还是和其他食物一样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它能够闻到香味。
苦涩的、香醇的、厚重的香气,有时候会让它觉得和审判长身上的气质十分相似。
五颜六色的面包放在阳台的餐桌上。阳台外是五彩缤纷开满繁花的花园。
审判长把一杯手冲咖啡放在它面前,自己坐在了对面。他脸上的黑甲头盔摘下了,苍白的长发垂下来,手里端着另外一杯咖啡,慢慢喝着。
魔王支着脑袋看他。
它的视线无疑是具有压迫力的,在它座下瑟瑟发抖的魔族不计其数。只不过审判长久经锻炼,即使面对魔王仿佛要把他从外到里一寸寸撕开的目光,也依然面不改色。
他慢慢又喝了一口咖啡,道。
“陛下,你再不喝,咖啡就要冷掉了。”
魔王:“行了,知道了。”
它收回视线。
这么多年,它早就看出来了,审判长之所以会留在这里,一方面是源于它施加的控制,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对它进行近距离的监视。
奥拉奥想错了。
如果它真的要掀起魔族与人类之间的战争,审判长非但不会为它出征,还会第一时间挡在它面前阻止——毕竟这就是这个人忍着魔气侵蚀和魅魔的控制,苟且残喘到如今唯一的生命意义。
魅魔纵然能够将审判长支配,让他不得不听从自己的命令,但如果对方决心拼死一搏,自己也无法扭曲他最后的信念。
他们之间脆弱的平衡,依托在它以“养伤”为由蛰伏不出为前提。
魔王低头看向面前的咖啡。
审判长很擅长泡咖啡。
()大概是因为知道它喜欢新奇的形状,所以每天在咖啡上的拉花也会有所不同。
它想,前天是郁金香,昨天是紫罗兰,所以今天,是……一只大头鸟?
魔王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是鸮。”审判长答。
“我不喜欢飞行动物,尤其是鸟。”魔王道。
黑鹰背叛的事情,是它心底的一根刺。
对方是它还在小镇作为祭司时候捡回来的魔物,陪过它好几年。
它很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费尽心思在人群隐藏身份,在偶然发现这只不知怎么离开魔域落到人类界域、浑身重伤的黑鹰的时候,它将之救起,也曾对之交付过信任。
事实证明,怜悯和信任对于魔族是完全不必要的东西。只有把它们的骨头碾碎,才能得来真正的臣服。
“雪鸮和黑鹰,是不一样的。”审判长说。
“都是肉食动物,有什么不一样?”魔王嗤笑了一声,看着杯子里的大头鸟,道:“因为它长得白?”
“黑鹰狡猾、善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雪鸮会对伴侣忠诚。”审判长喝了一口咖啡,道。
魔王目光停顿在咖啡表层的白鸟上,片刻,才道:“然而但凡鸟都不喜欢被关在笼子里。它们更喜欢的是能够高飞的蓝天。只要门一开,就都会飞出去。”
审判长沉默了一下,道:“谁不喜欢自由?”
魔王哼了一声,拿起旁边的面包叉子,把那层奶泡搅碎,端起来喝了。
它尝不出咖啡的苦涩与醇厚。
当然也不会懂得“伴侣”二字的含义,更不懂得书上说的所谓的“爱”。
审判长默默看着它,等它咕噜噜一口闷完了,拿起餐巾给它擦唇上沾着的奶渍。
“无论如何,你得留在这里。”魔王忽然说,“牢笼也好,自由也罢,我可以不伤害你想要守护的东西,也不需要什么发自内心的忠诚,但是前提是你得活着,留在我身边。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审判长没有回答。
……
虽然没有回答,但骑士一直陪了魔王七年。
在此期间,魔王一直以“养伤”为由在宫殿修养,魔族和人类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
第七年。
“快要到时间了吧。”这天下午茶,魔王咬着面包,忽然道。
坐在他对面的审判长不说话。
魔气已经侵蚀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里,漆黑的纹路蔓延上他冷峻的面孔,让他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一个魔,而不是人了。
可时至如今,他依然维持着人类的意识。魅魔帮助他缓解了灵魂撕裂的痛楚,但伤害依然是存在的。
一味坚持的结果必定是毁灭。
有时候魅魔干脆想要不管他了,让他痛不欲生个几月几年,说不定就会想通了。
但每次到最后,忍受不了噪音去拥抱对方的还是它。
它就没见过比对方还犟的人类。
现在,最后的时限即将到来。审判长的灵魂快要破碎。他将永远地……离开。
一想到“离开”这个词,魔王的心里就不太爽快。
“我说过,你要是死了,我之前许过的承诺就不会再作数。魔族会大举入侵人类疆域,到时候战场上尸横遍野,处处是人间炼狱,那都与我无关。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当然,你还有另一个选择。”魔王狠狠咬了一口面包,露出一个阴森骇人的表情,“在你死之前拼尽全力杀了我,让魔族失去它们天命注定的王,一切就不会发生。”
然而审判长并未对它的狠话发表评价,只是提醒道:“你的咖啡要凉了。”
魔王的表情一僵。
它低头去看手边的咖啡,然后看到今天的拉花图案是一只举着爪子的……小老虎?
