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西球球 作品
第 93 章
而这个名字前通常带有其他修饰——
傻子、病秧子、短命鬼……
这才是宁宣王世子该展现给众人的样子。
可如今的韶华殿上,除夕夜、辞旧迎新,歌舞退场,金碧辉煌之间,帝后威严庄重,百官端肃有礼,容棠那样一副仿似随时就会被风吹倒的身子站在堂前,说出几l个字便压抑不住地轻轻咳嗽几l声,费尽全部力气讲完这一段话,众人全都寂静了。
不安静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听清了又全都震惊。
张阁老等人甚至下意识将视线转移到容明玉身上,几l番打量思索。
这怎像一个痴过的孩子呢?
宁宣王府当初又为何会拥一个注定早死的傻子当世子?
他们开始怀疑容明玉是否有别的企图,因为不可告人,所以推出容棠来掩人耳目。
可容棠说完这话,便恭恭敬敬地立在下首,当庭不可直视圣颜,他便将目光聚焦在阶前一截明黄色的龙袍上。
他见过好多次这样的龙袍。
仁寿帝穿过,宿怀璟也穿过。
后者比前者要适合许多。
仁寿帝坐在主位,眉头微锁,不发一言地看向容棠半晌,又将目光转回柯鸿雪和盛承鸣身上,几l番巡视之后,众人屏气凝神,却听帝王沉声道:“该赏。”
容明玉看不出什么表情,面上看着却像是刚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容棠身边,扯了下他胳膊,不由分说地就拽着人跟自己一起跪到了冰凉的地板上,发出两道沉闷的撞击声。
宿怀璟眼色霎时一冷,手指轻轻攥成拳。
容明玉朗声道:“犬子无知,侥幸还有几l分良善之心。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出力,是他的福德,怎敢再向陛下讨赏,还请陛下切莫折煞小儿。”
【他在咒你早点死。】系统又冒了出来。
容棠一怔,在脑海里笑着问:“你不是休眠去了吗?”
系统:【我又醒了。】
容棠失笑,没有拆穿它的话,转而说:“容明玉盼着我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福德]一词,通常用在年长者身上,盼着这一世积的福可以用在下一世,以期阎王殿里能分到一个好命格。
而容棠这具躯壳,过了今天也才二十岁,刚到弱冠之年,就说他积的福德,不过是又一次强调容棠活不长罢了。
系统生气:【他好可恶哦!】
“不管他。”容棠说着,偏过头看了一眼东侧席位。
本意是想看看王秀玉有没有因为容明玉这番话心里难受,一转眼却看见宿怀璟脸上微妙的表情。
——或者说,没有表情。
宿怀璟在生气,容棠第一时间心下有了这个明确的认知。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却
顿了顿,表情些微松弛,像是担心自己会吓到容棠一般。
容棠眉梢略蹙了一下,父母跟皇帝说话的时候,他不能插嘴。但是容明玉这番话,当事人虽然不计较,可是王秀玉和宿怀璟听了都不爽,容棠就特别想把他堵回去。
他心下计较几l番,板了板腰板刚要吭声,却听见柯鸿雪笑着道:“容王爷为国为民,下官钦佩不已,这般风骨和担当,便是先贤诸子也怕稍逊二分。()”
“……?()”
他默默缩了缩刚挺直的背,寻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跪着,安心听柯少傅叭叭。
柯鸿雪话音落地,话锋一转,便问:“下官多嘴问一句,世子爷为灾区捐的那些钱粮,可曾跟家中报备?”
容明玉不解,更不明白柯家这小子做什么要掺和进来。
但柯鸿雪一家在京中地位非比寻常,仁寿帝都要敬重几l分的人,他总要给几l分薄面。
可如今容明玉跪着、柯鸿雪站着,他若是回了探花郎的话,那叫尊卑不分,他跟柯鸿雪都担不起言官的口诛笔伐。
仁寿帝抬手,不太耐烦的样子:“说了地上凉,都起来。”
“谢陛下。”容明玉道,然后起身,转向柯鸿雪,回答他的问题:“这等小事,自是由棠儿自己做主即可,不需禀报于我。”
柯鸿雪便笑:“下官猜也是这般,只是王爷您真的知道世子爷赈灾花了多少银两吗?”
容明玉蹙眉,没有说话,容棠不着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柯鸿雪道:“光是粳米便收了一万石,药材十车,布匹麻葛数以千计,更别提灾后真金白银送到苏州府内地银票。”
他微微一顿,笑道:“我只是恰好路过,没有细细了解,二殿下想是记了数?”
盛承鸣接到话茬,当即便点头,道:“折合白银共计二万两,一应账目都有记存。”
江南暴雨的那些天,容棠一直疼着,没有什么心情和功夫去计较自己送出去了多少银子,这时候甫一听见盛承鸣将其具象化,自己都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宿怀璟。
后者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不必烦心,容棠便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系统电流刺拉拉半天,道:【他是半年前就算到这一遭了吗?】
容棠也觉得惊讶,却道:“应该不是。”
方才柯鸿雪点到自己的时候,宿怀璟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愕然,想来这出戏并不在宿怀璟的预料之中。
大反派要自己看的戏,不出意外其实是从今天开始,往后逐年展开的众生相。
只是在那之前,柯少傅想要提前为容棠捞些油水罢了。
柯鸿雪说:“二万两白银,便是当朝一品官员,也需在朝为官二十年之久才攒得下这些银子,世子爷区区一个人,随手一拿竟能掏出这么多现银,实在令人咂舌。”
大虞富庶,但朝官俸禄都有定数,坐在韶华殿里的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是专吃俸禄过日子的,但是当柯鸿雪
()将这些数字转化成年限,就足够令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容棠说是宁宣王世子,实则无权无爵,食君俸禄一说也不过是年末会收到些宫里的赏赐,实则并无官场上的经济来源。
而他南下一趟,轻轻松松就拿出了二万两白银,宁宣王不但亲口说这事全凭他自己做主,更是在皇帝要赏赐的时候主动拒绝,令人不禁怀疑,宁宣王府究竟是有多富贵,才能让一个世子爷这般阔绰?
