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写字桌

“这个老马,真是……”一回办公室副主任就摇头,“我们都看走眼了。”

酿造车间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办公室,主任、副主任、核算员都在里面办公。听他又说老马,又说看走眼了,核算员小李有些好奇,“出什么事了?”

她身上也是一条和夏芍款式很像的布拉吉,绝对是单位里最早穿上的那一批。

副主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土产公司刚才来人修理木桶,你们知道吧?”

“知道啊。”小李说,“刚我还看到他们的车了,难道没修上?”

“不是,修上了。”

“修上了你还说看走眼了?”小李更加疑惑,“总不能不是曹德柱修的,是陈寄北修的吧?”

她就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副主任望着她,一点都没笑。

“还真是陈寄北修的?”这回刘主任都露出了意外。

小李更是吃惊,“老马不是说他手把不行,教不会,让把他换到其他岗位上吗?”

“所以我才说这个老马,太独了。”副主任再次摇头,“你说他才来食品厂几年,土产公司那木桶更是接触都没怎么接触过。结果曹德柱没修好,他给修好了。我亲眼看着,手把不比老马慢多少。要不是老马受伤,咱们还不知道,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他是不是以前就学过这种啊?”小李还是不太相信。

“不可能。”刘主任说,“他的资料我看过,老家是农村的,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他要是会,当初陆泽同也不用想办法把他塞进食品厂,直接让他去土产公司不是更好?”

“去酒厂也行,他们那边也用这种木桶。”

这下小李不说话了,消息传出去,被惊到的又何止她一个人。

就连跟夏芍一个车间的,都跑来问夏芍:“你们家陈寄北,真一看就会啊?”

“哪那么夸张。”夏芍好笑。

同事也觉得不可能,刚松了口气,就听夏芍慢条斯理又道:“也就鸡笼这种简单的东西,他看一眼就能会。像写字桌这种,他陆陆续续做了块一个月才做出来。”

“他还会做写字桌?”同事被凡尔赛到了。

做木桶跟打家具完全是两种做法好吗?而且陈寄北白天还要上班,晚上那点时间能干多少?

别说那位同事,跟夏芍比较熟的郭姐都不信。

夏芍却是故意的,“会啊,那个写字桌刚刷了油,还在我家院子里晾着。”

马四全资历老,马四全是七级工,马四全说陈寄北不行,就没人信陈寄北行。她之前说什么都没用,只有事实拿出来,才有人愿意睁开眼睛,真正看看陈寄北。

就这样,还有人在背后嘀咕呢,总觉得这就是个谣言。

周雪琴一开始也觉得是谣言,但她认识的人多,很快就打听清楚来龙去脉,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下午下班,她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周小梅父母家。

周小梅不在,她又去了周小梅和曹德柱租的房子。

房子上着锁,显然两口子谁都没回来。她找了一圈找不到人,才回自己家。

还没进家门,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抱膝蹲在她家门洞里,哭声呜呜从膝盖里传出。

她试探着叫了声“小梅”

,那身影一颤,转身就扑了过来,“姑!”

周小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食品厂的,只记得陈寄北那句“看一眼就会了”,满脑子都是那句“看一眼就会了”。带给曹德柱的饭盒她都扔在了脚边,小豆腐洒了一地也顾不上。

“他怎么能会做,他怎么能比曹德柱还厉害!”周小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就是因为曹德柱被师父看重,前途上能稳压陈寄北一头,才嫁的曹德柱。她每次说陈寄北不好,也是在安慰自己,不是陈寄北看不上她,是陈寄北配不上她。

可她挑了半天,挑的曹德柱长相不如陈寄北,手艺也不如陈寄北。

周小梅感觉自己要疯了,“马四全怎么这样,要不是他,我会嫁给曹德柱吗!”

她情绪太激动,周雪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拍她后背。

周小梅却蓦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盯向周雪琴,“姑,这事儿你真一点儿不知道?”

周雪琴心里一寒,这是打击太大,连她也记恨上了?

周雪琴望着那张哭花了的脸,“全单位都不知道就我知道?我是你亲姑,还能害你?”

周小梅只是哭,不说话。

周雪琴一把将侄女推开,“你要是觉得我害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谁对你好找谁去!”

说着就要往里走,又被周小梅从后面拽住,“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太难过了。我怎么就嫁了曹德柱这么个男人?样样不如陈寄北,他还打我!”

