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染血之花

喝完鸡汤以后,何安歌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石板上,而黑发染血的沐厌离则坐在他的身旁,用手按在他的腹部。

何安歌觉得腰部暖暖的,浑身血液都在超负荷运转。

这是血灵脉让人脱离濒死状态才会有的征兆。

“我……怎么了?”

他还处于头晕状态,没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但沐厌离看他的视线,已经有些冰冷,以及少许……愧疚和惋惜。

她淡淡道:

“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女人的话了,知道吗。”

“?”

“等你脱离生命危险,姐姐我就该走了,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但我没你那么善良,我从来不会在乎弱者的生死,如果你真的能活着离开这秘境,未来我们或许会有缘再见。”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何安歌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至少,他发现她的话语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如果她不在乎弱者的生死,现在又为什么要医治自己?

而且……

她为什么会有自己的血灵脉能力?

念及于此,何安歌恍然有了些许答案,他诧异的看着她,因为身体虚弱,完全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疑惑和不安。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我现在是救你不错,但这是我这辈子仅此一次的特例,希望你能抱着对我的憎恨好好活下去。”

沐厌离雅儿一笑,用手温柔的捏了捏少年的脸。

何安歌看不出她是真的期望自己能去找她复仇,还是讥笑自己太天真,但他永远忘不掉这个女人绝美冷艳的笑颜。

他躺着,说不出话,因为浑身虚弱而难以起身,她则就坐在他的身旁守着,默默替他疗伤。

他肚子饿了,她就割腕给他喂血喝。

但这样的时间只持续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

沐厌离回来的时候,身负剑伤,她站在洞口喘着粗气,剑伤的寒气不断侵蚀着她的血液。

“有个麻烦的女人要来了。”

“果然,像你这样温柔的男孩,肯定会有比我更好的女人去关心。”

“真让人羡慕啊,她不惜为你,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何安歌,你真的很倒霉,造化弄人,我不得不把你……”

喃喃自语中,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暗暗咬牙,看向虚弱少年的魔瞳中虽有许多怜惜不忍,但即便如此魔瞳也终究是魔瞳,魔瞳只会出现在魔女身上,而魔女是没有人心的,魔女不会因为被救而知恩图报,也不会因为朝夕相处而产生不舍。

就算有,沐厌离也不会接纳这种感情。

从她成为魔女的那一刻,她就注定是没有心的。

深渊断崖,她最后一次捧起少年的脸:

“何安歌,希望你能心怀憎恨活下去,我等你来杀了我,今生做不到的话——”

“就来世再报吧。”

……

死到临头,何安歌甚至因为虚弱,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那么被沐厌离推下了万丈深渊。

魔女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她打不过安洛苡,而安洛苡也已经在她身上发现了何安歌的气息,安洛苡迟早会追寻血气赶来的,而若是让安洛苡发现了何安歌,何安歌绝对会把灵脉被挖的事情,以及有关沐厌离的全部情报都供出去……

等这消息在仙门传开,沐厌离绝对逃不出这片秘境。

因为这世上想杀她的,不止是安洛苡,还有很多仙门和魔门,魔女本来就是这样令人憎恨的存在。

沐厌离本不想杀何安歌的。

但如今他们的藏身处就要被发现,沐厌离只能杀了他永诀后患。

深渊之下。

何安歌以为自己会直接摔得粉身碎骨,但他没想到的是,深渊下竟藏着一片世外桃源,这里到处都是价值连城的千山雪莲,以及各种奇花异草和巨大的发光蘑菇。

何安歌的尸体,是在一条小溪里被凤渊给捞上来的。

凤渊和沐厌离不同,她身上的妖邪之气根本和魔女不是一个层级,如果魔女是足以威胁一个门派的坏人,那么凤渊就是足以让整个灵修界陷入恐慌的深渊邪神。

除此之外,凤渊在性格上也没沐厌离性格那么爱笑,不如说凤渊根本就不会笑,连话都很少,起码何安歌是没见过凤渊笑过。

也许是因为何安歌真的毫无价值。

凤渊根本看瞧不上他,她不会像魔女那样馋他的灵脉,也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馋他的身子……

凤渊根本就不在乎何安歌是谁,来自哪里,为何会掉入深渊……这些凤渊都不问,她不在乎。

她只是在深渊下太无聊了,想捡个仆从给自己端茶倒水罢了。

成为凤渊徒儿的接下来几天,何安歌每天除了端茶倒水,就是给凤渊按摩肩膀和大腿,凤渊压根不是人,也没有什么男女观念,她甚至还会让何安歌帮她沐浴擦拭身体。

这种不被当人的感觉,让何安歌极度不安,如果一个陌生女人可以若无其事的在你面前脱衣服,那说明她根本就不把你当男人,只有人对宠物才会毫无防备。

何安歌刚来到凤渊麾下,基本就是这样的待遇。

后来,还是何安歌试着说想回到仙门,凤渊这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圣虚宗的仙修,如果何安歌不说,也许凤渊真就把他当成仆人,让何安歌一辈子都在深渊下陪她解乏了。

