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番外:《严湘的广播站日常》

妈妈没有手表,但严湘是可以凭感觉说出这段路花费的时间的。

当他第一次告诉妈妈的时候,妈妈很惊讶,随后摸了摸他的头笑叹:“唉,天才蒙饱。”

天才严湘理解。

蒙饱是什么意思呢?吃得太饱吗?

那段路每天他和妈妈都是手牵着手去的。

哼着歌。

阳光明媚,晨风清亮。

妈妈会大声地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喊嫂子,喊大姐都有。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有些人脚步急匆匆,会转头喊妈妈:“老李家说今天有肘子!你快点啊!我先过去帮你排队!”

妈妈就赶紧抱起他一路小跑追上去。

肘子太难抢了。

要抢破头的。

妈妈抢到了肘子非常开心。那天晚上家里吃到了酱肘子。

妈妈还切了一碗端去给赵大大家。

严湘好心提醒军军吃完晚饭要刷牙,军军冲他吐舌头还做鬼脸。

后来军军的牙坏掉,疼得直哭,严湘一点也不意外。

哼。

每天买完菜,悠哉地迎着阳光回家,把家里都收拾好了,妈妈才带他去广播站上班。

严湘不止一次听妈妈赞叹:“神仙工作啊。”

严湘:“?”

不是很理解。

但严湘很喜欢广播站。

从镇委大院门口开始,他就开始了打招呼的一天:“伯伯好!”

传达室的伯伯就会笑眯眯地跟他挥手:“严湘来了呀。”

这一路,他对每个认识的伯伯叔叔阿姨都会有礼貌的打招呼问好。

甚至有人听到声音,会特地推开窗户喊他:“嘿!小严湘!还没跟我问好呢!”

严湘就礼貌驻足,认真问好。

他不理解那些大人为什么要哈哈大笑。但那些笑听起来很欢快,让人心情不错。

而且他们经常会从裤兜里摸出糖来:“给你。”

镇委大院是一个赚糖的好地方!

小朋友只要有礼貌就有糖吃!

严湘最最骄傲的事情,其实是他在广播站里有属于自己的桌子。

但可惜的是,刚子哥、华子哥、英子姐姐还有军军,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们说他吹牛。

这让严湘很气恼,但没法证明。他也没有办法带他们来上班呀。

严湘只能认真上自己的班。

严肃的一天,从去图书室挑选图书开始。

图书室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就是图书管理员有点懒。他总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还经常找不到人影。

他只管把图书室的卫生收拾好,对收拾图书、做好分类却经常稀里马虎。

严湘没有办法,作为一个很大很大的小朋友,又在镇委上着班,严湘义不容辞地担起了

给图书分类的义务。

有很多书是一眼可以看出分类的。

有些看不出来,他会去问妈妈。

他就这样悄悄地把放错了的书放回到它该属于的分类离去。一直到他跟着妈妈离开了广播站去了县里,也没有一个大人发现。

很多年后,严湘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爸爸不信,爸爸说:“你那时候才多大,别吹牛。”

妈妈意外,但不惊讶。她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她从来对他做的任何事都不惊讶。

她只会摸着他的头笑。

但她后来也不在提“蒙饱”这个词了。

从图书室里选择一本书,就是严湘一天的开始。

他最喜欢的书,是又有文字又有图画的。

因为文字里的许多名词所代表的东西,他是没有见过的。插图能让他更好的理解那些名词是什么意思,以及那些原理是怎么在现实里实现。

在所有的书里,最让他着迷的就是那套《民兵训练手册》,因为它以非常浅显直白的语言,佐以大量的图片解释,由浅入深,从最简陋的条件下的□□一直讲述到碧空之上穿透白云飞来的帝国主义的导弹。

这太让人着迷了。

这套书在严湘的童年里太重要了。

在广播站的时候,他反复看了好多遍。

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常常会引得广播站的伯伯叔叔阿姨们发笑。

严湘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大人们的这些笑,但这些笑里都没有恶意。

天明叔也是很喜欢看书的人,根据严湘的理解,他在广播站的工作就是看书和浇花。

他每天来到广播站,会拎着水壶去打热水,沏好茶。然后就去浇他的宝贝花。

大家都在窗台上或者办公桌有一盆花,后来妈妈也有了一盆花,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带走。

她以为她会回来。

但她再也没能回来广播站。

那盆花就归了天明叔叔,据说天明叔叔把它照料得很好。

浇完花,天明叔叔就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读书。

他会读整整一天的书,从上班直到下班。

严湘觉得这个班太棒了。

他长大也想上这样的班,专门读书的班。

胡阿姨的工作则是打扫卫生。

胡阿姨是个勤快的人,她把每张桌子都擦得特别干净,办公室里没有卫生死角。

但她一想去广播室看看,大家脸色就都变了。

广播站结束广播要锁门。

这个规定一直都有,但天明叔叔说,以前大家都懒得锁。真正开始认真执行就是从胡阿姨来广播站上班之后。

但胡阿姨炒的瓜子特别好吃。

有时候曼姨和妈妈下午的工作做完了也不马上走,大家凑到一起嗑瓜子。

一般都是下午才开始嗑,因为站长伯伯说了,上午得有上午的样子,瓜子

下午再嗑。一大早就开始嗑,太不像样了。

所以下午,大家才围在一起嗑瓜子喝茶。

胡阿姨总是有讲不完的大院里的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时候妈妈也跟大家一样,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漫在她脸上,她眉眼放松,嘴角带笑。

严湘有时候看到,忽然理解了“惬意”这个词。字典里的解释,在妈妈的脸上具象化了。

话务室又是另一番天地。

话务室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你能听到来自很远地方的声音。

阿姨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偷听。

有时候她们还会急吼吼地过来喊人:“快点来!”