曹德柱那一巴掌哪那么容易过去,周小梅忍了,不过是看在他的工作能力上。

结果她小心伺候着,讨好着,还跑去食品厂给他送饭,他连陈寄北一半都赶不上……

和陈寄北比起来,曹德柱又慢又笨拙,一点都不像是学了两年的老手。

第二天,就在不少人还对此事将信将疑的时候,土产公司来人,直接把陈寄北借走了。

这下再不想相信也得信,陈寄北要是不会干,人家请他去吃干饭吗?

以前议论过陈寄北那些人全都讪讪的,马四全跟曹德柱的风评也有了变化。

这两人一个放着好徒弟不用,非要把人压着,只让劈竹子,不知是个什么心理;一个学徒两年了,还赶不上人家才来了一年、师父根本不教只能自学的。

就连郭姐都跟夏芍说:“我还以为你活干得这么好,跟他白瞎了,结果也是个狠人。反正那些圆啊,榫卯啊,我是压根儿看不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看就学会的。”

“小夏不也是一看就会?”小张插了一句。

郭姐一想也是,“果然什么锅配什么

盖,

我家老黄就也是个粗人。”

画风转得太快,

夏芍都有些不适应了,回家看到院子里晾着的写字桌,还在上面敲了敲。

得亏这东西做出来了,不然她想帮陈寄北凡尔赛,都不知道拿什么举例。

“油漆味儿没了?”刚想到陈寄北,陈寄北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夏芍忍不住看了眼屋里的小座钟,“这么早就下班了?”

别看夏芍是买完菜回来的,可她四点多一点就下班了。陈寄北这个点能回来,倒是有些稀奇。

“活干完了。”陈寄北把车子停好,顿了下又补充:“土产就我一个人,没人管。”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土产公司那边就他一个人,还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夏芍再次敲了敲桌面,“我闻着是没什么味儿了,搬回屋吧,省的下雨淋了。”

陈寄北没说话,把夏芍提着的菜送进厨房,出来和她一起搬。

夏芍哪有多少力气,重量大多还是压在他那边,进去在炕边放好,后面位置更是他自己调的。

调完,男人拿了个抹布把写字桌从外到里全抹了。夏芍立即把在窗台上待得委委屈屈的小座钟搬到了桌角,接着又把信纸、钢笔之类的从箱子里拿出来,占了一个抽屉。

他们这新家本来就缺家具,两口子蚂蚁搬家一样,不多会儿就把写字桌填了个半满。

“这实木桌子应该挺结实吧?”夏芍记得自己上辈子买那个电动升降桌有承重上限,桌上东西一多,她就不敢往上趴了,生怕自己就是那压垮三千块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寄北看了她一眼,说:“你坐上去都没事。”

“真的?”

见她将信将疑,男人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

夏芍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竟然上前一步,把她抱了起来。

男人手臂劲瘦,用力时肌肉微微绷起,因为夏天穿的少,能清楚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夏芍一愣,下一秒已经稳稳坐在了写字桌上。从她这个角度,甚至能自上而下看到男人头顶的发旋和高挺的鼻梁。

这男人竟然抱她???

夏芍呆住了。

陈寄北一触即离,并没有过多停留,看到夏芍呆愣的表情,他神色顿了下。

正准备说什么,夏芍已经回神,“不就是质疑你做的桌子质量,至于非要让我上来试试吗?”

这回一愣的变成了陈寄北,男人望着她,抿住唇没说话。

夏芍却已经想明白了,“你这个心眼真该大一点,上次我就出去吹了你两句,你记了那么长时间。还有绿帽子的事,想起来就阴阳怪气,想起来就阴阳怪气。”

哥们间抱一下算什么?男生宿舍开起玩笑,还有把舍友压在床上的。

夏芍觉得重点还是强调小心眼的不可行,这严重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日常相处和战友情。

陈寄北越听眼神越冷,越听脸色越僵,他转身就要走

,走出两步又猛地回头。

夏芍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在两侧的桌沿,整个儿圈在了自己和写字桌中间。

“你觉得我小心眼?”陈寄北沉声,“我要是真小心眼,上次就该……”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有人敲门,“有人在家吗?”

夏芍第一反应是卧槽孙姐又来了!赶忙去推男人。第二反应是声音不像,可推人的动作没停。

结果连推两下,陈寄北只是望着她,纹丝未动。

两人间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眼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夏芍有些急,“你不小心眼还不行吗?”

