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成绩

大概是那次留下的印象太深,陈寄北对这个半岁记得十分清楚。

早上夏芍洗漱完,正站在桌边梳头发,在镜子里看到他把阳历牌翻了一页,若有所思。

“有什么事吗?”夏芍放下镜子问。

男人将翻过去那页夹进阳历牌上绑着的皮筋里,淡淡瞥了眼炕上的两个崽,“他俩出生满半年了。”

那眼神,好像现在就准备把两个孩子打包送走,顺便开个欢送仪式。

夏芍好笑,“你以为满了半年就能立马断夜奶了?”

陈寄北动作一滞。

“你还真这么以为?”夏芍这回是真笑了,把木梳上的头发卷下来丢进垃圾桶。

说来这木梳还是陈寄北帮她刻的,用的花梨木,梳背正中刻了芍药花图案,是今年的生日礼物。

夏芍笑着给男人解释,“小婴儿半岁以后胃会逐渐变大,可以吃更多东西,晚上就不用吃夜奶了。不过这得有个过程,还得适当给他们添一点辅食。”

“还得等?”

陈寄北眉都皱起来了,一低头,小承冬摇摇晃晃坐着,努力保持着平衡。小半夏则彻底摊平在炕上,藕节似的小胳膊使着劲,去拽脚上的袜子。

屋里全是小婴儿哼哧哼哧的奶声,男人抿起唇,“还要等多久?”

夏芍伸出手扶住儿子的背,“等他俩什么时候半夜不起来要奶喝了。”

那可就得一段时间了。

首先晚上睡前这一顿就得喂饱,而夏芍一个人要喂两个崽,奶肯定不够,

奶不够就要添辅食,给两个小家伙吃蛋黄,喝加了蔬菜的米糊糊。而小半夏显然不喜欢喝蔬菜糊糊,每次夏芍和夏母一喂,就闭紧小嘴巴,把脸别到一边。

“她不爱吃,就别给她吃了。”陈寄北忍不住帮闺女说话,“反正她晚上不闹。”

夏芍算是发现了,这男人有点东北男人的通病——宠闺女。典型的儿子糙养,闺女娇养。

她朝男人横去一眼,“你确定?”

陈寄北不说话了。

就在昨晚,小半夏还半夜醒了不睡觉,咿咿呀呀跟他玩了半宿。他怕吵到夏芍,抱着孩子去院子里兜了好几圈,早上难得夏芍都醒了,他还盖着毛巾被在睡。

“而且小孩子不吃辅食,对身体不好。”夏芍又补充道。

这回陈寄北更加沉默,好半晌,蹲在炕边小声哄闺女:“半夏乖,再吃一口。”

他已经尽可能让声音变得轻柔了,就是配上那张冷脸,怎么看怎么轻柔得蹩脚。

不过小孩子本能就懂谁最宠着自己,立马伸了小手要他抱。

夏芍就见陈寄北那个不值钱的,赶忙把闺女抱了起来,还驮着小屁股颠了颠。颠得小半夏咯咯一阵笑,小手拍拍他,往外面指,示意自己要出去。

自从去凑了一回结婚的热闹,她就有点待不住了,总想去外面看。

结果陈寄北

抱是抱了,却没如她愿出去,反而坐回炕边,“先吃,吃完就去。”

小半夏当时就懵了,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妈妈手里绿油油的糊糊,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

夏芍趁着闺女愣愣地张开小嘴巴,一勺子糊糊送了进去,“还有一口了,就一口,吃完让爸爸抱你出去。我们半夏真乖,真棒,这么乖的小朋友是谁呀?是我们半夏。”

可算喂完了,陈寄北抱着闺女在屋檐下看了半天小燕子,才把闺女哄好。

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两小的总算睡了个长觉,半夜没起来要奶。

陈寄北和夏芍又观察了四五天,见没什么问题,陈寄北才找上夏母,“妈,晚上能不能让两个孩子跟你睡?帮着换个尿布就行,他俩晚上不吃奶了。”

“跟我睡?”夏母还有些愣。

陈寄北冷着脸,一本正经,“夏芍单位快开始打月饼了。”

去年夏芍打月饼,夏母是见识过的,不仅连续一个月无休,还经常加班。要是晚上还要带孩子,肯定休息不好,夏母没有怀疑,主动把外孙外孙女接到了自己那屋。

陈寄北跟着去送的孩子,回来立即锁好门,颀长的身影还站在门边听了听。

“你这是怕他俩哭了,又杀个回马枪?”夏芍搭着毛巾被侧趴在枕头上,见了笑他。

陈寄北没有说话,过来正准备关灯,她突然坐起身。

毛巾被滑落,露出一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半长的乌发发尾扫着锁骨,半遮住圆润的肩头,沿着光滑缎面一路向下的,是分外起伏的曲线……

