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溪 作品

234.范氏 是我想得简单了......

要赶着去选牛,眼前头一桩要紧事就是选村正了。问过沈烈陈大山和施大郎也回来了,桑萝便停了笔,和沈烈、沈安一道出去了。

还是先前那处空地上,这会儿不少人都在了,周家和施家住在那一块,还搬了不少凳子出来,这会儿有坐着有站着的,就连林家人都远远的瞧着热闹。

大兴庄选村正挺有意思的,像一伙儿大爷大妈、老少爷们加孩子晒太阳唠闲磕,整个就是特别松驰自在,就差一人手上再抓一把瓜子了。

“选阿烈吧,其实要我说,也就是没有女子当村正的,要有女村正的话阿萝给咱做村正才好。”

这话是甘氏说的。

在山里得靠武力,出来过日子了,哪家从前不是跟着桑萝才过上好日子的?桑萝才是她们的主心骨。

一句话把众人说笑了起来,老太太和妇人们都应和,陈老汉、卢老汉、周村正这些男人们也笑,施二郎接话:“我大嫂这话没错,阿烈你当村正吧,顶个名头,完了你读书去,管着村子的活就给你媳妇来,往衙门跑腿的事再归你。”

孩子们哈哈笑成一团,读书读到一半出来松散松散凑热闹的魏清和、王云峥也没忍住笑。

这要搁在前两天,沈烈还真敢应,他先时就觉得女子的机会实是太少了,那种遗憾在桑萝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说起来,进山之前除了周家,哪家跟桑萝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当初刚回村时就发现村里各家,包括周村正,其实都是隐隐以桑萝为主心骨的。

可眼下桑萝有身孕,他哪敢叫她操劳?下意识侧头看桑萝的意思。

桑萝笑,回的却是施二郎他们的话:“他每天在学里能跑什么腿,别误大伙儿的事。”

不动声色就推了。

“那就大山。”

这是周二郎,这几年在山里,除了沈烈,他们这群人最听的就是陈大山的。

陈大山没想着选村正还能落他头上:“别扯,我媳妇认的字都比我多。”

“要我说读书的不用想了,没空,许掌柜也不用想,不能总跟着在咱庄子里种地吧?”

许掌柜道:“大山这话说着了,现在咱歙州城一带人也多了,日子慢慢就能过起来,前几日去给东家拜年,州城的东福楼差不多就要收拾着开起来,我还是老本行,做掌柜去。”

陈大山道:“是吧,许掌柜也没空,不识字或是跟我这样没识得太多字的再排除,要我说,也不用费事,还是周村正来,都是干熟了的活计。”

陈老汉支持:“我看行的,九章做事稳当。”

桑萝:“我也投周叔一票,周叔原就是村正,一应事务都熟悉,做村正是再合适不过的。”

桑萝是能当得沈家的家的,且沈烈也认可还是周村正来。

沈家和陈家都表态,这事其实基本上就定了,这么些年共患难,彼此交情也深,且知根知底,沈烈和陈大山都不做村正的情况下,大家心里的不二人选其实就是周村正了。

选村正三两句意见就一致了,周村正笑着起身:“大伙儿瞧得起,那我就当,不过施二那话没错,往后大事咱问阿萝去,我呢给大伙儿做个跑腿的。”

又引出一片的笑声,大兴庄的村正,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几句话就选定了。

接下,马上进城,去衙门口看牛去。

周村正这一当上村正,马上就进状态了,提点道:“银钱和户籍都带上了吧?”

“带了带了。”

各家要去的人还不少,都当个大热闹去凑。

沈家这头是沈烈和沈宁去,再一个沈金跟着,甘氏还奇道:“阿萝你不去看看?”

桑萝摇头:“不用我去,我们家阿宁选鸡鸭鹅这些在行着呢。”

她说沈宁紧张,其实老大夫说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她自己也紧张,走路都小心着,哪敢往人多处去挤。

沈宁也道:“是,我选就成。”

大伙儿要走了,桑萝倒是想起一桩,与沈烈道:“我听差吏说还有粮种卖,你看看有没有小麦种子,有的话能买多少买多少回来,咱们今年种些小麦。”

又嘱沈金:“小金也种些。”

“哎。”沈金连忙应下。

大嫂有交待的事,听大嫂的一准没错。

事实上,哪只沈金听啊,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已经刷刷转头了,甘氏问桑萝:“阿萝,你准备城里做营生?”

