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雨夜

今天是喻老爷子的忌日,当年公司出了问题,他因为心脏病发抢救无效去世,尸体就葬在城郊墓园。这五年来喻泽川一直待在牢里,想来也没有谁会替他去祭拜一个早就死去多时的人。

喻泽川赶到城郊墓园,打开车门下车,然后从车后座拿了一束鲜花出来。他并不想暴露身份,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悄无声息进入了墓园,上了年纪的保安在岗亭里打瞌睡,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墓园里有人定时除草清扫,但愈发显得冷清荒凉。喻泽川找到喻老爷子的墓碑,弯腰把花放在墓前,他盯着上面慈祥的黑白照片,最后膝盖弯曲,跪在了地上。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拜祭。

喻泽川无声动唇,吐出了两个久违的字:“爷爷……”

秋季多雨,浇在身上连骨头缝都在散发寒意,喻泽川却无动于衷。他伸手抚摸着冷硬的石碑,缓缓低下头颅,没有恸哭,没有绝望,有的只是比黑夜还要寂寥的沉默。

“爷爷,你还认得出我吗?”

“薛晋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真怕你认不出我。”

喻泽川缓缓抚过自己脸上的疤,这是被监狱里那些犯人打的,他们原本要攻击眼睛,被他险险躲过,然后从太阳穴直接划到了脸颊,似乎也斩断了他的人生。

喻泽川当时虽然被送医了,但伤口发炎,贯穿口腔,还是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只能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夜又一夜,直到今天来了墓园,他才终于明白原因。

“你去世之后,没有人会管我了。”

心中好似堵着什么东西,让人连呼吸都是不畅快的。喻泽川闭目抵着冰凉的墓碑,指尖掐破掌心,平静吐出了一句话:

“蒋博云会下地狱的。”

“爷爷,我会下去,他也会。”

他发下了这辈子最毒的誓言,定要用鲜血来结束这一场亏欠。

天边阴云密布,闷雷滚滚,雨点噼里啪啦落在窗户上,敲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偶尔一道闪电划过,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愈发显得死气沉沉。

陆延被捆坐在椅子上,偏头看向窗外,只觉得夜晚寒气袭人:“四个小时了,喻泽川怎么还没回来?”

薛晋坐在沙发上用电脑办公,闻言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我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陆延心想我是不急,但架不住眼皮子在打架,好心提出建议:“要不你把我解开,关房间里睡觉,你坐在外面继续等他?”

“想的美,”薛晋显然没那么好心,“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他语罢合上电脑,抬起头看向陆延:“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几个小时都等不了?别是做戏的吧。”

陆延假装听不懂他言语间的试探,似笑非笑道:“我是真心喜欢他,你见过谁做戏做的像我这么真?”

薛晋却笑了一声,他身上那股子风流气质和陆延很像,这代表他和喻泽川不一样,是个久经风月场的老手:“这些话你骗骗泽川就行了,别骗我,你和蒋博云之间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点破只是因为懒得说,但并不代表我傻。”

“我劝你别耍什么小心思,否则不用泽川动手,我第一个先结果了你。”

薛晋人长得斯文,放狠话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却并不会让人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陆延挑了挑眉:“你是喻泽川什么人?我和他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薛晋一噎:“我是他……”

他话未说完,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密码锁的滴滴声,直接被打断了。陆延心中暗急,他差一点就可以套出薛晋的身份了,追问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薛晋没理他,因为下一秒喻泽川就推门走了进来。他被雨淋得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房间晕黄的灯光倾撒下来,也没能给他冷漠的脸庞添上几分温度。

陆延立刻噤声。

喻泽川在玄关处脱了鞋,把黑色的湿外套脱下来丢在浴室里,这使得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愈发明显,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两三条交错的疤痕,让人以此窥探出几分监狱过往。

薛晋走上前问道:“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他好像知道喻泽川去做什么了。

喻泽川“嗯”了一声,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今天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在哪儿坐不是坐,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这是间单身公寓,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薛晋睡,他收拾好电脑包就离开了,临走前瞥了眼被捆在椅子上的陆延,压低声音对喻泽川道:“你小心点那个姓陆的。”

喻泽川:“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薛晋皱眉,紧盯着喻泽川的眼睛,意味深长道,

“喻泽川,你斗不过他的。”

这句话说得太过隐晦,直到薛晋离去,喻泽川仍是没能品出里面的深意。他皱眉看向被捆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却见对方正以一种无害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陆延语气关切:“你身上都被淋湿了,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吧,不然会生病的。”

他没有要求喻泽川给他松绑,第一时间反而是关心对方的身体,墨色的眼眸若有若无追随着喻泽川的步伐,隐秘的爱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谁都不会怀疑他对这个男人的喜欢。

喻泽川讨厌这种目光,家人也好,蒋博云也罢,他已经上当上够了。过往的那些惨痛经历反复提醒喻泽川,爱是一种比恨还要可怕的东西。

“别这么看我。”

喻泽川走到陆延面前,垂眸扼住他的下巴,隐在碎发下的眼睛温度冰凉,一字一句低声道:“否则我会忍不住想挖了你的眼睛。”

陆延微微抿唇,眼底倒映着上方的水晶灯,像揉碎的星星:“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不行吗?”

