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哲 作品
17. 工具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邢必这样杀人。……
必须相信邢必,这次去东林镇,从生存安全,到前进路线,能不能活着到达,每一个步骤都得依靠邢必。
邱时突然很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类和生化体的巨大差异。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他看了一眼还在开车的邢必:“你需要休息吗?”
“现在不用,”邢必说,“你睡吧。”
“这车的油还有多少?”邱时问。
“我们返程的时候如果车还在原地,够开回云城。”邢必说。
“嗯。”邱时闭上眼睛,把车座放平。
本来挺困的,路也已经比之前要平坦了不少,但这会儿决定了要睡觉,却又睡不着了。
“没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脑子里想事儿吗?”邱时闭着眼睛问。
“想。”邢必说。
“那刚才你在想什么?”邱时问。
“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衣服擦手。”邢必说。
邱时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有吗?我习惯了。”
“习惯在别人身上擦手?”邢必说。
“嗯。”邱时枕着胳膊,“那你想明白为什么了吗?”
“你潜意识里认定我是朋友了。”邢必说。
“别放屁,”邱时说,“你们一级生化体这个自信劲儿真是……”
“你会在李风身上擦手吗?”邢必问。
邱时看着他。
“或者张齐峰?徐上校?”邢必继续问,“龙先生?”
“我有病啊!”邱时说。
“你在赵旅衣服上擦手,”邢必说,“可能还会在胡小岭衣服上擦手。”
邱时沉默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你只会在你熟悉的,信任的人身上擦手,”邢必说,“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吧。”
“邓叶叶的手指头又来了吗?”邱时说。
邢必顿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听上去很轻松,发自内心,自然而愉悦,邱时听着忍不住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好半天才停下了,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其实也挺无聊的,什么都琢磨。”
“习惯了,”邢必说,“时间门过得是很慢的,让它变得快起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思考……瞎琢磨。”
“也是唯一能做的吧,”邱时想起了之前邢必说过的那个休眠舱,“你那个休眠舱,都叫休眠舱了,不是应该休眠吗?”
“是。”邢必说。
“是什么是?”邱时问。
“身体是在休眠的,”邢必说,“大脑不休眠。”
“这是什么设置……”邱时说,“有点儿太没人性了吧。”
“醒着才好,”邢必说,“没有未知。”
邱时看了他一眼,最后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我睡一会儿,你需要休息的时候叫我。”
“嗯。”邢必点头。
这段路已经开始在林区和泥滩的交界处了,所以车开起来比之前要平稳了很多,不平地面带来的颠簸也开始变得柔和,带着来自泥土的缓冲。
这种体感还挺适合睡觉的。
邱时醒过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门显示,他大概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有点儿离谱,正常情况下他很少会连续睡这么长时间门,总会睡睡醒醒。
而这会儿车是停着的,邢必居然也闭着个眼靠在驾驶座上,看上去睡得挺香,但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像他说的,身体在睡觉,脑子在琢磨自己为什么在他袖子上蹭手。
不过邱时注意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有线的那种。
顺着线看过去,是老头儿的那个听音乐的小金属棍子,当时回到屋里邱时就往桌上一扔,跟那个能充电的小玩意儿放在了一起,之后就忘了这回事。
邢必不仅给它充上了电,还带出来了。
邱时挺想听听里面是什么音乐,又有什么好听的,要带着在路上听。
对于邱时来说,说到音乐的第一反应就是每年城庆的时候会从外城大喇叭里传出来的龙先生的祝福语,背景里的那个音乐,叮叮当当的听着挺欢乐,但龙先生一开口,就透着压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出声,邢必这个状态太像睡着了,他决定先下车去尿个尿。
刚打开车门,腿还没跨出去,邢必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去哪儿?”
“我他妈去找你祖宗!”邱时吓了一跳,“你看犯人呢?”
邢必拿下了耳机,似乎是在听动静,然后看了他一眼:“上厕所?”
“这么文雅,”邱时甩开他的手下了车,“尿尿就尿尿,荒郊野岭的上厕所,哪儿有厕所让我上……”
“去车头。”邢必说。
邱时停住了,盯着他:“你没有什么癖好吧?”