说是小老虎,但是除了头上的“王”字之外,看上去跟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也没什么区别。
它不太开心地低头舔了一口奶沫,听到审判长说:“我之前在屋顶眺望的时候,看到城外的花开了,晚上要去看一看吗?”
魔王道:“我要睡觉。”
话虽如此,等到晚上,它还是来到了王城外。
这里的花确实开了,大片大片绵延,看上去不像在魔域,而似在人间。
以往月色正好的时候它们也经常到这个地方来,赏花赏月。审判长不怎么喝酒,唯独这时候,也会和它小酌几杯。
飘摇的花海中,有着苍白长发的男人就站在中央。
见它到了,审判长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它走来。
然后,从背后抽出那把审判之枪。
魔王并不觉得意外。
在审判长当初重新拿起审判之枪的时候,它就已经清楚,这个男人心中的信念从来都没有变过。
完全沉沦于罪恶中的人,是得不到审判之枪的承认的。
它一直等待着这把长枪不知何时就会重新刺入它的胸膛。
譬如此时。
魔王手中没有拿出武器,它也不需要武器——因为它是天底下最强的大魔法师,它的语言、动作、魔力就是掌控世界的至高号令!
“说吧,你死之前,还有什么希望实现的事情,”魔王扬起下巴道,“看在你任劳任怨听从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可以大发慈悲帮你实现。”
审判长不说话,身形闪动,如同猛兽扑来,一瞬间就已经出现在了魔王眼前。
魔王面色一凛,掌心向前,防御魔法发动,赤色的屏障在它前方出现,挡住了审判长的进攻。
两人视线碰撞交接。
审判长比它要高上半头,然而望向它的目光,却并不像它所想象拼死一搏的决绝,绯红的眼瞳里蕴藏着浓郁难以言说的情绪,令魔王一怔。
顶尖层次的战斗,片刻的迟疑都是要命的。
在它发愣的一瞬间,审判长的身形骤
然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它的身后!()
来不及防御了,魔王想,对方的长枪会捅穿它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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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咬牙,指节骤然变得漆黑狭长,面前空间魔法发动,它的身体已经来不及进入法阵了,只有手穿过法阵出现在审判长的背后,竟是完全不打算闪避,要同归于尽的姿态——
它已经做好打算,即使心脏被洞穿,它也会拉着对方,一起到地狱作伴!
对于这个结局,它早有预料。
也并不觉得遗憾。
只是背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这……并不是长枪贯穿身体穿透血肉的声音。
魔王的动作停了下来。
它忽然意识到,审判者刺穿的,不是它的心脏,而是是它背后的锁链。
——那条它已经戴了许多年,嵌进它骨骼,以秘银锻造的禁魔锁链。
魔王漆黑畸形的手从法阵中拔出,垂落在身旁,道:“……为什么?”
“你刚刚问我,死之前希望实现什么。”身后的男人低声道,“守护人类是我一生的职责,但是问我‘希望’什么……像我这样已经注定没有明天的人,其实是不存有什么‘希望’的。”
审判长顿了顿,“但如果真要说一件的话……”
“……我希望你自由。”
苍白的火焰从锁链的末端开始燃烧,烧断它手上的镣铐,又侵入骨骼,将嵌在其中的秘银燃烧吞噬,却没有伤到它一分一毫。
魔王只感觉到了温暖。
它忽然转过身。
火焰还在燃烧着,蔓延上对方握枪的手臂。
这是审判之焰的反噬。
这些年,审判长从未杀任何不该杀之人,处理过的也全都是恶贯满盈、杀孽满身的魔物。他始终坚守着那些魔王不理解也不明白的道理,一直到今日。
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是这一刻。
——他砍断了自己曾亲手给魔王设下的枷锁。
那也是魔王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枷锁。
审判之焰的反噬灼烧着审判长的躯体和灵魂,只不过他的灵魂本就已经破碎得不剩多少,所以也没烧着什么。审判长的脸上没有痛苦,魅魔几乎把自己的气息都揉进他的血肉里,麻痹了所有关于“痛”的知觉,他只能闻到魅魔本人甜蜜的香气,那是毒药,也是甘霖。
“不准死!”
