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溪 作品

216.雇工 第一次试造纸......

隔着窗棂,年轻的歙州刺史看到的是一群穿着布衣短褐的人,偏那布衣瞧着也厚实,内里隐隐露出皮毛的边来。一行九人,年龄最大的瞧上去二十三四岁,最小的八九岁模样,大多是半大的少年,这会儿正一一上前,执笔蘸墨,在名册上填写。

其中好些个人蘸墨写字时似乎格外兴奋,除此之外,那架势瞧着一点毛病没有,连最小的那个写字也写得有模有样的。

还真是读书人?

刺史和长史相视一眼,眼里都带了几分诧异。

平头百姓里有这许多读书的?

等人都走了,二人才从后堂走了出去,往那名册上瞧一眼,字竟还瞧得过去,其中一个甚至写得很不错,再看后边填的住处,一排的大兴庄。

大兴庄?年轻刺史想了想,恍然:“王家献的那些庄子里离城门最近的那个?就安置上人了?”

“应该是。”司户参军手上的事并不会事无俱细往上报,所以长史还真不清楚,也没太当回事,目光落在王云峥的名字上,看到后边那一行字,指出来,道:“这一个是王家子弟,竟是自己单独来报的名。”

他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更高兴的是现在报名的人有三十六人了,虽名额仍未满,但缺额也不那么大了,这不还有九天吗?便问道:“大人,那宣讲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多选人才,何用似今时一般处处为人掣肘?这也是圣上的本意。”

~

大兴庄里,沈烈他们进了城,桑萝见今日艳阳,也没急着往田里去,而是拎了个竹篮,领着沈宁往自家永业田后边山里的溪涧去了。

“大嫂,树皮真能做成纸啊?”

纸多精贵啊,她想都想不出来树皮能做成那样。

桑萝看她一眼,笑道:“你身上穿的布不也是苎麻织出来的?做纸怎么就不成了?”

沈宁歪头:“布是用织机织呀,这纸难道还能织出来吗?”

还是不太能想象。

桑萝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她琢磨出来的那一套有没有用,唯一确定的是纸确实是能用树皮、稻草、苎麻、竹子这些东西做出来的。

“试试呗,只要花些时间,材料也漫山都是,试试不亏,要是试出写字的纸缺,卫生纸自由她也想要啊。

沈宁还不知道她大嫂琢磨的是什么呢,听到材料漫山都是就笑,一个月前二哥清理山道打回来的柴,叫大嫂看到了,那天带着她和二哥把好些树枝选了出来,皮都揭了下来,剩了光秃秃的杆子做柴烧,倒是一点也没耽误用。

“试,真要是试出来了,咱们家是不是也能摆个摊子卖纸笔?咱们自家现在做的笔也不比外头买的差了。”

桑萝听得嘴角上挑,小姑娘十二岁了,比起九岁那年不知灵光多少,现在不止满肚子学问,还生了满脑袋的经济。

“不用等纸成,笔你们不是已经做得挺好的了?州学要是开了,你跟小丫几个只管做点儿试试。”这年景吃食不舍得送去卖,这些小物件还是成的。

一句话说得沈宁眼睛亮了亮:“等地里忙完我就去试试。”

沈宁下意识接的这一句话倒是让桑萝若有所想。

有地是好事,但她和沈宁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地里了,虽身体底子不差,也不觉得特别累,但每天锄地……这活谁不能干啊?她为什么要一直干这个?

“不用等,晚点我去找人问问,请两个人来帮工,以后还有山地,左右都要请人,不如现在就请。”

沈宁一愣,而后就转作了欢喜,小姑娘家家的,就没有喜欢天天在地里挥锄头的,舞木棒都比这个好玩。

抱住桑萝手臂就撒娇:“大嫂你真疼我。”

“我疼我自己。”

姑嫂俩说说笑笑到了山涧边,流水里系着的八小捆楮树皮,树皮的系绳另一头绑在石块上,每一根系绳上都带一块小木牌,牌子上刻着一些线条一样简单,沈宁看不懂的记号。

桑萝提上来两捆看了看,算着日子,泡了得有三十二天了?