“别关车门。”邢必说。
“行,”邱时点点头,绕到了车头前,看着驾驶室里的邢必,“只要你不介意,我站车头上给你尿一个都行。”
“我这里看不到。”邢必靠在椅背上。
邱时啧了一声,其实他并不想说那么多废话,但从车里出来之后,四周骤降的气温,带着潮湿和土腥味的空气,这些跟云城附近已经完全不同了的陌生气息让他觉得不踏实。
跟邢必说几句废话让他能不那么紧张。
尿完他快速地回到了车里,刚坐好,邢必就把一把枪扔到了他腿上。
“嗯?”邱时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拿起了枪并且检查了一遍。
“有人过来了。”邢必说。
“哪个方向?”邱时往下滑了滑,用椅背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正后方,”邢必说,“还有二百米,五到七个人,有武器。”
“人?”邱时问。
“都有,”邢必说,“具体听不出来。”
“你不是能感觉得到别的……”邱时侧过身,从椅背边缘往后看过去,不过并不算明亮的星光下,他根本看不到超过五十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
“不是共生体,”邢必说,“是一级生化体,但不知道是不是潜卫。”
邱时没说话,对于他来说,共生体与非共生体区别并不大,但一级普通生化体和一级潜卫区别还是很大的。
他正想问邢必要不要打开地图的时候,后方的黑暗中突然爆出几朵亮光,紧跟着就是一阵枪响。
车身防弹,但被击中时发出的爆响还是震得耳朵都嗡嗡的。
“六个。”邢必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几乎是第二阵枪声响起的同时,他打开了车的后门,用车门作掩护,开了两枪。
邱时没他那个速度能保证自己下车不马上被一枪爆头还能打开后门,好在座椅还是放平的,他扑过去打开了后门,然后才回身从副驾跳了下去。
车是熄火的,邱时不敢在这会儿去把车灯打开,会暴露自己的准确位置,他往那边开了一枪,对方接着又是一梭子,扫在他面前的车门上。
借着开枪时的这点亮,他发现对方不是有武器,是有武装。
邢必那两枪应该是打死了两个,现在能看清的还有四个人,两个人在前,各举着一个巨大的像是透明盾牌一样的东西,把后头的人挡得挺严实。
后面两人身上挎着好几把枪,他们身后还拖着一个造型奇怪的小“车”,像在老图片上看过的雪橇,只是这个小车上拉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外形跟小型火炮很相似的东西。
“腿。”邢必开口。
邱时压低枪口,跟邢必同时开枪,对着他们小腿的位置扫了两轮。
最前面的两个人跪下的时候猛地把透明的大盾往地上一杵,盾居然还挡着。
就在邱时打算找机会打后面那人的脑袋时,小车旁的人突然往那个小火炮上拍了一下,像是按了个开关。
没有火光,那一瞬间门也没有任何声音。
但邱时却在这一瞬间门感觉到一阵窒息,耳朵里响起了尖锐的耳鸣声,像是被人在头上砸了一棍子,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头儿说过,人死之前会有跑马灯,你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会哗啦啦唰唰唰地全从眼前过一遍。
“别怕自己会忘了什么,死的时候都会想起来的。”老头儿说。
邱时那会儿甚至还有些期待去死一死。
现在应该算是要死了吧,但却什么都没有,除了黑色的混沌什么都没有,没有画面,没有声音……
不,声音还是有的,很闷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隔在层层混沌之外的杂乱声响,有人说话。
邱时正想努力听清时,有人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你祖宗!
这辈子还没谁敢上来就往他脸上招呼的!
“操|你祖宗。”邱时骂了一句,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紧接着眼前猛地一亮,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了他耳朵里:“醒了,给他喝点儿水。”
一根管子杵到了他嘴边,在他嘴角连戳带怼的一通折腾。
邱时顿时火不打一处来,睁开眼睛就是一串:“滚滚滚滚滚……”
“不知好歹!”有人骂了一句,接着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邱时咬牙忍着干呕的冲动,等着这阵窒息的眩晕过去之后,算是完全清醒过来了。
这是一片泥泞的湿地,能看到草,能听到水声,但不是流水,是静水。
沼泽?
