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狗花 作品

78. 第 78 章 端得一副鲜花垂露、美人……

兖州的热闹与上京大不相同。

兖州在大宣边境,又因着高丽与北方的草原部族都为大宣所属,因此来往客商不少,多会在兖州城中居留停歇。

于是经年累月,兖州的风物也颇具异域风情。

方临渊入城之后便下了马来,一路朝着石浦巷而去。

刚入城中,便见街道上有不少身着高丽或草原服饰之人来往,偶有叮当作响的骆驼从他身侧经过,不少商铺中还悬挂着草原特有的编织挂毯与牦牛头骨。

石浦巷就在兖州城的主街宁皋街上。

此时天色渐晚,四下华灯初上,打眼看去,一片太平热闹。

方临渊的目光却静静地扫过周围的商铺和摊贩。

多为异族人,所贩售的大多都是布料、皮毛或用具之类,卖饮食的却并不多见。路过的异族酒楼里人烟寥寥,推着车从旁侧经过的、卖羊的小贩,一头羊一整日下来,也不过只卖掉了十之二三。

来往的人里,商队较多,想必大部分都是经此歇脚的。而过路的汉人百姓们,则不少都背着篓、提着兜,仔细看去,大多行色匆匆。

若仔细看去,便知是刚领了粮草回来的。

方临渊一路牵着马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心下也渐渐有了计较。

兖州收成不好,以致百姓贫弱是确有其事的。只是兖州为交通重镇,又频有商贾行客,因此商贸繁盛,经济富庶,一时间显不出其中的困厄。

想到这儿,方临渊眉心微微一动。

既是客商密集的重镇,按说不该会有饥荒才是。

高丽也种米面,草原各部虽不事农桑,却也多有牧民,每年光运往大宣的牛羊都不知凡几。

城中的百姓大多也是靠着买卖为生,这样强大的流通性和复杂的商贸种类,不该因着收成减少而使得粮价崩溃才是。

方临渊眉目微沉,想着这个也该问一问赵璴。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步伐,朝着石浦巷而去。

却没想到,石浦巷竟是一片花街。

偌大一栋帘幔纷飞的花楼立在巷口,再往里看去,便是一片春水旖旎的招牌与门扉。巷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不少衣着富贵的男子三五成群地来来往往,而朱楼绣院门前,也隐约能听见莺燕低语。

方临渊的耳根有些烫。

赵璴怎么选了这样一处地方!

方临渊四下张望了一番,却并没看见那副显眼的金兽面具。

赵璴说的是街口吧?他再往里走一点,只怕赵璴会找不到他。

这么想着,方临渊只好在街口处停了下来。

“小郎君一个人吗?”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妩媚的声音。

方临渊回过头去,便见是个轻纱飘曳的女子,看上去二三十岁,通身有股成熟得恰到好处的韵味,像是枝头绽得艳丽的杜鹃。

正是身后花楼前迎客的妈妈。

她眉眼生得娇艳,只上下打量了方临渊一眼,眼神便能滴出水来了。

“呀,竟还牵了马,小郎君是从外地来的?”她问道。

“自己来这儿玩吗?若不认识路,不如跟姐姐上楼,我们楼里的姑娘各个能歌善舞,随小郎君挑选。”

方临渊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不大会应付这样的人。

毕竟公事之外,他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办公事时,他手有圣旨,身后十来个卫兵跟着,令牌一掏,谁也不敢稍不谨慎,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娇笑着便来扯他的衣袖了。

方临渊岿然不动,匆匆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抬手僵硬地摆了摆:“不必,我在这儿等人。”

那女子似乎见多了这样好奇却生涩、别扭地还要给自己找借口的年轻男子了。

况且,在这样的地方,等的能是什么朋友?

“只是喝杯酒罢了。”她笑着说道。“小郎君不如去楼上坐下等呢?待您朋友来了,再一块儿玩玩,也没什么的……”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一道平淡的女声。

“他在等我。”那人说道。

这女子当即回头,便见身后衣袂翩翩,竟不知何时站了个高挑而美艳的女子。

她穿着异族女子的衣裙,三千青丝挽成发辫,额前缀着一枚成色浑然的青金宝石,发间的宝石玎珰作响。

那女子轻纱覆面,看不出是突厥人还是楼兰人。唯独长眉之下,一双眼尾飞挑的桃花眼冷而妖冶,正平静地看着她。

原是在等相好儿的。

——

那拉客的女子知趣地走开了,方临渊当即与三步之外的赵璴四目相对。

他竟又换上了女装!

方临渊顾不得分辨疑问他的缘由,只觉救星下了凡,当即几步上前,停在了赵璴面前。

“你总算来了!”他说。“吓死我了,我想起来你的字条上没写时辰,还怕来早了,不知要在这儿应付多久呢。”

便见旁边的赵璴眼眸微斜,正看向他。

赵璴这人当真神奇得不得了。

方临渊不懂妆扮,看不出赵璴一手出神入化的妆面功夫,只觉这人一转身就会换一副皮子。

那双眼看向他时,神色模样分明就是赵璴,但偏偏形态姿容,又处处透着异域风情,谁会将他认成远在京中的徽宁公主?