桑萝有一手做面食的好手艺,大伙儿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的。

桑萝摇头,“现在不确定,不过第一年咱们能买到的麦种有限,自然是衙门肯卖多少就买多少,不管做不做买卖,自家用着也便宜,用不完的,粮铺要收想来价钱也不会差。”

这话在理。

甘氏道:“那我们家也看看,要是能买到粮种的话也种。”

~

沈烈他们归家晚到底是耽搁了些时候,一大帮差吏分头到各村宣讲,才进巳时末,州署衙门仓房大院外已经聚集着不少百姓了,无一例外,都是来看牛看家禽的。

这是关乎生计的大事,许多人和大兴庄村民一样,不是家里一人拿户籍来,而是一家几口全都来了。

而且说是宣讲进村,来的却远不止城外村民,城内的居民也闻风而来,牛他们是不需要,可鸡鸭想养啊。

城里好些人都过成什么样了,瞧着比刚出山的山民还像难民,鸡鸭肉就不说了,鸡蛋都几年没尝过,什么味儿都快忘了。

州署衙门外便很是热闹。

陈老汉一瞧这光景,有些急了:“好的牛别是都被选了吧?”

等急烘烘凑到牛棚那边去看了一圈,就发现自己瞎紧张了,鸡鸭还挺俏,牛却是还没卖动。

因为牛只卖给城外各村真正种地的村民,一个村也只一头,分派给各县的牛一早已经送走,眼下牛棚里二十五头牛关着,对应的是歙州城外大大小小二十五个村庄,应是还包含着眼下未落户到位的。

十五两的牛价贵吗?

那还真不是。

而是经历了大乱前那涨得极凶的粮价,眼下在各村落户的前大乾朝农民们,比不得大兴庄村民一出来就寻着了来钱的路子,一个个的,那当真是兜比脸都干净。

刺史大人是真关心民生,牛也是好牛,除了远路而来疲累,但养养就能好的。可哪怕是一个村子只允合买一头,大多数村也掏不出这银钱来。

不是所有村子都跟大兴庄和沈烈他们带出的邻近几村一样的,一村一庄里都是相熟的人家,能相互信任,抱得住团。歙州城外的农民,眼下是最初从城里迁出的流民占了大多数,那都是互不相识的,便是有一二个还掏得出几两的家底,难不成还会帮着同村的人也凑银钱吗?

所以远不如大兴庄来得顺利。

眼下怎么办?

只能干巴巴来看看。

陈老汉、卢老汉和许叔三个相对有经验的一头头认真挑牛,那些来得早的那是赏牛,馋牛,看了半天也还只是看。

~

一墙之隔是州署衙门库房大院,有一道小门是通着后衙花园的,范氏坐在花园一角凉亭的石桌边,看着贴身侍候的女婢脚步匆匆从小门进来,腰背微微直起:“如何?可有人买了?”

女婢形容有一两分沮丧,看着自家主子,而后摇了摇头:“奴婢在外头站了半个多时辰了,看的人倒是多,库房大院外那一片挤得是水泄不通,只是家禽还有人在差吏那儿登记着往回买,牛却还没有哪个村子认买。”

此次随行的女婢都是得范氏信重的,都清楚自家娘子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那些牛,因为关乎着春耕。

一个壮丁三十亩田地,十亩山地,人口少的人家,又没有耕牛,怕是种不过来。

地不管是抛荒还是粗种,这都不是娘子和郎主乐见的。

果然,范氏的肩头微耷了下去。

她左手支颐,右手食指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过得一忽儿,也不坐了,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看看。”

身边侍候的两个女婢着急,连忙跟上,一边劝道:“娘子,外边人太多了,仔细冲撞。”

“放心,我不去外边。”

两人出了小门,转到了库房大院。

州署衙门库房的青砖院墙修得极高,此时院门紧闭着,院门处还有两个守门小吏,见了范氏,纷纷见礼。

范氏点了点头,也没往那院门处去,只往院墙一处八角雕花漏窗行去,这是整个大院里唯二的两扇花窗,她在其中一扇旁边站定,透过镂空的窗格往外看。

从太原往淮南一路而来,沿途百姓的境况范氏看得太多,再看到骨瘦嶙峋的饥民已不似最初那样震动,何况如今百姓的境况比之一两年前已然好得太多。

然而从她站的这一处看过去,牛棚前挤挤挨挨的全是人,青壮有,但更多是四旬往上的老农,里三层外三层,少说有百多人,看着牛棚里那二十多头牛满眼的稀罕,牛棚旁边的牛倌和登记差吏眼前却愣是一个人没有。

费尽心思弄到两百多头牛,一路艰辛送到淮南道来,在这之前,她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低声呢喃:“是我想得简单了。”

她问过长史,知道一个村十到二十户不等,觉得一个村合买一头牛,一户出一两左右的银钱,百姓应该能承受了。

她以为她对豪族之外的平民百姓的认知已经够清楚了。

事实证明,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你去跟外边差吏说一声,牛可以赊欠。”

女婢惊呼:“娘子!”

“去吧,一年内不需利钱,且秋收可以用粮食还上,一年后若还没还再行计息,月息便照一两银钱二十文来计。”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