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第134章

关于林夕夕和吕天泽要结婚这件事,严磊大概是最生气甚至可能是唯一生气的一个人。

赵团长和杨大姐都没生气。

他俩没来得及。

潘师长是以男方临时家长的身份亲自登门的,等他说明来意,赵团长和杨大姐都懵逼了。

夕夕和天泽?

无论是年纪、性格还是别的什么,这两个在他们心里是怎么都不太可能扯在一起的人。

他们俩在懵逼与震惊中都还没来得及生气,潘师长便告诉他们:“老太太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个姑娘的情况,她表示同意。

她承诺,不管未来情况怎么样,只要这姑娘跟吕天泽结婚,不管吕天泽未来是不是能平反,或者姑娘是不是能给吕天泽生下儿女,只要她嫁给吕天泽,未来家产就有她的一份。

绝不会让她没着落。

正常年月,老太太和吕天泽是都绝不可能看上林夕夕这样一个农村姑娘的。

可现在不是正常年月。

老太太在北京看过太多熬不下去自杀的人。老太太只希望儿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儿子。

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别的都不重要。

在潘师长眼里,也差不多。

而且现在谁也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没有终结的一日?

那吕天泽就需要一个女人照顾他。

这种照顾既包括生活起居上的,也包括生理上的。

此时,吕天泽是被xx之身。恰好林夕夕是十八代贫农子弟,根正苗红。

吕天泽需要人照顾。恰好林夕夕勤劳贤惠最会的就是伺候人。

吕天泽有男人的需求,恰好林夕夕年轻貌美有青春的□□。

一切都是恰恰好。

在错位的年代,两个本不般配的人,对彼此的需求却如齿轮一样咬合镶嵌。

赵团长和杨大姐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俩都知道老太太每个月从北京辗转送过来的钱,比普通工人的工资都高得多。

他们甚至能猜想得出来,以他们有限的认知可能根本无法去估计北京的那一份“家产”。

但是、但是,总觉得天泽和夕夕……似乎……

他们的犹豫潘师长看在了眼里,他沉吟一下,问:“如果不选天泽,你们俩以后能给小林找一个什么样的呢?”

赵团长和杨大姐对视了一眼。

找一个什么样的?

不管找什么样的,都找不到吕天泽这样的。

那丫头心气高,一心想找城市人。她这辈子能遇到的城里人,大概谁都不可能比得上吕天泽了。

这是天花板。

错过了,就没了。

以后给她找一个不如吕天泽的,会不会

怨恨他们俩一辈子?

杨大姐期期艾艾地说:“那得、得问问她自己……”

潘师长微微一笑:“已经问过了。”

“天泽带她去见过我了(),她愿意。

乔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不惊讶。

或者说?[((),当她知道吕天泽的前妻改嫁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有预感。

这是因为乔薇的社交圈子和林夕夕的重叠。或者不该说重叠,该说是乔薇的社交圈覆盖了林夕夕社交圈。

在她们能接触到的人当中,当吕天泽出现在乔薇面前的时候,其实乔薇脑子里就一闪而过——这个人……是她们能接触到的人当中,除了严磊之外唯一符合林夕夕要求的人啊。

果不其然。

所以,严磊成了这件事里唯一生气的人。

“我就该狠狠揍他一顿,我不该这么好说话。”他气道,“也是我不是小林真正的长辈,老赵同意了,我也没啥好说的。”

严磊比赵团长年轻不少,但他和赵团长论兄弟。

兄弟的外甥女,四舍五入约等于他的外甥女。

吕天泽也是他的兄弟。

吕天泽这个当叔叔的看上了他的外甥女,能不生气吗!

乔薇劝他:“人家两个人都愿意,双方家长也都愿意,你就别管了。”

“不管,我也管不着。他就不是个好鸟,我早就知道。”严磊还是气哼哼。

但再气也没办法,因为林夕夕真的是自己愿意的。

吕天泽跟他说了。

他问吕天泽怎么会看上林夕夕。

以前那些给吕天泽写信的姑娘,一个个文采飞扬的。跟林夕夕不是一个水平的。

吕天泽笑得慵懒。

“她是个明白姑娘,我喜欢她这一点。”他说。

“你想从我身上图什么?”他直接问林夕夕。

林夕夕对他有所图。她虽然不敢造次,但她心里想的是瞒不过他这双利眼的。吕天泽一直都知道。

但她一直老实,所以他也不戳破。

直到现在。

林夕夕手里的盆掉到了地上。脏衣服散落。

她慌乱蹲下去捡。

吕天泽很有耐心,等着她。

林夕夕把脏衣服都收进盆里,把心一横,抬起脸。

“我想过好日子。”

“我盼着你将来能平反,带我去北京。”

“你就算不平反,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跟着你不亏。”

“我、我很会照顾人。我能把你照顾好。”

“我也能伺候好你妈。以后她年纪大了,我保证能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

“我还能给你生孩子,我能生好多。”

“我就想跟你去北京,住大房子,坐小车,当官太太!”

“别的,我不在乎!”

