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话的更新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比虞荼想象的要更多,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他有种莫名的直觉,那幽深地洞里交谈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一定是谛长卿。
漫画最后一页,石质墙壁上闪着幽光的鳞片......
是蛇?
还是说———
虞荼眯了眯眼睛,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龙?
从漫画里得来的信息需要推敲的部分实在太多,也需要一定时间,虞荼将这些猜测与念头暂时压下,准备看完单人小传后再复盘。
他对不夜侯这个马甲的来历可谓一无所知,天衍.......会知道吗?
他真的很好奇。
虞荼关上了漫画,点开了单独在漫画下开辟出一个小分区的【特别篇】。
【特别篇】的第一行,是不夜侯的单人小传,虞荼一点进去,密密麻麻的评论淹没了第一页,全都在“呜呜呜呜”。
虞荼:“.......?”
评论数量太多,以至于虞荼只能暂时找到按键,将嗷嗷大哭的评论们关了“小黑屋”。
单人小传的起初,落在一座医院里,白色的外墙斑驳,石头铺成的地面可见磨损与破裂,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
漫画依次略过这些细节后,定在了医院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医院门口穿梭,有人抱着生病的孩子,有人扶着生病的老人,有人提着东西脚步匆匆.......众生百态的痛苦,在这一方天地里展示得尽致淋漓。
不夜侯就站在这些人群中央,他好像是人群中的一缕光,一丝风,许多人路过他,却没人去注意。
他走进医院,在某一栋楼下驻足,这栋楼最顶层的,白色夹金的光点开始从四面八方凝聚,渐渐化作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人影白色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有银色瞳孔的眼睛。
他们隔着厚厚的墙壁,好似遥遥对望了一眼。
漫画在此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有“滴——滴——”的声响。
再亮起来时,是一台运转精密的金属仪器,仪器的屏幕上亮着许多难懂的东西,许多导管从仪器上延伸,固定在一个小小的婴孩身上,婴孩的身旁,浮着一个淡白色的虚幻身影,他微微抬着手,浅白夹金的光点从他身上不断溢散,融入到婴孩的身体中。
漫画给了监测系统的屏幕一个镜头,如果有懂医的人在这里,会发现濒死的婴孩生命体征稍微平稳了一些,状况有所好转。
在光点溢散出一定数量后,虚幻的身影若有所感地回过头,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不夜侯正站在那里,与他对上了视线。
厚厚的玻璃骤然化作了纷飞的碎片。
每一个碎片里,都是一个画面、一段记忆———
身上插着呼吸管、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的病人;在走廊上小跑着的医生和护士;被几人推得快要飞起来的、金属的急救推车;刺耳的救护车的嗡鸣;经常响起通报全院的广播......
所有的画面都由浅白夹金的光点连接,这些光点越来越炽盛,最后凝成一道虚幻的、半透明的影子。
半透明的影子旁有一个代表着问句的气泡框:“......你的名字?”
漫画的色调在此时转入陈旧,好像是久远到已经不再清晰的回忆。
“我没有名字。”
白色的发光发丝悬浮在虚影身侧,他像是在对着什么人温声言语。
“我想想———”
他的笑容温柔,语调中带着淡淡的叹息。
“不如......你叫我‘藏生’。”
画面再次复归黑暗,直到阳光慢慢驱逐掉每一缕暗色,天边的太阳正在西坠,将云彩染得绚烂无比。
这是一幅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画面。
夕阳之下,一方医院之外,是四通八达的马路,是川流不息的车队、是依次亮起来的路灯、是烟火气息的路边摊、是放学的小孩、是散步的老人。
漫画里,天台上两个人的背影小小的,好像是这世间朝生暮死的蜉蝣。
不夜侯忽然问:“遗憾吗?”
藏生银白色的眼瞳里倒映出烟火人间:“我是仁心医院的灵,这都是我该做的。”
“有一点。”他笑着说,“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是告别?
是生死?
还是永永远远......都不能被人看见?