第一个实验对象用构树皮,还是因为印象中纸有个雅称,号楮先生,楮树,这漫山都是,所以相对确定的楮树皮就成了她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照着取麻的法子,剥下树皮来,去掉最外层的皮,留下中间的纤维层,分了足足八捆,四捆直接浸入山涧,四捆晒干后再浸入山涧。

这会儿再看,晒干与未晒干的倒是没瞧出太大的差别来,倒是颜色,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浸泡,已经由原本的浅青色变成了比宣纸略深的黄。

桑萝取了直接浸泡和晒干后再浸泡的各两捆,去了去水放进篮子里:“行了,回吧,先拿这几份试试手。”

因为每家田地分得够多,原本的庄户每家管照的田地也多,大兴庄里各家屋子是相对较分散的,也不用特意避人,就在屋后用石块垒上四个临时灶,取了四个大陶釜加水架上,各取一份泡好的树皮扔进去,把竹牌留在相应的灶边不远处,就嘱咐沈宁点火熬煮。

屋后大大小小的坛子陶釜特别多,全是庄子里的小子们每天傍晚跑到附近无人荒村里捡回来的,连水缸都往回抬了好几个,家家都攒了不少,桑萝要折腾这些东西,正合用。

沈宁那边在烧火,桑萝就进屋取了一大袋的草木灰出来,等着水开后,四个陶釜,浸泡前晒干和未晒干的各取一份加了草木灰进去搅拌后加盖同煮。

她不知道造纸用不用煮,但从前住在山里时,教她织布的老太太就告诉她,织出来的布要想柔软洁白,少不得用草木灰加水长时间的煮练和一遍遍的清洗。

浸过后的树皮纤维还颇硬,煮是得煮的,草木灰是个好东西,她便准备把浸前晒过和未晒过的四份树皮再一分为二,两份水煮,两份加草木灰水煮,再看看区别。

一样的楮树皮,这就是四样做法了,把要注意的和沈宁说了,火有沈宁关照着,到这时才不需她忙活,进屋取了一卷竹简,研墨后摊开,在上边分别记下四份编号的第二步处理方法。

等墨迹干了,东西收好,这才关门出去,和沈宁说了一声,就离家准备去附近几个庄子,找帮工。

~

沈家在大兴庄偏内围,往外走会经过各家田地,首先就是沈金兄弟的,而后是陈家。

陈婆子看桑萝出是去找帮工,陈婆子一愣:“不用啊,我们家的再有三四天就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家人过去给你帮几天,不就都出来了吗?哪用花钱请人?”

桑萝摇头:“不是这一天两天的,后边山地也要打理呢。”

一说这个陈婆子精神了:“阿萝,你山地怎么打理,种薯蓣吗?”

“种,不过不全种,还准备再弄点别的,就是还没细想好,边整理出来边打算吧。”

“这样。”陈婆子把锄头一放:“走走走,我知道旁边村里哪家劳力有多,我陪你找去。”

和桑萝大多时候闲时看书练长棍不同,陈婆子打搬出山谷后没几个月,把村外村周边混得那叫一个熟,谁家几个小子姑娘,年岁多少,她都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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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婆子问清桑萝要请的是两个帮工后,问了陈大山几句话,领着桑萝就出庄去了。

去的不是大兴庄旁边冯家和周癞子他们那些人家所在的另两个庄子,而是往另一方向,村外村出来后第一批跟着出来安置的原村外村邻居。

她路上还与桑萝说:“我带你去一家,绝对合适,姓赵,一家人都可实在,要紧是家里四房一起过活,孩子吧又没长到已经成丁,十三到十六岁的小子我记得得有六七个,小的还有几个,绝对腾得出壮劳力来。”

说得特别好,这可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但桑萝绝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这一家兄弟四个,再加三个十五左右的小子,原是要下地的,这会儿扛着农具直接就拐了个弯,一行七人全往大兴庄去了。

不要钱的,不让去都不行,桑萝人还被赵家老太太拉着呢,那父子叔侄七个已经先出发了。

家里还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听着是给沈师父家帮忙,前脚他们爹一走,后脚就跟着跑得飞快,好悬被他们娘给扯住了:“没有农具了,不许去添乱。”

赵家老太太乐呵呵看着,拉着桑萝的手,笑得那叫一个亲切:“桑娘子莫推辞,你不知道,你救了我们好些人性命的,没有你教我们给魔芋去毒,教我们挖薯蓣种薯蓣,教我们神仙豆腐那些个吃食,我们这几年根本不知道怎么过,能不能过得过来,哪能活到安全出山,还得朝廷给这许多地落户安家。不就是翻□□亩地吗?两天就给你翻得利利落落。农具不够了,有农具还能再多去几个,家里人多,就给你帮两天也不耽搁我们自己家的事。”

桑萝哭笑不得,当初教了些东西出去,附近几个村的人一直惦着,山里每有什么新吃食,她总能收到,没成想出来后请人干农活也是这样。

她只能解释:“阿奶,您这好意我心领了,我是真要请人,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是家里劳力不够。沈烈受了司户参军的托,要往山里找人,给大伙儿讲讲朝廷的政策,再把人往外带,这就顾不着家里,后边还有山地呢,哪能用你们家里人给做白工啊?”