陈寄北眼底落进一抹艳丽的桃红,整个人都愣在了那。

第二天天刚亮,鸟儿还在屋外的树梢上啾啾喳喳,夏芍便被一阵哭声吵醒。

她下意识朝手边摸去,摸了个空,睁开眼,这才意识到声音来自对面的房间。

“可能是孩子醒了,没看到人。”她赶忙起身。

刚一动,一快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布料便滑到了地上。

夏芍伸手要捞,发丝滑落肩头,又露出掩映在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梅。

偏偏这时有脚步声靠近,夏母小声在外面敲门,“你俩醒了没?半夏可能是饿了。”

“醒了醒了,马上。”夏芍这种平和淡定的性子都有了些慌。

最后门还是陈寄北去开的,开门的时候夏芍已经换好了衣服,那片布料也被藏严实了。

夏日里开着窗睡觉,满室的暧昧气息早已散得无迹可寻。只是两口子一个神色冷峻,耳根却发烫,一个接过孩子开始喂奶,低头的时候脸上微窘。

出门上班的时候,夏芍坐在车后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年多了,昨晚折腾得实在有点狠,毛巾被都快被她咬破了。

也还好陈寄北多少有点克制,没动两个孩子的口粮,不然今天早上没东西喂孩子,那才是真尴尬。

到了单位刚进班,有人来通知她,罗师傅叫所有班长

去临时车间开会。

老罗叫的,又是去临时车间,多半跟生产有关,夏芍分配好今天的任务就出了门。

出门正碰上王哥跟吴班长,几人打了个招呼,吴班长个嘴碎爱操心的已经唠叨上了,“肯定是跟打月饼有关。今年9月20就过中秋,这眼瞅着都要8月20了。”

今年做样品,老罗照例又叫了夏芍,还从夏芍班里点了几个人。

机制饼干车间以前哪能轮上这种好事,被叫去的杨富贵和梁秀英都很高兴,小唐也跟着去干杂活了。回来分了几块月饼给大家试吃,整个车间都跟着沾到了光。

不是没有人在背后酸,酸也没用,谁叫人家摊上了个有本事的班长。

葱香苏打饼干上市这几个月,销量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因为便宜,卖得竟然比宫廷酥还好。

这么好的成绩,有好事儿不落到他们班头上,才让人觉得奇怪。

在临时车间门口刚好碰上叶大勇,几人进去,老罗和车主任已经在了,果然要说今年打月饼的事。

“叶大勇,你们班还是负责做浆皮月饼。吴秀文和王国刚浆皮月饼之外,吴秀文广式月饼,王国刚双酥月饼。夏芍你们班负责酥皮月饼和椒盐月饼,有问题找你们主任。”

椒盐月饼用的也是酥皮,这么分倒也合理。

几人都没有意见,会开完,各自回去做动员,做准备。

老罗看着夏芍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都好好干。”

“您不嘱咐她几句?”车主任问师父,“毕竟是头一年面对这种大事,带的还是机制饼干班。”

“不嘱咐了,她自己能干好。”老罗摇了摇头。

说着又不免得意,“你看他们班,现在让她带得多好,就一个刺头也老实多了。”

不老实不行,王翠花现在是孤掌难鸣,每次一出来蹦跶,总有人跟她狠狠干一架。百分之七十是越吵越有经验的小唐,还有百分之三十是别人,反正都不给她面子。

每回吵到最后,别人还算平静,她自己却气得够呛,搞不好还要因为误工被罚。

这才几个月,她就因病请两回假了,再不老实就得提前病退。

车主任望着师父,半晌没说话,突然问:“师父您是不是打算退了?”

老罗有瞬间的沉默。

“您真打算退了?”车主任神色很是复杂。

他是老罗一手带出来的,甚至要是没有老罗,他都未必能进糕点行。当初食品厂建厂,他只是个来建厂房的建筑工,看老罗忙不过来,就抽空给老罗搭了把手。

没想到竟然挺容易就上手了,老罗觉得他有天赋,问他想不想进厂做工人。

当时他已经是建筑队里的大工了,挣得一点不比食品厂的工人少。何况刚进厂他还要做学徒,工资很低,他有老婆有孩子要养,哪能放着大工不干来做什么糕点。

也是老罗劝他,食品厂的工人是正式工,不像建筑队一到冬天就没活了,

老了还有退休金。

他回去跟媳妇儿商量,他媳妇儿咬咬牙,决定先勒紧裤腰带,让他进厂,有份正式工作。

开始一年最困难的时候,老罗没少往他家各种送菜,帮着他们渡过难关。

所以人都说他这个车间主任当的窝囊,头上还有个师父压着,众人只知道罗永贵,不知道他车光喜,他却不这么觉得。

有师父这么根定海神针坐镇有什么不好?