当真是画鬼,名不虚传。

方临渊看向赵璴的眼神崇拜极了,以至于一时间忘了看路。

下一刻,赵璴的手臂挽上了他,将他朝着街边忽地一拉。

异域而来的香料气息淡淡地包裹住了他,挽在胳膊上的手臂轻柔却有力,像是柔软却坚韧的蛛丝,将他层层裹起来了。

方临渊愣愣地抬头,便见赵璴低垂的眉睫之上,碎金似的金粉熠熠生辉,像是停在他眉眼上的霞光。

方临渊的心脏跟着那抹闪烁着的霞色,砰砰咚咚地跳了起来。

下一刻,飞驰的马车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将他的衣摆扬了起来。

——

“当心些。”只听赵璴这样说道。

方临渊如梦初醒,这才回过神来。

他脸有点红:“啊,好险,我竟没注意。”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要抽回自己的胳膊。

但他手臂上搭着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一时间,像是被什么绳结缚住了,他的手臂竟没能抽开,就这么被赵璴挽着,缓缓朝着石浦巷里走去。

“你怎么又扮作了这样?”方临渊一片平复着异常的心跳,一边寻话来同赵璴说。

“江华清派了人监视我。”只听赵璴在旁侧说道。“谭暨也派了人跟着你,我们私下见面,他们定会另有防备。”

方临渊闻言点了点头。

说到公事,他很快便被扯回了注意力,再与赵璴说话时也流畅了不少。

“兖州军中有异。”他低声对赵璴说道。“我今日在军中转了一圈,那些兵士守口如瓶,只怕谭暨在兖州已是只手遮天的人物了。”

说着,他眼神微向赵璴的方向偏去,便恰见晚风拂动他的发丝,街边旖旎的灯火照在他的侧脸上。

方临渊逃似的连忙抽回了目光。

“但是,也不必他们说什么。”他说道。“我将他们的校场全都看过,至少有两百个兵是刚充入军中的,只怕是顶了那些饿死的兵士的身份。只是如今我只看了个大概,再有两天,便能确认他们在军中的分布了。”

便听身侧的赵璴嗯了一声。

“我今日主持发粮,按照各户人口,都令人做了登记。”他说道。“家中有人丁在外的,都不计入灾粮的发放行列,一天下来,倒是登记了十来户人口缺失的人家。”

“你是说……”方临渊微微睁圆了眼睛。

旁侧的赵璴点了点头:“说是外出或者是谋生计,但十之八九是被充入了军中。”

方临渊又道:“江华清注意到了吗?”

“尚且没有。”赵璴垂眸说道。“按官府名册发粮是惯例,我佯作多事,他盯了一会,也就没再放在眼里。”

“那就好。”方临渊道。“那么……只要能将军中充入的人抓出来,再与领粮的名册相对,便可轻易证明谭暨说谎。”

说到这儿,他微一沉吟:“只是……还要再想办法,才能揪出他们挪用粮草的勾当。且我今日一路行来,发现兖州的饥荒也内有蹊跷。”

只听赵璴在他身侧微应了一声,说道:“这些我在查。你不必担心,只需先牵制住谭暨。”

方临渊偏过头看向他。

“你有打算了?”他问道。

“谭暨只管挪用,贩卖牟利,只有军营外的人能做。”只见赵璴说道。

“况且,越是饥荒粮价越贵,他们的生意,未必与灾荒无关。”

方临渊微一怔愣。

赵璴的意思,是连兖州的饥荒都出自他们之手?

若真如此,那一手遮天的官吏,便是有翻天倒海的本事了。

“那我……”他一时有些犹豫。

若真是如此,他总不能丢开手来让赵璴一个人管。

可不等他的话说出口,便见赵璴眼风一扫。

“再有什么消息,每日戌时在大营北侧的枣树林中,有人接应。”他说。

“除此之外,你只需记住,今日见到的女人不知从何而来,萍水相逢,只听说姓巴颜,别的都不知情。”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在嘈杂的人声里,像是飘过方临渊耳边的一阵风。

他微一怔愣。

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接着,他的余光便见一个高大而壮硕的身影,身着盔甲,身后跟着两个兵卒,迎面向他走来。

是谭暨。

方临渊眉心微微一动。

下一刻,便听见对面的谭暨朗声大笑起来。

“方将军,您竟然在这里!”他说道。“我听手下的人说你进了城来,怎么是往石浦巷来的呢!”

方临渊抬眼看向他,便见他穿过人群,径直向他走来了。

这兖州的守将,还当真是狂妄自大至极。他知有人跟踪他,却不料谭暨这样光明正大,竟亲自赶了过来。

只怕是玩弄虫蚁一般,想看他发怒,让他忌惮。

方临渊心下一顿。

既然要牵制他,那便需他越张狂越好。越是狂妄,便越易掉以轻心。

这么想着,他眉峰一沉,先摆出一副不快的神色,再在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答话。

就在这时,他看见愈发走近了的谭暨将感兴趣的目光看向了他身侧的赵璴。

下一刻,他臂弯一紧。

方临渊微微偏过头去。

便见自己身侧的赵璴,胳膊朝着他手臂上紧紧一环,半边身体都贴在了他的臂膀上。

只见他一双睫毛纤纤、金光熠熠的桃花眼朝前一看,接着便微一低眉,眼睫低垂,眉心微蹙,飞快地转过脸去。

只微一扭脸,便端得一副鲜花垂露、美人恼羞的娇艳姿态,恰到好处地将他的面容藏在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