站长大大和天明叔叔是不太好意思过去的,因为他们说:“都是女同志。”

虽然他们很想,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妈妈和阿姨们则毫无顾虑,她们会拔脚就窜过去。津津有味地偷听本不该被人知道的对话。

那时候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打的电话是全能被话务员全程监听的。他们会在电话里说很多事,以为没有别人知道。

只有接触过话务室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每次妈妈和阿姨们都一脸满足地走出话务室,然后把听到的东西再复述给站长伯伯和天明叔叔。

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妈妈有一次还给大家讲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有一个男人打电话的时候,话务员给他接错了线路,结果他听到线路里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王科长”说已经买好了某日的火车票,马上就要从A地去B地和C地,都去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王科长还说提到了“货款”,提到了“一万”这个数字。

这个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但随即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有这么一个“王科长”身上带着数额巨大的钱要从A地去B地。

这个人被这巨额的钱诱惑了。他就在A地。

他根据从电话里听到的信息去查询,发现那一天就只有一趟去B地的火车。

这个人想办法申请到了出差B地的机会,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

他在车厢上通过观察和搭讪,果然找到了这个“王科长”。

他取得了这个王科长的信任,两个人很快熟识起来,一起在B地下车,住进了同一家招待所。

这个人悄悄杀死了王科长,想从他身上偷走那“一万块”钱。

结果他从王科长的公文包里只找到了一张盖了公章的文件,A地A厂欠王科长单位的货款,直接转移支付王科长单位要付给B地B单位的款项。

他为了这根本不存在的“一万元”成了杀人犯。

跌坐在地上,人傻了。

这个故事严湘觉得好吓人。

胡阿姨和曼姨甚至天明叔叔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站

长伯伯以他见多识广的人生经历提出了很多质疑,认为漏洞百出,逻辑不成立。

最后妈妈头痛嚷嚷:“都说了是故事啊,是小说,不是真的!”

伯伯说:“嘿,这个作者写得不行,这要是我,就得这样这样写……”

他甚至真的开始动笔写了。

但直到那天下班,他也没写出来,一直对着稿纸挠头。

后来好几天,他都在念叨:“这个不好改,不好改……”

妈妈悄悄跟爸爸说真没想到站长还有个文学梦。

爸爸问是什么故事,妈妈又讲了一遍。爸爸听了这个故事后也提出了很多质疑,和站长伯伯差不多。

妈妈:“是故事!小说!不是真的!编出来的东西当然有漏洞!”

爸爸趁机教育我:“你瞧,只要是假的东西,就肯定能被人看出来。所以小孩能说瞎话吗?”

广播站里严湘特别骄傲的事,除了拥有自己的办公桌之外,就是他真的有工作要做。

站长伯伯从前需要人跑腿,都是随机指派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的。

但有一天,站长爷爷写完一张纸,拿起来正要叫人的时候,忽然推了推眼镜,看了看严湘。

就是那一天开始,他觉得给严湘小同志也派工作。

“严湘,给你一个任务,把这个送到后勤科。你知道后勤科在哪吗?”

严湘第一次接到任务,激动极了,身体站得直直的:“知道!”

“把这个交给后勤科的孙干事,告诉他这个是广播站的。要交给他本人。”站长说,“如果他不在,交给别人也可以,但要当场拿回东西。如果不能当场拿到东西,一定要问清楚那个人是谁,回来要告诉我交给了谁。省得以后丢了找不到责任人。”

严湘保证一定能做到,站长伯伯于是把那张制片交给了他。

后来回想起来,大约就是给广播站申请几个文件夹、几瓶墨水之类的工作单。但对那个时候的严湘来说,简直比圣旨还贵重。

他是一路捧着去的。

又一路抱着拎着东西小心翼翼地回来的。因为后勤科的阿姨们告诉他:“别跑啊,万一摔了墨水瓶碎了可就麻烦了。”

严湘小朋友怎么会犯这种普通小朋友才会犯的错误呢。

他可是天才蒙饱!是吃的很饱,很有力气的小朋友!

他安全圆满地完成了站长伯伯交给他的任务。

有了第一次之后,他从此就获得了站长伯伯的信任。

那之后,广播站跑腿的工作都交给了严湘。

后来,和妈妈去了县里,严湘不能继续“上班”了,他一直都还很怀念广播站的时光。

但没关系,人才到哪里都应该发光发热。

严湘后来成功地成为了县政府机关幼儿园里的助教。

严助教,很有威望。

说话比老师还管用。

当严湘后来写回忆录写到这些的时候,唇边都忍不住泛起笑意。

【我的童年,与别人似乎不同,又似乎与每个孩子都一样。】

【我异于别的孩子,却和别的孩子一样拥有幸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