凤渊想了想,还是放何安歌走了,并且顺道交给了他一些功法和邪丹。

也许她从那时起,就有了让何安歌窃取圣虚宗卷轴的计划。

但那时她不清楚何安歌的实力,所以也没告诉何安歌这么长远沉重的东西,免得走漏风声。

临走的时候,何安歌斗胆问了凤渊一句,他是否可以采摘一株千山雪莲带走。

凤渊看他的眼神,很怪异,就好像你在别人家里,问别人墙角的杂草能否摘一颗带走一样……

凤渊答应了。

千山雪莲在深渊下遍地都是,根本泛滥的采都采不完。

何安歌当即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多要几颗,反正师尊根本不把这玩意当宝贝。

但其实也没关系。

千山雪莲,何安歌拿多了也没意义。

如今何安歌已经沦为了废人,就算当上真传弟子也不过是被人耻笑罢了。

他想,

只要能摘一颗雪莲送给师姐,就已经是他本次秘境最大的收获了。

……

北方秘境的试炼,只开启七天七夜。

如果在这期间还有弟子没有离开秘境,秘境传送门就会自行关闭,届时所以没回来的弟子都会被默认失踪战死。

但直到第七天,安洛苡都没离开。

第七天的秘境雪风很大,银发仙子就一个人站在离开秘境的必经之路上,她不走,无论多少仙修弟子从她身旁路过,她都莫不在乎,独自一人守在大雪纷飞的雪山中。

安洛苡在等。

她要等何安歌回来,等不到何安歌回来,就算秘境关门她也不走,她要留在秘境里直到找到何安歌的那一天。

在此期间,好多仙修子弟都过来劝她,说长老和掌门在门外都快急死了,求她赶紧出去。

但她就是不听,安洛苡从小就倔,决定了的是死都不走。

大家劝不动她,眼见距离秘境关门,只剩下几个时辰了,人们纷纷无奈的离去,不去管这个一根筋的天命之女。

安洛苡,明明有着傲人的剑道天赋,明明有着举世无双的冰灵脉,但可惜了,非要在秘境中死等一个已经始终了的师弟……

最后半个时辰。

所有人都以为安洛苡要被困在秘境中,无数仙修弟子聚集在大门前,眼见银发仙子的身形就要被大雪埋没。

但也就在这时,那仙子突然动了。

她越过厚厚的积雪,不断向着秘境深处跑去——

“何安歌!"

眼见少年已经快要摔倒在地,最后一刻,安洛苡把他抱了起来,她把少年抗在肩上,却已经感受不到少年的体温。

这很反常。

以往,安洛苡晚上抱着何安歌睡觉,少年都是像个小火炉一样暖和,他是血灵脉,控制血液的温度对何安歌来说应该轻而易举才对,可他现在却浑身冰的却像个死人。

“哈哈…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姐了呢……”

少年趴在师姐的身上,没心没肺的笑。

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危险。

不过对于那时的何安歌来说,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反正已经成了废人,死了说不定对何安歌来说还是一种解脱。

他只是想把自己身上唯一还有点价值的那颗雪莲,送给师姐而已。

“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少年抬起满是冻伤的手,掌中藏着一颗染血的极寒莲花。

因为千山雪莲是极寒之材,他把雪莲抱在怀里,寒气已经完全夺走少年的体温,冻伤他的身体乃至根脉。

仙子看着那颗雪莲,心中一颤,泪花止不住的顺着脸庞滑落。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一颗雪莲,值得何安歌拿命去摘吗?

“喜欢吗,送给师姐的。”他把雪莲递到少女面前。

但却只是让少女泪花落的更多,“笨蛋…我要的是这个吗!我要你活着回来啊!”

“这也生气啊…大小姐还就是……难伺候…”

“我不要!你快把它丢了,你会被它冻死的…”

“你怕我死,替我收下不就好了。”

安洛苡回过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浅笑的少年,都这个时间了,他居然还在跟哄自己开心。

他是傻子吗?

安洛苡从来没想过,自己在何安歌的心里比生命还重要,她以为修为和仙途才是人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却没想到……比起灵脉,天赋,仙途,何安歌都不在乎,他有着更浪漫的追求。

从小到大,就是母亲病死,安洛苡也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她的价值观被他动摇了。

那次秘境,少年的笑颜还有那颗染血的雪莲,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安洛苡收下雪莲,不再多言,她现在一心只想带着何安歌走出秘境。

轰轰轰——!