魔王忽然低吼道,握住了他的手。
火焰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燃烧着。一方正渐渐化成灰烬,一方却仍洁白无瑕。
审判长道:“你总说自己天性恶劣,生来就是魔王……其实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天生就注定的事,被法则选定为魔王,就一定要成为魔王吗?”
魔王:“住口!别再说话了!”
“听我说,”审判长却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抚上它的脸,“我想,正义和邪恶在你眼里,大概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尝试着寻找让自己
()不那么孤独的方式。有些方式错误了,但你并不是故意的。()”
魔王:你怎么知道?▼()_[(()”
审判长道:“我当然知道。一直都知道。”
魔王的眼睛微微睁大。
审判长的身体在苍白的火焰中不断消散,他轻轻抚摸着魔王的脸颊,道:“这一次的尝试错误了,失败了,那么下一次,就尽量去做对的事。没有什么罪孽是生来就有的,也没有什么错误是不可偿还的。”
“你可以自由地、勇敢地,去任何你想要到达的地方,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最后一点光点消散,落在它脸颊上的温暖也消失了。
魔王站在原地,低下头,拳头紧握。
“混蛋……”
这一瞬间,它忽然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千万次的梦魇轮回中,它曾一次又一次地握碎了对方的心脏,而对方的长枪也一次又一次地洞穿了它的胸膛。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
魔王抬手,五指捂住自己的脸,仰头从指缝之中望向天空。
漆黑的夜幕,繁星闪烁,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之上。
这些年来,他们也曾经无数次,与对方坐在夜幕之下,同赏这月光。
魔王忽然伸手探进了自己的胸膛,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天空一寸一寸破碎。
它从梦魇中脱离。
……
沈诀睁开眼。
它依然被困在意识空间中心的十字架上,只是身上的锁链已经几乎全部断裂。
白发男人站在他面前,只剩半透明的轮廓。
他生命的火光在千万次的燃烧灵魂构造梦魇的消磨之中飘摇成微弱的一点,已经快要熄灭。
和一开始时候与它近乎相似的疯狂,想要将它彻底湮灭的目光不一样,这一次,宗凛和它在梦境中遇到的审判长的目光竟奇异地融合了。
他垂眸看向它,眼神深深,还有一种更加浓烈的,沈诀无法理解的情感。
这种情感第一次超脱于疯狂与决绝,盖过愤怒与仇恨,让那双绯红的眼瞳显出一种通透的质感——就像是那天沈诀抬头仰望教堂穹顶的彩色玻璃时候,所望见的色彩。
沈诀没有再冷嘲热讽,而是闭了闭眼,道:“停下来。”
现在停下来,让两个人都离开梦魇,对方还有活下来的一丝可能性。
如果继续着这一场无止尽的纠缠,最终的结局,一定不是对方所期望的。
宗凛:“不。”
沈诀紫眸里涌现出愤怒,冷声道:“你明明知道再继续下去没有任何作用,你能阻挡得了我这些时间,之后呢?”他的脸色有了一丝扭曲,“之后,你的灵魂燃尽,生命彻底归于虚无。没有人能够再从地狱里把你捞出来复生,也没有人会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人类终归还是要毁灭,你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任何意义!”
宗凛摇了摇头,依然道:“不。”
沈诀简直要被这块木头给气死。
它不再是那种漫不经心仿佛观赏一场闹剧的态度。它的四肢开始剧烈挣扎,身上灵魂之力所构成的锁链发出巨大的响动,扯动得整个本就濒临破碎的意识空间剧烈摇晃。
它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感到如此焦灼,它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在梦境中上演过的场景,在现实再上演一次。
然后,它的身体被人抱住了。
沈诀的动作僵住,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在那些荒诞的梦魇之外,对方第一次抱住它。
温暖。
属于人类的温度再一次传递到它的灵魂之中,让它感觉到了……温暖。
“我答应过你的。”宗凛抱着他,低声道,“最后一次,我至少要让你知道……”
“……作为人类活着,究竟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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