就在来人走到门帘子前,准备伸手去掀的时候,陈寄北终于放开了夏芍。

夏芍赶忙从桌子上滑下来,刚站好,来人已经进来了,“有人怎么不吭一声?”

竟然是李来娣。

陈寄北靠在桌子边,神色寡淡,眼眸沉而冷,显然不怎么欢迎来人。

夏芍也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李来娣没有回答她,先抬眼将屋内打量了一遍。

夏芍结婚的时候她没有来,还不知道这房子收拾出来是什么样。没想到这才没多久,竟然添置了这么多东西。

刚才一进门洞,她就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凤凰牌,在自行车里也是最贵的了。

接着进厨房,新买的鸡蛋一共二十几个,就那么放在灶台上。她爸虽然在蔬菜副食商店当会计,鸡蛋也没说随便吃,更不可能随意放在外面。

再进里屋,夏芍身上竟然穿了条好漂亮的布拉吉。

不只夏芍,就连陈寄北都看着比上次见愈发眉目俊朗高大挺拔。屋里写字桌是新的,小座钟是新的,陈寄北随意支在写字桌上那只手,腕上的手表也是新的。

李来娣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筋疲力尽,或者是歇斯底里的夏芍,没想到夏芍竟然过得这么滋润。

她抿紧唇,心里酸泡泡又开始往外冒。

见她不说话,夏芍还好,陈寄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男人神色冷,从她一进来就透出些不善,李来娣莫名心里发憷。

不过陈寄北这一开口,她又觉得平衡多了。

有钱怎么样?还不是陆厂长给的。陈寄北那种不务正业的街溜子,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而且他脾气这么差,她说话慢点都不耐烦,平时还不知道怎么对夏芍呼来喝去动辄打骂呢。

食品厂发生的事还没传到李来娣耳朵里,她定定神,“我嫂子生了,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程文华生了?”夏芍皱眉。

虽然没细问,但程文华的预产期应该在八月份,这才六月底,竟然提前了一个多月。

夏芍想到了那个尖下巴姑娘,转头朝陈寄北看去,发现男人也几不可查皱了下眉。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李来娣看着不满,“我家跟你可有礼

,别说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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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听着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有些好奇,“是家里让你来通知我的?”

“你管谁让我通知的,别忘了就行。”李来娣说完就走。

可夏芍还是觉得不对。

要说跟那事没关吧,程文华这一胎养得好好的,没可能提前这么久发动。

要说跟那事有关吧,程文华都早产了,事情肯定不小。李宝生娶程文华是高攀,程父还是李常顺的领导,李家人现在应该焦头烂额,怎么会派人来通知她赶礼?

“她不是背着家里偷偷来的吧?”夏芍忍不住看陈寄北。

突然被打断,打断他的还是李家人,陈寄北冷着张脸,“她有那么蠢?”

“你觉得呢?”

陈寄北不说话了。

虽然接触不多,但李家这一对儿女跟他们父母比起来,还真不太聪明。

“管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芍转身出去做饭。

这事儿既然知道了,该赶礼就得赶礼。只不过不是赶给李家,是给程文华。夏芍也没准备给钱,谁知道给了钱最后谁花了,还不如买成东西,给程文华坐月子用。

晚上吃完饭,两口子就去了小市场,打算看看订个老母鸡,再买点鸡蛋。

程文华提前一个多月生产,家里也未必准备得齐全,这些正好能派上用场。

不过饭后这个时间,小市场已经没多少人了,要是今天订不到,明天还得早来。

两口子骑车过去,市场里果然人不多了,转了一大圈也只看到两份卖鸡蛋的,其中一份还是之前卖夏芍旱烟那姑娘。她面前摆着小摊,手里还拿着锥子,正在抠核桃仁。

江城地处长白山山脉,山上有大量松子、榛子、野核桃,

每年八月节打月饼,食品厂都会大量收核桃仁,平时小市场也有人卖。只不过这种核桃虽然油大,吃着香,皮却格外厚,需要先用锤子砸开,一点点用锥子把仁抠出来。

夏芍买过几次她的东西,问她:“鸡蛋你家还有吗?”

姑娘性子腼腆,却不笨,一听就知道她问的不是面前这些,“你要多少?”