“您要是身体吃不消,可以少干点,夏芍跟叶大勇都长起来了,我跟老温也不是不行。()”

你一个当车间主任的,就这么让人光拿工资不干活?()”老罗笑着说他。

见他还要说什么,老头儿又道:“放心,我就是要退,也得再等两年。老温岁数也不小了,总得有人能把我俩的位置接下来,我才能安心回家养老。”

夏芍那边的确不用老罗操心,她回去的时候,班里的生产工作还挺井然有序。

虽说大家都是老同志,但加个葱香苏打饼干,班里也加人了,他们的工作量其实没变。一样的工作量,现在却出了成绩,有机会加工资,谁愿意犯错把机会弄没了?

见夏芍回来,还有人关心她,“罗师傅找班长啥事儿?是不是要打月饼了?”

“是要打月饼了。”夏芍笑着点头,“今年分给咱们的是酥皮月饼和无糖月饼。罗师傅问我有没有问题,我说咱们班虽然都是老同志,一样可以为国家做贡献。”

好听话谁不乐意听?老大叔老阿姨们全都笑了。

“不过大家也不用太拼。”夏芍又说,“我看了任务量,不是特别重。咱们今年表现得已经很好了,只要保持住就行,大家还得留着好身体继续为国家做贡献。”

这就是关心之语了,比起一味地喊口号做动员,显然让这些老大叔老阿姨更加舒服。

毕竟他们干得好不好,也体现了夏芍这个班长的能力,是和夏芍的成绩挂钩的。夏芍如果一直给他们鼓劲,希望他们努把力,超额完成任务,难免显得功利。

正式开始打月饼这天,上班铃还没响,机制饼干车间已经到齐了。

提前十几分钟,小唐和杨富贵就开始和面,烤炉也打开开始预热了。等上班铃一响,大家热火朝天开工,夏芍带头一边聊着天一边干,速度竟然也不慢。

下午还没到四点,梁秀英“咦”了声,“没面了?”

众人都是一愣,看看空荡荡的面盆,再看看夏芍,怀疑她的计算出了错误。

“没事,咱们提前干完了。”夏芍笑道。

这可真少见,他们竟然提前干完了!

关键还不像上次被饼干班那些小年轻带着,又累,心里又不痛快……

众人有点懵,又有些复杂。这其他班还忙着呢,他们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夏芍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再加点?反正打月饼期间都是按任务量给加班费。当然要是大家累了,也可以现在下班,大家自

()己决定。”

梁秀英家里孩子多,能不能涨那一级工资,她是最在意的。

既然时间还早,又不是特别累,她咬咬牙,“那就再加一点儿。”

有人带头,其他几个有这意思的也开了口。

毕竟时间实在是太早了,这个时候下班,无疑会很显眼。而且多干多挣,他们也不吃亏。

王翠花看着就竖起眉毛,想说夏芍压榨老同志帮自己冲成绩。

夏芍看都没看她,却似早就知道她会反对,“既然大多数人都同意,不同意的同志也不勉强。这多出来的部分,我会另外找个本给大家记工,谁出力谁就多开。”

这下好,她要反对她自己下班,反正显眼的是她,没有那一份加班费的也是她。

王翠花脸色变了数变,最终还是没有走,留下来一起干到了五点多。

第二天下午不到四点又没面了,这下不用夏芍说,负责和面的小唐和杨富贵自己去拿了面粉和油。

如此十几天下来,九月初发上个月的工资时,每个人都比往年多发了五块多。关键他们还都是正常时间下的班,没加班,也没觉得累,这钱就挣到手了。

夏芍早就发现机制饼干不是完全不能干,是倚老卖老的人太多了,内耗严重。

王翠花这样的人不好好干,别人见了,自然也不想好好干。

大家都拿一样的工资,谁多干谁是傻子。

久而久之,班里的效率提不上来,像打月饼这种大任务,自然拿不到加班费。

看到好处了,再干起来自然也更有动力了。

等苏厂长跟副厂长例行下来检查,一开机制饼干车间的门,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机制饼干车间?”副厂长到底年轻些,还回头看了眼车主任和老罗。

“没想到吧?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老罗一身工作服,背着手,削瘦了不少的老脸上有着得色,“他们班不仅纪律好了,效率也提升了,不信你们问小车。”

苏厂长和副厂长又望向车主任。

“是提升了不少。”车主任点头,很客观地说:“上个月十一天,平均每人每天超额完成十斤月饼。这个月比上个月还高,能超出任务量十五斤。”