至于读书的事倒是没提,考不考得上还未知的。

那老太太倒是知道沈烈和陈大山他们一帮人在帮着朝廷做事的,她们能得这么个好位置安置下来还全托了沈烈找那差吏关照,便就瞧更熟悉点的陈婆子,问道:“后边还往山里跑呢?咱们那一带还有人没出来吗?”

陈婆子是再清楚不过的,桑萝那就是大实话,只是隐了读书的事。初九考试,考上了沈烈沈安都读书去了,没考上沈烈也得往山里跑呢,也难照顾得到家里。

便点头:“是还得跑吧?咱旁边那几个村基本没人了,再走远点许是还有,朝廷不是还想着阿烈、大山他们几个帮着往别处再找找吗?不瞒你说,也不白跑,朝廷也给好处的,给了我们一点山地用着。”

赵老太太说道:“应当的,深山里多危险,要不是有他们领着,我们自己想这么安生的出来?出不来。”

陈婆子听着这话高兴,笑道:“可不就是,所以说呀,要是只是那几亩地,哪用出庄子找,阿烈一个个小徒弟都在呢,我们这些邻居也在,我们出来得早,家里劳力多的,活儿还剩几天就收尾了,到时候都去相帮,一人几锄头就帮着给干完了。阿萝没要,除了田地,后边还有山地里的活呢,确实是缺劳力,说要请两个,这才往外边来找找。我晓得你们家情况,应该是匀得出两个劳力来的,问了问我家大山你们安置的地方,就带着她往你们家来了。”

赵老太太忙称谢,转与桑萝道:“那行,翻那几亩地桑娘子你就莫说请人了,权当叫我们也尽尽心意,回报一二,家里的小子们也是高兴的。正好这两天你也瞧瞧,看他们父子叔侄几个做事利不利落,入不入得你眼,瞧得上的,往后有活儿你使唤就是,管他点儿口粮能吃个半饱就成。”

老太太这是实在话,这时节家里缺的就是口粮,似他们这样家里人多的,地里的活做得过来,谁家肯给能管个半饱的口粮,那是很乐意领这份工的。

桑萝是早寻思过的,她对赵家人也有印象,确实如陈婆子所说,实在人家,因而笑道:“那我先谢过您了,这趟是想请两个人,活计很杂,山里地里的活,想到什么指什么,眼下也不确定后头的情况,反正照月请,若是跟我们吃的话,一天管两顿饭,我们家吃什么你们就跟着吃什么,一个月一人许三百文工钱;若是你们自家吃的话,一人一个月除三百文工钱之外,许十升黄豆,十斤熏肉或是鲜肉,自然,眼下是没有猪肉的了,林子里猎到什么算什么了。”

赵老太太和一旁四个儿媳都听傻了眼:“啥?给这许多?”

三百文工钱就不少了,十升黄豆,一个壮劳力加些野菜也晃晃当当将将能吃半饱了,关键是还有十斤肉啊。

因桑萝是女子,一直没吭过声的赵老汉都不由得望了过来。

他们一家人也不是刚出来那会儿了,城里现在不收入城费,他们也进去看过,吃食值钱呐,尤其是肉,那是能跟大户人家的管家仆妇换到粮食的。虽没细打听过,但十斤肉,看是什么肉,换个四五十斤的黄豆总有的。

赵老汉下意识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停住:“桑娘子,这多了,肉放到城里是能换粮的。”

桑萝点点头:“我知道,但不少都是重活,你们一部分换点粮食,适当留几斤自家吃补补体力吧。”

放在太平年月里,猪肉十八文一斤,十斤肉也就是一百八十文,十升黄豆四十文,再加三百文工钱,合五百二十文,请个壮劳力做一个月短工,很划算了。

她也知道眼下粮价肉价都高,不过稻谷和米是藏在山谷里种的,自家吃都不够,也不能拿到明面来,黄豆嘛,她们在山上真没少种,一个月二十升还是许得出来的,至于肉,就不那么心疼了,沈烈每趟进山接人,出来都没少带,就她们家这几口人,捎带上沈金兄弟三个都不愁吃的,这是用来抵工钱的东西里桑萝给得最不心疼的。

赵老汉见她把话说到这里,一点头:“好,那桑娘子等明天地翻好了挑两个就成,我们领粮自家带饭吃,有点火能给热热就行,这活一定给你们下力气干。”

桑萝含笑:“那就这样说定了。”

赵老汉连连点头:“欸,说定了,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