手脚都动不了,他双手平举,被捆在了一个木头架子上。
面前的一个火堆前,站着三个男人,还有一个坐在旁边的女人,他脚边躺着两个人。
六个人,邢必的判断没有错。
邢必呢!
邱时猛地抬起头,邢必呢?
邢必?
看到在火堆的那边,他的正对面,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他的邢必时,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邢必没有像他这样被捆住手脚,只是身上有两道细细的钢绳,他甚至还能以一个看上去有些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椅子上。
“邢必?”邱时试着叫了他一声。
邢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挺敬业,”火堆边的女人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搭档,果然是个放风筝的人。”
邱时看了一眼,女人很年轻,白皙细嫩,跟旁边几个一看就是风吹日晒的男人脸上的疤痕有着明显区别。
这是个生化体。
“邢必,”邱时视线从她耳际看向那边的邢必,“你怎么样?”
“他没事,”女人说,“只是不会再接受你的控制。”
什么玩意儿?
邱时的视线落回了她脸上。
女人平静地跟他对视着:“给你一分钟时间门,解除对你搭档的能力限制。”
邱时实在有点儿听不懂,从刚才车边那声耳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联系不起来。
解除什么?
一个男人抡起棍子对着邱时的肚子砸了一下。
“……我他妈。”邱时只感觉自己胃都快从嗓子眼儿被砸出来了,眼眶里都他妈疼出了眼泪。
能力限制?
自己限制了邢必的能力?
男人又是一棍子抡了过来。
邱时这一秒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想吐。
放风筝的人。
他看向邢必。
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些手势,这个女人说的是他的那些控制潜卫搭档的手势。
但他没有用过。
邢必在装。
我操。
他为什么要装?打不过?受伤了?还是……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相信邢必会坑他,但邢必一言不发,眼神平静,甚至是冷淡地就这么看着他,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秒,觉得邢必是想借这个机会弄死他,然后跑路。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邢必不可能用这样的招,太容易被识破了,他只需要否认并且对邢必做一次真正的控制,就能证明。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邢必在装,而且有可能是真的动不了,否则也不用假装是被限制了。
“对,”邱时点点头,看着拿着棍子准备再给他一下的男人,“再来两下,直接打死我,那他就永远坐那儿别想起来了。”
女人拦住了还想动手的棍子男。
“他就算永远走不了,”女人看着邱时,“我们也不会放弃他,你可以在这里慢慢死掉。”
邱时没说话,看向邢必。
突然发现邢必身上的那两道钢绳似乎比之前松了一些。
女人在这时也回头看了过去。
“生化体都这么幼稚的吗?”邱时开口。
女人又转回头看着他。
“都是人类的工具而已,”邱时继续说,“你的情感,你的思维,都是人类给你的,现在回过头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真狂妄。”女人说,语调挺平静。
旁边的棍子男再次一棍子抡了过来。
邱时这一下差点儿气都倒不过来了,之前受伤的肋骨开始跟着一块儿疼了起来。
邢必你他妈快点,你最好真的是在想办法逃脱。
“控制系统在他脖子后面,”邢必突然开口,“挖出来。”
几个人同时都看向了邱时。
“应该可以,”女人说,“实在不愿意配合,就挖出来吧。”
我操|你祖宗邢必!