没有答案。
在这一幕后,有许多个场景,日常到有些琐碎无聊。
有很多医院的画面———
是藏生带着不夜侯在住院部穿行,对每一个病人的名字与症状如数家珍;是看见在楼梯间里摆着的脏乱的床铺;是走廊尽头,蹲在地上咬着手臂不让自己哭声泄露的家属;是在手术台上竭尽全力求生的病人.......
这些压抑的画面里,时不时穿插一些日常的碎片,这些碎片的背景,大多是阳光极好的晴天。藏生会絮叨着“今天医院里新来了几个病人”“哪个小朋友抽血时特别勇敢没有哭”“谁治好了这两天就出院”。
他会和不夜侯分享夏日夜晚聒噪的蝉鸣,突然坏掉没有维修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路灯,躺在天台上可以看到的满天的星辰......
如果医院的墙壁能够记录,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墙壁所能听到的祈祷与哭泣,大约胜过任何一座教堂,任何一间寺庙。
生与死的鸿沟前,生命无比脆弱。
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地方,心上却好像不会留存这些悲伤。
他会在阳光洒下来、在茶桌上投射出影子的时候,在天台上拉着不夜侯喝茶,捧着精致的茶糕,像只可爱的花栗鼠;他会在万籁俱静的夜晚,漂浮在医院的最上方,努力去搅散那凝聚在医院上方挥之不去的死气。
漫画里,不夜侯偶尔、脸上也会出现同样平和温柔的笑。
虞荼看着漫画上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微微有些恍惚。
原来他那时候的表情,那么开心吗?
古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藏生确实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虞荼继续看了下去,在这些琐碎之后,漫画忽然给了其中一段日常特写———
那同样是一个阳光极好的晴天。
藏身半透明的身形稳稳地漂浮在半空中,正在和不夜侯谈论生死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不夜侯的眉眼。
藏生离开天台的时候,眉眼弯弯,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让他看起来像只金色的毛茸茸。
他说:“明天见。”
欢快悠扬的钢琴声飘到天台上,不夜侯正在弯腰收拾茶具,闻言也笑道:“明天见。”
不夜侯从阳光正盛的天台上,顺着没有光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在迈出出这栋楼,阳光重新洒遍周身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不夜侯后退了一步。
一枚透明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草地里。
夕阳西下,太阳要落山了。
.......
茶馆里点起了灯,略有狭窄的过道里,是没入黑暗的、沾满了灰尘的博古架,光线依旧昏暗。不夜侯将那颗透明的珠子放到了一个盒子中,那个盒子里,有许多同样的珠子。
在这样的光线里,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轻轻地合上盒子,转身向外走。
不知哪里吹来了风,角落的分镜中,忽然有本书的书页在哗啦作响,书上的字迹,字字分明。
【人心驳杂,欲/望驱使,愿力聚集,灵由此生。因人而生,因人而灭,非大善,即大恶。】
这行字后面被墨色涂掉的一行上,淋漓的墨色忽然飞速消失不见,字迹重新浮现———
【赤子之心,困负尤甚。】
【凡物生灵,难有善终。】
在这个分镜之后,是不夜侯推开了茶馆的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直向外走,从路灯照耀的街道,一直走到寂静无人的小路。
他的手中,漆黑的长杆无声蔓延,蔓延到一定长度后垂直向下,出现了一盏四面糊着薄纱、垂着流苏的古意灯笼。
灯笼照亮这一方黑暗时,不夜侯若有所感地抬头。
遥远寂静的山上,有似有若无的诡异猩红光芒,同一刻,医院最上方黑色与灰色所交织而成的“云”里,白色夹金的光点尽数熄灭。
灯笼照亮一小方地面,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提着灯笼,走入到了更深的黑暗中,灯笼中的那一点光线在黑暗中越来越小,最后被尽数吞没。
在黑暗的尾声,忽然闪过一个像是蒙了层厚重黑纱的、日常的场景。
不夜侯坐在天台的栏杆上,藏生飘在一个房间的窗口,悠扬的琴声仿若实质化的音符,藏生笑眯眯地招着手,发丝漂浮着,在阳光中蒙了层温柔的光。
最后的黑暗里,是两行白色的字———
【为什么离别的音乐这么欢快悠扬,一点都不悲伤?】
【因为谁都不会料到某次见面,就是永远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