“我想订一百。”

一个鸡蛋一毛钱,一百个就是十块,绝对不算小买卖了。

姑娘抿抿唇,脸有点红,“我家里没这么多,只有三十。”

怕夏芍不在她这里买,她又赶忙道:“你要是要,我可以去村里其他人家凑一凑。”

“你还能去其他人家凑?”没想到小姑娘脑子还挺灵活,夏芍来了点兴趣。

那姑娘脸更红了,“村里有些人家也攒鸡蛋,就是要挣工分,没时间出来卖。我天天蹲在小市场,顺带着帮他们卖了,每卖十个鸡蛋,他们给我一分钱。”

一分钱不多,但村里人省了来摆摊的时间,她赚了跑腿费,难怪总能

()在小市场看到她。

这姑娘卖的东西不错,既然她有门路,夏芍干脆连老母鸡也在她那里订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陈寄北算着时间在食品厂门口等夏芍。

郭姐一看那颀长的身影就笑,“都借调去土产公司了,还接呢。”

夏芍没解释,笑着和对方告别,拎着用来装鸡蛋的筐,上了自行车后座。

两人赶到小市场,那姑娘果然还在昨天的位置,脚边绑了一只鸡。面前一大筐鸡蛋。

有人问她鸡蛋怎么卖,她只是笑,“这是人家订好的。”

夏芍走过去,她立即一对一对帮夏芍数起来,数一对往夏芍筐里放一对,特别认真。

数完轮到那只老母鸡,她特地跟人借了杆秤,把绑好的母鸡放上去称。

夏芍见她已经抠了不少核桃仁,抠得又大又完整,跟她搭话,“你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仔细辨认着称上的重量,“翻过年十七。”

竟然比夏万辉还小一点,夏芍意外,“你不读书了吗?”

听周围人的意思,这姑娘在市场已经快一年了。就算农村女孩读书少,也该读个初中吧?

“我没读书了。”姑娘神色有点暗,“我妈病了,我没去上高中。”

夏芍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抱歉。”

“没事的。”姑娘笑笑,“最近挣得多,欠队里的钱已经还上一些了。”

她把算好的重量报给夏芍,“一共是三块两毛四,再加上鸡蛋……”

夏芍数出十五块给她,“剩下的买核桃仁。”

“核桃仁你也要?”姑娘显然有些意外。

没想到跟这个漂亮姐姐一起来的漂亮哥哥一直没说话,也突然问她:“你妈病了?”

姑娘愣了下,才点头,“嗯,大夫说这个病不能干重活,得养着。”

陈寄北向来寡言,也很少过问别人的事,夏芍也没想到他会开口。更没想到他听完那姑娘的话,竟然道:“土产公司今年收细参,比往年贵三成。”

细参是山上一种常见药材,每年夏季收,姑娘家后山就有,她也认识。

只不过土产主营的是山货,山菜蜂蜜这些年年收,人参、天麻、虫合/蟆油这些贵重药材也常年在收购点挂牌。其他的就未必了,至少细参已经两年没收过了。

姑娘知道他这是在指点自己怎么赚钱,眼睛一亮,“谢谢。”临走还多给夏芍抓了两把核桃仁。

这男人今天话挺多啊,夏芍忍不住打量陈寄北一眼。

陈寄北脸色如常,把老母鸡绑在车把上,“走吧,早去早回。”

两人到达程文华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没有刚刚添丁的喜气。

夏芍正要敲门,手又顿住,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这事儿是宝生不对,我跟他爸已经说过他了。那个王小春我也问过,就是宝生单位的临时工,宝生只是去给她帮忙,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真要在炕上抓到,才算对不起我吗?”程文华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田翠芬似有一窒,“可我问过了,宝生跟她真没啥,手都没拉过。”

程文华不说话。

田翠芬又放柔了声音劝哄:“我生的儿子我知道,从小就心软,小时候有点好吃的,别人一哄就给别人了。他要真是那样人,还能白帮了这么多天忙,什么便宜也没捞着?”

李宝生是心软,对待异性也很温柔,小时候李来娣欺负原主,都是他去哄的。

可暖男跟中央空调还是有区别的,那尖下巴一口一个娇嗲的“宝生哥”,李宝生听得明明很享受。

这种人夏芍前世也见过,全都真心觉得绿茶仰慕他,喜欢他,不忍心拒绝。有的还觉得只有绿茶才懂他,其他人只知道跟他吵跟他闹,一点都不心疼他。

反正夏芍只想呵呵,车子房子和票子都留下,你看看绿茶还心不心疼你。

耳听着里面田翠芬还要再劝,夏芍没再犹豫,直接敲响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