别觉得浆皮月饼的任务量已经提升到了每人每天一百六十斤,十斤十五斤就很少似的。

酥皮的月饼要做油酥做油皮,烤的时候正反面都要烤,得烤两遍,本来就耗时耗力。机制饼干车间又都是些年龄大的,厂里一开始给他们的任务,每人每天就只有六十斤。

所以他们现在是每天都能超额完成四分之一。

众人在车间门口站了会儿,又关心了下老同志们的工作情况,转身出去了。

出来副厂长还感慨,“还以为她年纪轻轻就当了班长,压不住下面的人,没想到干得还挺好。”

何止是挺好,简直是让人惊喜,温广山当班长的时候都没把车间带成这样。

苏厂

长忍不住看了温副主任一眼。

温副主任笑容温和,竟然主动接话道:“小夏干得比我好,要是我,可想不出什么新配方。”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夏芍这个位置,可能都要先花不短的时间站住脚,哪能这么快做出成绩。

老罗在旁边听着他们夸夏芍,“我就说她能行吧,你们非说她年龄小没法服众,压着不让她升。”

副厂长被说得有些尴尬,苏厂长却始终面色未改。

当初老罗和厂里提这事,他是不反对的,毕竟夏芍实在太优秀了。提叶大勇上来那会儿他就没反对,事实证明叶大勇也的确干得很好,带出了一个劳模班。

但他不是一把手,宋书记和副厂长都不同意,他也没办法。

所以韩富昌一去商业局要调人,他主动把这事揽到了自己头上。

苏厂长只是听着,等众人说完了才问老罗:“她明年工龄就满三年了吧?”

想到什么,老罗心里一动,“对,明年秋天她转正就满三年了。”

一直忙到八月十四,今年最大这场仗总算是打完了。

夏芍在班里最年轻,主动和小唐一起留到最后,挨个跟大家道了辛苦才离开。

回到家她什么都不想干,晚上吃了饭歪在炕边,没到八点,人就困得睡着了。

夏母看了,悄悄把两个小的抱去了自己那屋,还给他们喂了米糊糊。

到了第二天上午,夏芍人还懒懒的,手里拿着个苹果,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刮了喂给两个崽。

两个小家伙早就会坐了,也能自己翻身,就是爬还不太行,爬个两下就落到炕上成了小乌龟。

夏芍很公平地一人一口,刚喂了半个,孙清过来了。

“我就猜一打完月饼,你整个人都得掉层皮。”孙清肚子已经很大了,没法再抱两个崽,进来递给夏芍两个小围兜,“和之前那两个换着戴,省的吃个东西弄得到处都是。”

“你都快生了,还做这些?”夏芍赶忙接过来。

“就是快生了才做,等我生了就得坐月子了。”孙清扶着腰,笑着和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得到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啊”“哦”后,转身告辞,“我得去我妈那过节了。”

“你慢点。”夏芍下炕送了她两步。

小半夏本来还和孙清姨说得挺起劲,一看妈妈带着果果走了,登时急了。

她想追,小肉胳膊小肉腿腿又爬不利索,一着急,从嘴里蹦出一个含糊的“ma”。

孙清“呀”一声,“半夏会叫妈妈了!”

夏芍也很惊喜,赶忙回身,“半夏,半夏你再叫妈妈一声。”

小半夏却只盯着她手里的苹果,扁扁嘴要哭。

夏芍只能赶紧刮了一点,喂到她嘴里,再想哄她出声,她却怎么也不叫了。

陈寄北处理完鸡从外面回来,听说闺女会叫妈妈了,盯着自家崽看了半天。

等夏芍跟夏母出去做饭了,他也拿了个苹果,“我给你吃一口,你叫一声爸爸。”

小半夏只盯着苹果,小嘴巴张了张,吐出几个带着口水的“噗噗”。

陈寄北只能拿勺子刮了一点,送到她嘴边,一字一顿,“叫爸爸,爸爸。”

话音刚落,旁边趴着的小承冬“啊”了声。

陈寄北以为他是要吃,先喂了一口给他,继续逗着闺女跟自己学话,“爸爸。”

小承冬再次“啊”了声。

陈寄北不说话了,刚进门的夏芍也“噗”一下笑出了声,“这臭小子,爸爸的便宜你也敢占。”

她拍拍儿子的小肉屁股,“别答应了,小心将来你爸爸揍你。”

小承冬反应很冷淡,没什么表情又“啊”了一声。

夏芍还想继续拍他,外面突然有嘈杂的声音靠近,好像是隔壁有人回来了。

她转身出去,刚打开门,就听到一声悲愤的痛呼:“我、我鸡腿还没吃完!”

是孙清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