火堆边的另两个男人也站了起来,转身往邱时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还从腰间门抽出了刀。
邢必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邢必动了动,身上的钢绳滑了下来。
站起来的同时他的手一扬,钢绳被他甩了出来,钢绳那头的锁扣火光中带出一道细细的光痕,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绕过了火堆边两个男人的脖子。
接着邢必猛地一收。
钢绳从两个男人颈间门利索地划过。
只有细微的“噗”的一声,甚至没有听到骨头被割断的声音。
女人回过头的时候两具没有头的尸体正对着她慢慢跪了下去。
而其中一具尸体手里拿的刀已经被邢必拿到了手里,顶在了她颈后。
棍子男算是反应很快,腰间门的枪已经拔了出来,指向了邢必。
但邢必有半个身体在女人的身后,在他想要瞄准的这一秒钟时间门里,邢必拔出了女人的枪,没有任何停顿,对着他开了一枪。
正中眉心。
“为什么?”女人偏了偏头,想要看向邢必,“人类不是朋友。”
邢必没有说话,刀刺进了她颈后。
女人扑倒在地,邢必抬腿往她颈后位置踩了下去。
碎裂声响起,一如第一次他在密林里见到邢必时那样,果断而平静。
四周安静了,短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门里,站着的连人带生化体,只剩下了邢必和还被捆在木头架子上的邱时。
邢必走过来,割断了架子上的绳子。
全身的重量猛地往下,邱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剧痛,差点儿直接跪下去。
邢必伸手架住了他,把他拖到火堆边,脚勾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了。
邱时没说话,他甚至还有些没有回过神,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似乎没有什么想说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邢必这样杀人。
精准,果断。
跟任务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邢必也没说话,把地上几具尸体都翻了过去,从颈后取出了那个小方块,扔进了火里。
让邱时有些吃惊的,是除了那个女性生化体,另外几个男人身上居然都有那个小方块。
这些喷了一地鲜血的人类尸体上,也有那个小方块。
“他们不是人类吗?”邱时问。
“是人,改造过,”邢必拿过之前这些人要给邱时喝水的瓶子,“你喝水吗?”
“……不想喝,”邱时说,他不想再问这个改造是怎么回事,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事李风他们肯定都知道,吴馆长没准也能做到,他皱了皱眉,“没胃口。”
邢必把瓶盖打开,水倒在了手上,洗掉了血迹。
“你刚才真动不了吗?”邱时问。
“能动,”邢必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那架火炮,“但那个东西,对生化体也有作用,我需要时间门恢复,他们人多,必须一次性同时解决他们才没机会杀你。”
邱时看着他,想说话的时候觉得胃里再次翻腾,疼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着干呕了半天才缓过来。
“衣服脱一下,”邢必往旁边的黑暗中走过去,“车上有医疗箱。”
邱时没动,看着他从车上拿了医疗箱过来。
四周的环境能看得出这里已经不是刚才他们遇袭地方了:“车他们也弄过来了?”
“嗯。”邢必把医疗箱放到地上,看着他,应该是在等他脱掉衣服。
“应该没事儿,”邱时没有动,“骨头没断,我自己缓缓。”
邢必没再说别的,起身坐到了火堆另一边。
邱时打开医疗箱,翻了翻,拿出一支止痛针给自己戳上了。
这玩意儿起效还是很快的,没多大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舒服了不少,但还是没什么劲,他都懒得坐回椅子上,就那么靠着椅子腿坐在地上。
这些椅子都很粗糙,就是用林子里的木头砍下来然后钉一块儿做出来的,坐着也并不舒服。
“这是哪儿?”邱时看了看四周,还是能听到微弱的水声,还能看到远处有些星星点点的反光,但别的东西都看不清。
“沼泽里。”邢必说,“我没来过这里,得等天亮了才能走。”
“他们还有同伙吗?”邱时有些不放心。
“没了,”邢必说,“他们是沼泽游民。”
邱时没说话。
“睡会儿吧。”邢必说,“他们有船,天亮了就出发。”
邱时应了一声,但还是没动。
“无论从任务还是从个人,”邢必说,“我都不会杀你。”
“嗯。”邱时笑了笑。
他相信邢必的这句话,他说不清自己这会儿的情绪低落是因为被打了一顿,还是因为刚才邢必杀人的场面,也许都有。
他把椅子往后推了推,原地在火堆边躺下了。
隔着火,邢必的脸比平时多带上了几分暖色,但看不太清。
“邢必。”邱时闭上眼睛。
“嗯。”邢必应了一声。
“我刚说的那些话,”邱时说,“工具什么的……我不是……”
“我知道。”邢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