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西球球 作品
第 63 章
容棠自折花会昏迷醒过来以后,他们在鎏金楼相遇,柯鸿雪追上沐景序,缠着要学兄陪自己回江南祭祖,本就不抱多少希望,单纯习惯性地期待,然后顺口一说,但沐景序却真的答应了他。
沐少卿告了假从虞京陪他回了江南,一路南下,脸色愈发地沉,终于在途径徽州的时候,看着奔腾的江水与年久失修的堤坝黑了脸。
柯鸿雪问他怎么了,沐景序说:大灾将至。
而后祭完祖,一人火速赶回了京城。
那时刚入夏,雨水还未至,谁也不确定沐景序口中说的“大灾”是否会应验,直到大理寺少卿夜以继日地处理完一部分堆积的公文,一抬头恍然发现京中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许多人,无一例外目的地全都是江南,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推测大概率要成真。
沐景序不敢耽搁,立马跟大理寺卿领了差事,准备孤身一人前去江南。
却在出虞京城门的那个清晨,有骏马自身后长嘶,马蹄踏动尘土,新生的日光散落在官道两边的草叶尖上。
风流潇洒的公子哥穿一身雪白骑装,长发高高竖起,肩膀上背一只简朴的包裹,逼停大理寺的马车,笑意吟吟地就跳上了车厢:“学兄要去哪儿,不如带我一起私奔?”
他惯会死缠烂打无理取闹,无论否认多少遍,他认定的事实没有一个人能拉得回来,沐景序拿柯鸿雪愈发地没有办法。
他坐在车厢里沉沉地看着柯鸿雪的眼睛,窗外商贩走卒的叫卖声悠悠长长。沐景序与他对视,沉默良久,俯身掀开马车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他拦不住柯寒英。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拦住他,还是在九年前,十七岁的柯鸿雪拿着太傅令牌闯进皇宫,非要跟他一起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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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江南一带开始变得潮湿闷热。
容棠打着避暑的旗号来南方,却在一踏出房门就像步入蒸笼一样的天气里犯了难。
他根本没办法在外面长久地待上几刻钟,被太阳一晒就要中暑,每每想要出去走走,都头昏眼花地必须扶着身边人才不至于倒下去。
三两次下来,宿怀璟便严令禁止他再出门。
怎么撒娇也没有,说不准就是不准,容棠没办法,只能躲在书房里看话本,听系统奚落:【他这是喜欢你吗?还没在一起就这么欺负你,你要是答应他了还得了?】
容棠听得一阵无语,很是纳闷:“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人类情感了?”
系统义正言辞:【你教的。】
灾情仍在继续,麟园里往来的人员每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容棠的日常却极度简单。
喝药、看话本、跟系统拌嘴、听卢嘉熙三不五时地跟他聊外面的情况、等宿怀璟忙过一天回来,迎着傍晚稍稍凉
快的晚风散步、再时不时绞尽脑汁拒绝大反派突如其来的告白。
王秀玉自京城来了几封信,催他回去,容棠一边措辞回复让她别担心,一边自己稍稍定了心。
连王秀玉的信都快马加鞭送了过来,说明江南水患的事情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那么不管张阁老或者其他人想要如何在这场天灾中为自己捞好处,赈灾银跟朝廷的人迟早都会来江南,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容棠躺在小榻上,化了半盆水的冰块在他旁边徐徐地散着冷气,他在心默默算起自己带来江南的那些盘缠跟各大银庄的存钱还剩多少。
宁宣王世子虽说身家富庶,但单靠他一个人想要安顿好如此多的灾民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深深叹了口气,无比希望京城里那些人能早日争吵出个结果来。
容棠偏过头,看向窗外浓长的日光,柿子树上结出一点点大青涩的果,他看着看着不自觉想,他们是不是能在江南待过这个夏季再回京城。
他也有点想吃柿子了。
七月初六,黄昏,苏州府上空堆积大片大片鱼鳞状的云彩,被紫红色的晚霞一映衬,再落到菱湖之上,浮光跃金四个字便从想象落入了真实。
一天之中只有这会儿跟清晨要稍稍凉快一些,容棠看了一天话本,走出院门,顺着花园的石子小路踱步,瞧见园子中心池塘里开满了荷花。
双福给他准备了钓竿,他便干脆坐在了亭子里顶上个草帽开始钓鱼。
钓了没一会儿宿怀璟就过来了,容棠抬起头,迎着黄昏的余韵看他,直观感受到大反派又成长了许多。
如果说风月楼里的初见,宿怀璟还是一副尚未完全长开的青涩少年人模样,如今半年过去,他不仅比自己要高,肩背似乎也宽了许多,偶尔跟他站在一起,明明宿怀璟什么都没做,容棠也能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感。
只是大反派这种力量感向来不会对他,宿怀璟在容棠面前……乖得像条认主的狗。
他从府外走来,盛承鸣跟他一路行走交谈,宿怀璟有意识地落后他半步,瞧上去倒有几分明主与谋士的样子。
但容棠看着觉得心里不痛快,轻轻地啧了一声便移开视线,专注手里的钓竿。
等到两人走到他面前了,容棠才不能再装瞎,想要起身向盛承鸣行礼,后者却大大咧咧地一撩衣袍就坐到了他身边的小马扎上,也拿起了一根钓竿,边穿蚯蚓边说:“表兄不要每次见到我都行礼,一家人这么生分反倒见外了。更何况我如今还借住在你府中,你才是主人家。”
容棠顿了一下,也没强求,浅浅地问了一句好便坐在了原位八风不动。
宿怀璟抬头看了看几乎只剩一点的太阳,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向阳那边替他挡住阳光,垂眸望向小桶里扑腾的几条鲫鱼,笑着问:“棠棠是想晚上给我加餐吗?”