眼见秘境大门就近在眼前,可此时两侧雪山竟再次崩塌,却见地面竟撕裂开来,一只巨大的深渊蠕虫破土而出,横档在两人面前,可眼下距离秘境大门关闭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了。

“师姐,你别带着我了——”

他正欲开口。

但与此同时,恐怖的冰寒之气从少女体内爆发而出,两侧雪崩竟被那寒霜之气吓的不敢再塌,被迫固定在原位。

少女抬起头,冷冷注视着巨型蠕虫。

滚。

她只说了一个字,那深渊蠕虫的竟浑身一颤,像是听懂一般,慌不择路的钻回地下。

这一幕,被秘境门外的所有仙修弟子,包括各大长老亲眼所见,举世震惊。

次日,圣虚宗“安洛苡”入选真传。

公证考核,各大仙门长老全票通过。

……

北方冰原,血月禁地。

今晚的血月禁地,生灵涂炭,漫山遍野躺满了魔修尸体。

尸路的尽头,优雅漫步着一位黑裙魔女。

魔女的身畔环绕着一把血红色的弯月曲刃,她像是放牧一样操控着这把血月曲刃,在战场上肆意屠杀,至今为止已经收割了成百上千条人命。

本来,魔女的发色是黑色。

但如今,随着杀人数量还有魔气灵脉的开发累计,血色已经开始逐渐顺着魔女的发梢向上蔓延,黑发蜕变为病态的苍白,如今魔女的披肩长发已经完全染成了苍白和血色融合的渐变色。

此时此刻的沐厌离。

才是名副其实,真正在魔界凶名远扬的血月魔女。

血月双灵脉,能功能守,堪称魔界独一档的暴力存在。

她踩过无数魔修的尸体,继续向前走,最终在身负重伤的御魔宗第一圣子面前停下脚步。

她提起圣子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魔女微眯魔瞳,有些好笑和不屑:

“是谁给你御魔宗的勇气,率兵造访血月禁地?”

“太久不杀人,真以为我血玉禁地,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是吗?”

魔女的视线阴冷而致人抑郁,圣子已经快被吓尿,害怕至极。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闭上眼睛,大声怒骂:

“可恶,难道不是你们月宗先害死了我师弟夜辰吗!”

“更何况,我也只是奉命来寻你讨个说法,根本没有宣战的意图!可你呢?二话不说,直接就杀光了我带来的所有魔修!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会客之礼吗?你这疯女人!”

他说的怒不可遏。

但魔女只是冷冷道:

“当你率兵踏入血月禁地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宣战了,你以为带着这群臭鱼烂虾,就能吓住我沐厌离?”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再者说,我不知道夜辰是怎么死的,他跟我没有一分钱关系,我澄清很多遍了,难道你们御魔宗是听不懂人话吗?”

“你放屁!我们御魔宗的人都是亲眼所见,甚至是圣虚宗的人已经传开了,就是你这魔女那该死的弟弟背叛了我教,害的我们御魔宗损失惨重!而你,沐厌离,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让魔女没想到的是,这御魔宗圣子居然说的斩钉截铁,不像是假话。

比起恼怒,沐厌离现在更萌生了几分好奇。

她微眯魔瞳,喃喃道:

“你说,我的弟弟害死了夜辰?”

弟弟这两个字,沐厌离说的咬牙嚼字。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被尘封的记忆,以及某个已经死去的少年容颜。

因为除了那个少年以外,她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弟弟”了,在月宗确实有人叫她师姐,但沐厌离可从来都是把那些人当作部下仆人来使唤,没有沐厌离的许可,没有人敢对外宣传自己是沐厌离的师弟,更何况是“弟弟”。

“怎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死不承认?”圣子还在恼怒。

但沐厌离语气已经轻了许多:“他叫什么。”

“好像姓何……”

“他长什么样?”她魔瞳闪烁,语气是刻不容缓的焦急。

圣子被他抓着头发,头皮都快被扯掉了,疼的连连叫喊。

“他!他他他!好像身高一米七八左有,总是戴着面具,喜欢穿白衣道袍,生的俊颜清秀,剑眉星目……筑基后期的修为!”

“——!”

咔嚓。

沐厌离猛地掰断了圣子的脑袋。

她站起身,唇角上扬,露出久违的笑意,紫罗兰色的魔瞳也开始洋溢出猩红的血色,兴奋至极。

“何安歌,你果然没死!”

“几年不见,你也长大了啊,敢以我的名号,去刺杀魔教圣子了……”

“可以,你做的可以,我确实许诺过你沐厌离这个名字。”

不知是喜极长笑,还是怒极反笑,魔女现在的笑颜有些病态和冷欲。

她猛地抬手,与此同时,战场上无数尸体的鲜血被抽向空中,朝着魔女的手掌心汇聚。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把由鲜血缔造而成的血玉魔剑在魔女的手中汇聚。

不仅如此,随着鲜血的不断汇聚,整个血玉禁地都开始弥漫着猩红的邪光,血雾四起,就连皎月也被血雾笼罩为红月。

“何安歌,姐姐就在这里等着你,我会等你来报仇的。”

“等你来了,我一定会好好教教你,关于血灵脉的真正用法——”

话音落下,魔女猛然跪地将血玉魔剑插向地面。

下一秒,鲜血汇聚而成猩红剑气向地底爆发,犹如瀑布般的鲜血盛宴环绕魔女一圈喷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