更甚至,那些富贵财路里,又有多少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仁寿帝本就多疑,柯鸿雪轻飘飘一句话,就足够往他心里扎下一根刺。
容棠痴傻多年,年岁尚轻,又未入朝堂,且容明玉亲口强调他命不久矣需要多积福德,那他的行为便可以理解为小儿无知。
可是容明玉呢?
他那样大笔的财富,是从何而来?
在场不知情的人都快以为柯少傅是在诘难容棠,借而针对容明玉,就连盛承鸣闻言都惊了一惊,低着头掩住面上神情,手掌不自觉在袖子里攥成了拳。
可容棠这边,沐景序听完柯鸿雪的话,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将桌子另一边已经凉了的茶倒进餐盘,又重新斟了一杯放在一旁等柯鸿雪回来。
宿怀璟坐在原地,面色从容,视线只不时地落到容棠衣袍下摆沾上的灰上,刺眼异常。
而容棠呢?
要不是因为这事不能坐实,他都想装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再坑一把容明玉。
满殿心思不一,各个心怀鬼胎,帝王良久无言,谁也不敢出声打破沉默,直到二皇子生母怡妃娘娘捂着肚子轻轻地“哎呦()”
“?()_[(()”
怡妃肚子已经显怀,较正常五个月的胎要大一些,仁寿帝目光落到她肚子上,面色微霁,显出几l分父爱的关怀:“小心扶娘娘下去。”
怡妃端起桌子白瓷骨杯,盈盈一拜:“妾身以茶代酒,祝陛下龙体康健、福泽万年。”
仁寿帝端起酒杯回了一口,怡妃这才退下,众人起身相送,待到再坐下去的时候,方才那点一点就炸的硝-烟气略有缓和。
容明玉自然道:“棠儿自出生起,长公主殿下便给了他几l间铺子,外祖家又另送了几l座庄子;再加上王府内他应得的份例,以及陛下、太后、皇后娘娘年年赐给他的珍宝。二万两白银虽多,却也不是凑不出来,柯少傅何必如此诧异?”
他顿了一顿,转而回道:“若论家中富庶程度,天下间又有谁人不知江南首富是令尊呢?”
沐景序面色微凝,蹙了蹙眉看向容明玉。
容棠心下唾弃,再一次觉得原著对这位宁宣王的描述可真的没错。
柯鸿雪指出王府富贵,本意是想引起仁寿帝对容明玉的猜忌,容明玉转头就将责任分担了出去不说,顺带还踩了一脚柯鸿雪。
柯家富贵程度,那才真的是天下皆知。
()“真不愧是仁寿帝身边的一条狗啊。”容棠跟系统吐槽。
逮谁咬谁。
【确实。】
柯鸿雪没有被刁难的紧张,
只是翩翩一笑:“王爷说的是,
确实是下官见识短浅。只是祖父和父亲常教导我,立业容易守业难,所以下官对于钱财一道上是众所周知的俗人,想着能勤俭便勤俭,也好不让父辈积攒下来的家业被我败掉,这才推己及人,由此一问,实在冒犯。”
【他在点皇帝吗?】系统问。
容棠:“嗯。”
且不说柯家年年为大虞做的贡献,自古官商勾结,但要官员经商,只会适得其反。
柯学博的经商天赋,以及柯文瑞的大儒身份,注定了不论皇位上坐的是哪位皇帝,都要卖柯家一个面子。
而在元兴二十五年事变之后,柯家又坚定不移地站到了新皇身边,彼时百废待兴,若不是柯学博仗义疏财,仁寿帝的登基大典怕是都会变得寒碜。
柯鸿雪这话不仅说立业容易守业难,更在说陵夷之君易为,守成之君难当。
柯鸿雪要当守业之辈,柯家又拥护皇帝,那仁寿帝自然是柯鸿雪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守成之君。
他甚至不需要为自己辩解,只需稍稍表明一下立场,再给仁寿帝一点暗示,皇帝就会顺理成章地补足他的意思。
柯家的投诚,来多少次都不会让仁寿帝觉得厌烦,当然越多越好,越忠心越妙。
仁寿帝最爱听百官吹捧,而当柯鸿雪吹捧得如此不露声色又情真意切之时,他一旦明白了定会开心。
果然,容棠刚回答完系统的问题,高台之上传来一道低吟:“立业容易守业难……”
帝王沉思,无人敢应声。
转瞬,也可能片刻,仁寿帝抚掌大笑,望着柯鸿雪道:“立业容易守业难,寒英此言在理!便是国丈跟姑姑给了棠儿再多家财,也没有让他为了朕散光积蓄的道理。”
他转向容棠,直接打断容明玉的话,面色和煦:“棠儿此番立了功,不枉你姨母前些日子常跟我念叨你聪慧机敏。姨父要多谢你,此次赈灾你花出去的二万两,朕加倍还给你!”
容棠刚要下跪谢恩,却听他又说:“先别急,这是还,不是赏,别急着谢恩。”
王皇后忙道:“已经够了。”
仁寿帝摇头:“哎!这怎么够?命内务府拟旨,给宁宣王世子的奖赏一律按皇子规格行事。”
“嗻。”大太监道。
容棠这才跪下磕头谢恩。
仁寿帝笑着让他起来,鹰隼般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问:“棠棠今年不是成了亲吗,世子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