容棠呛他:“够你吃吗?”
宿怀璟一怔,失笑道:“我一个人肯定是够的,但不知道棠棠会不
会跟我抢。”
容棠手上动作一顿,
浮漂在水面动了好几下也忘了去提,
宿怀璟便从善如流地弯腰,一手拢住小世子的手,一手握在钓竿上,用了一点巧劲儿,一尾约莫三四两重的鲫鱼便出了水。
宿怀璟那双手适合抚摸玉石,可迎着斜阳从鱼钩上捏住鱼身取鱼的动作竟也优雅无比。
他将战利品扔进小桶,转身笑道:“现在够我们吃了。”
双福会意,立马就拎着小桶送去了厨房。
容棠后知后觉地耳根子有点红,恶狠狠地瞪了宿怀璟一眼,盛承鸣在一边看得眼热,酸酸地说:“表兄表嫂感情真好。”
容棠这才分了点注意力给他,道:“殿下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京中名门淑女那样多,陛下与怡妃娘娘定会好好为您择选。”
不知道这话哪里戳中了宿怀璟,他在岸边洗手洗得好好的,突然眸子一亮,抬眼朝容棠睨过来一眼,笑得有些可爱。
容棠懵了一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关心:“你专心点,小心摔下去了。”
“好哦。”宿怀璟乖乖地说,又转过头认真洗手。
盛承鸣眼睛都快红了,看看容棠又看看宿怀璟,最后实在没办法,视线落在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的浮漂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回道:“不瞒表兄说,我原本没那么想太早娶妻生子的。”
容棠睇向他,盛承鸣继续说:“说出来不怕表兄笑话,我本来就是混不吝,宫里人人都知道,我若不在宫中与朝堂,其他时间便都在风月楼鬼混。”
他笑了一下,皮肤这些天晒成了小麦色,眼下有黑眼圈,精神似乎有些强装,坐在这里钓着鱼,眼皮开始往下耷拉,声线也变得低低的:“我没想那么早成家被人管着,而且我名声不好,朝中大臣也不一定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说着他笑了一声,似乎有些自嘲:“与我相比,还是我那三弟模样俊、才学好,母妃位份也更高,选他不好吗,何必选我呢?”
容棠轻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便看见盛承鸣说完之后不着声色地瞄了宿怀璟一眼,后者却目不斜视地走到容棠身边坐了下来,执起一边蒲扇替容棠扇风,轻飘飘地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三殿下虽然才情过人,但殿下您胆识奇佳,心地淳朴,更有其他皇子没有的品格。”
他笑了一声,抬起凤眸望向盛承鸣,似乎在给他喂定心丸:“更遑论此次江南水灾,若非殿下您当断则断,还不知道要多添多少损失。”
宿怀璟夸的似真似假,盛承鸣听完却沮丧地低了下头,闷声道:“可我还是太莽撞了,要不是抓吕巡抚抓得太草率,赈灾银子或许早就下来了,江南百姓何至于吃那么多苦,我应该听——”
说着他好像意识到有些话不能当着容棠的面说,卡顿了一下,提了提鱼竿。
钩上饵料早就被吃完了,盛承鸣重新换了一只蚯蚓上去。
容棠听得有些惊讶,理解
了他话里的意思,问:“殿下愿意将吕俊贤问罪?”
盛承鸣正重新将鱼钩抛进水里,闻言愣了一下,比容棠更惊讶:“为什么不愿意?”
容棠:“吕巡抚是张阁老的门生。”
“那又如何?”盛承鸣皱了眉,“江善兴多次提醒他江南将有水灾,他不听不信就算了,竟还命人阻拦送回京城的信件。若非他迂腐不堪,视百姓性命为鱼肉,江南何至于死伤数万人之多?”
他越说越气愤,声音也愈发的大,容棠懵了一下,回头看向宿怀璟。
宿怀璟这些日子一直没跟他水灾损失的具体数量,容棠私下里问卢嘉熙也问不出来,他便知道宿怀璟是有意瞒着自己,怕他伤心。
但等他真的从盛承鸣口中听到受灾人数的时候,还是震惊了一瞬。
伤心是不可避免的,但除此之外,他感到庆幸。
数十万人跟数万人,任谁知道原定的命运轨迹,再回看如今的结果,都会惊讶于人定胜天。
宿怀璟却以为他难过,捏了捏他手背,做无言的安抚。
容棠偏过头,克制自己不看他,夸盛承鸣:“殿下大义。”
盛承鸣那点生气一下散开,有些愣神,反应了大半晌才摇头:“并非我大义,而是江南百姓苦。”
他说完噤了声,容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毕竟盛承鸣这话说的确实是对的,百姓苦。
他正有些走神,心下渐渐觉出苍凉寒意,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笑声,有人踩着暮色与月色走来,开怀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全都这般愁眉苦脸?我大老远从杭州来苏州,是想邀你们一起过七夕的,这般表情若是给王母娘娘看去了,怕是连今年的鹊桥也不会再搭,还过个什么劲?”
容棠回头,看见一十六岁意气风发的柯鸿雪,夕阳镀在他身上,特别像上了一层金光。
真金白银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