“她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吕天泽跟

()严磊说,“光是这一点,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何况她还年轻,美貌,舅舅是团级干部,她跟他们一起生活,勉强算是半个干部家庭子弟。

以后可以把她舅舅家当娘家。

一切都,恰恰好。

早了晚了,多了少了,快了慢了,大概就都不行。就现在,就现在,恰恰好。

“对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是什么意思?”严磊向乔薇请教,“我没懂。”

吕天泽还不肯给他解释,他坏笑说:“你不懂,就别懂最好。”

什么玩意。

乔薇猜到了:“夕夕说的?”

吕天泽说林夕夕说她不在乎。

“对。”严磊问,“你怎么知道?”

乔薇怎么知道。因为这句话是后来才有的,因为眼前的年代根本不具有这句话里所描述的语境。

这时候生活作风问题是个大问题。

丢官都是轻的,还要被xx。xx的时候女方的脖子上是要挂一双破鞋的。

当然肯定还是有人会搞,但终究比起后世,是极少数,而且偷偷摸摸,不敢张扬。不像后世,“男人有钱就变坏”,“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严磊根本无法从这句话里产生任何联想,不能像吕天泽那样一听就懂。

乔薇笑吟吟:“你不懂,就别懂最好。”

严磊:“……”

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林夕夕就这样,和吕天泽结婚了。

她从舅舅家搬到了西北头的小院,安安静静地和吕天泽做起了夫妻。

在另一个时空里,她嫁给严磊后一年都没有怀孕,直到跟着严磊回去严庄,让严磊彻底地和她站在了一边,回来后不久,她就怀孕了。

在这个时空里,她十月嫁给了吕天泽,十二月的时候就查出了身孕。

乔薇带着礼物去看她的时候,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孩子奶奶从北京让人送来了很多东西,包括一大笔钱。那笔钱指定了是给林夕夕的。

林夕夕轻轻抚着肚皮,知道这肚子里怀的,是自己下半辈子的饭票。

稳了。

又一个元旦过去。

春节,妇女节,青年节,劳动节,儿童节,党的生日,建军节……时间像指缝的流沙,又像无法阻挡的江水。

九月,发生大事,大局势有了变化,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人。

比如潘师长升为了军长,而严磊力压了其他团级干部,升为了师长。

比如孟作义在战友、亲家们数年奔走的帮助下,终于平反。

现在组织架构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县委县政府,现在都是革委会。

孟作义平反恢复职务,原本上级是想给他安排去另一个县,孟作义拒绝了。他以正处的级别副主任的职务进入博城县革委会。

十二月,时任博城县革委会主任的黄增岳被拉下

了台。

被揭发原来他不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子弟。他的祖父曾经是资本家,后来破产了,才藏匿到了工人阶级的队伍里。

其实乔薇的祖母也类似,但没黄增岳严重。

主要因为她是女的。这时候人的成分还是随夫随父。

当然最关键是根本没人知道。

黄增岳这个就严重得多,因为随父,随祖父。

孟作义升任了革委会主任。

他对黄增岳算是宽厚了,没把他关x棚,给他人身自由。

只是每天要被从自己家里拉出去游街或者大会x斗。

又是一年元旦。

这天黄增岳都回家了,又有人来砰砰拍门,带走了他。

他的家人麻木地看着他跟那些人离去。

这种情况常有。

可那天晚上很晚他都没回来。

家人担心,打着手电去要人,值班处的人不耐烦地说:“早就放他回去了。”

家里人有了不好的预感,四处去找,最后在家附近的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上找到了他。

曾经风光一时的黄主任挂在了树上。

孟作义扛了五年。

黄增岳没有扛过半个月。

众人看这一场大戏,不胜唏嘘。

严磊陪着乔薇去了那条小路。

从严磊把乔薇从省城找回来,六七年了,他第一次在乔薇身上看到“失魂落魄”这个形容。

乔薇第一天听到黄增岳的死讯,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

严磊很担心她。

乔薇在那棵树下站了很久,呢喃。

严磊在她旁边,隐约听到一些。

“我知道你不是这么软弱的人……”她说。

“对不起……”她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

她跟他要了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

严磊从不知道她原来会抽烟。

她把那支烟插在树下的泥土里,火冲上,白烟袅袅。

算是祭奠。

严磊升职后,一应的待遇都提高了。

他们俩新搬到了大院更高级的两层小楼。严磊身边有了警卫员,有了自己单独的司机和车。

但乔薇这几天总睡不着觉。

祭拜过黄增岳的这天晚上,严磊醒过来,发现乔薇不在床上。

他下楼来到客厅,发现在她在黑暗里发呆。

“怎么了?”他问,“睡不着?”

乔薇却看着他,目光异样。

“严磊,你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她问。

严磊摇头。

“蝴蝶扇动翅膀,大洋彼岸刮起了飓风。是比喻微小的变数,引发了巨大的变化。”

“严磊,你相信不相信,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我,林夕夕会嫁给你。”

“你照样会过得很好,你照样升职,还会生更多孩子。”

严磊在黑暗里凝视她。

借着黑暗,乔薇似乎可以畅所欲言。

“如果没有我多事,或许孟主任会扛不到现在,前两年就叫那些人折腾死了。”

“但那样的话,增岳又不会死。”

“严磊,增岳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把自己挂上去的。”

“或许我就不该存在。”她说,“这个世界就不该有我。”

严磊上前一步,低头质问:“你怎么可能不存在?”

乔薇抬头看他,忽然一笑。

诡谲。

“或许,那年在省城,”她说,“我已经死了,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