喻泽川觉得可笑:“你说你喜欢我,那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最讨厌吃什么吗?你知道我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最讨厌哪种颜色,又最憎恨哪一类人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陆延给问沉默了。

喻泽川冷冷勾唇:“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

他语罢松开陆延的下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他虽然早就知道面前这个人在装模作样,但等陆延真正回答不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种难言的讽刺。

喻泽川拿了套衣服,准备进浴室洗漱,身后却陡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喜欢吃抹茶味的蛋糕,最讨厌吃青椒……”

“喜欢穿白色和浅蓝色的衬衫,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

“最恨虚伪撒谎的人。”

陆延说的很慢,很好藏住了那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每个字的声调被刻意压低,哪怕裹着外间嘈杂的雨声,也清晰传到了喻泽川的耳朵里。

喻泽川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变了变。他控制不住攥紧手中的换洗衣服,却没回头,而是径直走进了洗手间,重重摔上的门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砰——!”

潺潺的水流声响起,掩盖了一室寂静。

一颗黑色的心脏从空气中悄然浮现,它如果有属于人类的五官,此刻那双眼睛一定是死死盯着陆延的:【你怎么知道?】

陆延仰头倒在椅子上,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指尖轻轻动了动,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猜的。”

“桌上有中午吃剩的饭菜,青椒肉丝里面的肉丝都被挑干净了,青椒却一口都没吃……”

“旁边的点心盒子剩了一小口抹茶蛋糕,薛晋晚上打包来的餐食里面也有一份抹茶蛋糕……”

“那些饭是他给喻泽川送来的,也只会是喻泽川的喜好。”

在属于原身的记忆中,喻泽川每天上班穿的都是白、蓝这两种颜色,再加上他性格较为冷漠,讨厌的颜色往大红大紫猜准错不了。

当然,也有猜错的几率,但陆延还是决定赌一把。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系统忽然笑了一声,谁也不知道它在笑什么,黑色的身躯在空气中逐渐隐没,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祝你活下来……】

喻泽川在里面洗澡洗了很久,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终于出来。彼时陆延靠坐在椅子上,眼眸半垂,看起来有些困倦,一听见他出来的动静,又重新睁开了双眼。

陆延见喻泽川盯着自己,对他笑了笑:“你去睡吧,如果不放心的话,就再给我扎一针。”

瞧,他多喜欢喻泽川,处处为对方考虑,蒋博云都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喻泽川从来就没把陆延当做过威胁,对方明明身形修长健壮,是正常男子的体量,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病骨支离的虚弱感,这让喻泽川觉得自己动动手指就可以要了陆延的性命。

喻泽川当着陆延的面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折叠刀,一言不发走到他身后,故意用一种渗人的语气问道:“你就不怕死?”

陆延神色平静:“不怕。”

他不怕死,但他想活。

冰凉尖锐的刀尖顺着脊椎向下缓缓游走,最后来到了陆延的手腕处。喻泽川忽然用力一割,绳子瞬间崩断,蛇一般簌簌落地。

陆延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喻泽川:“你不怕我跑了?”

“你想死就尽管跑。”

喻泽川语罢攥住陆延的后颈,直接将他推到了卧室里面,陆延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想霸王硬上弓来点什么,可喻泽川只是站在门口,警告性地甩下了一句话:“睡你的觉,别做什么小动作。”

对方说完就重重关上了房门,一阵反锁动静过后,空气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延见状笑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善心”劫匪,让人质睡床上,自己跑去睡沙发。不过喻泽川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表示对方今天晚上不会杀自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陆延伸了个懒腰,毫无心理负担地上床睡觉了。

喻泽川双手抱臂,闭目靠在客厅沙发上,却是睡意全无。这五年来他没睡过一个好觉,长久的监狱生活总是让他习惯保持高强度警惕,一根针掉落的动静都会影响到他敏感紧绷的脑神经。

他闭着眼,说是在睡觉,其实更像闭目养神。

墙上的挂钟悄无声息转动,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后半夜的时候,喻泽川忽然发起了高烧,大脑昏昏沉沉,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他敏锐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变化,强撑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准备倒杯水喝,卧室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笃笃笃——”

“喻泽川,你睡了吗,我想上厕所。”

喻泽川愣了一瞬,这才发现是陆延的声音。他皱眉从沙发上站起身,大脑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身形控制不住晃了两下,险些栽倒在地。

喻泽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聚起几分精神走到了门口,他用钥匙开门,把陆延放了出来,声音沙哑破碎:“十分钟,快点!”

陆延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属于一种六亲不认的迷糊状态。他闻言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半闭着眼睛去了洗手间,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十分钟是秒男才做的事,你陆哥起码得两个小时。”

喻泽川:“……”

喻泽川烧得意识恍惚,根本没心思细究陆延的话。他一言不发守在门口,静等陆延从里面出来,大半身形都落入了阴影中,客厅的冷气顺着皮肤往里钻,让他浑身冰凉,后背很快就被冷汗浸湿了大半。

陆延上完厕所清醒了几分。他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洗澡,顺带着冲了个战斗澡,从浴室里找到一次性洗漱用具认认真真刷牙洗脸,等做完这一切,这才心满意足地从浴室里走出来。

“可以回房了。”

陆延说完径直朝卧室走去,走了两步才发现喻泽川没跟上来,他扭头折返回洗手间门口,伸手拍了拍对方:“哎,你怎么……”

他话未说完,喻泽川忽然身形一歪,直直倒进了他的怀里。陆延下意识伸手接住对方,只觉得温度滚烫惊人,眼中闪过了一抹错愕:“喻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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