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敢宣扬吗? 现在还不能!现在要是宣扬了, 必然会有人利用百姓仇恨贪官这一点生事。因此,天大的事也得压在舌头下面,只能等一切稳定下来之后再公之于众。
有些事是要第一时间叫百姓知道的, 有些事必须花费心力瞒着, 尽快处理, 之后再叫大家知道。 因着这一层考量, 这银子进京,放到了夜里。 腊月二十九深夜, 宵禁之后,银子悄悄的入城了。 四爷直接接管了,说桐桐,“你回去洗洗睡吧,睡醒了再说。
” 桐桐递了个匣子过去,“账本。” 四爷也接了, 催她:“快回去,洗了就睡, 睡到几时都行。” 桐桐就回去了,家里只有三个女人,姑婆为了不错过敲门声,直接住到了门房。一听见声响就起来了,开了门一看,“哎哟!阿弥陀佛, 可算是回来了。” 一回家,就都起来了。
桐桐说黄氏:“嫂子,你睡去吧!我哥没事, 明儿晚上之前我就给接回来过年。” 不说这个!你赶紧洗洗……睡吧。 桐桐洗了,随便扒拉了一碗热汤馄饨, 直接钻被窝里睡觉去了。
黄氏抱着小姑子的脏衣服往出走,这衣服一股子火|药味、咸腥味儿,还有些血腥味。
她对着灯检查了一遍,衣服泡过水,怕还是海水,要不然不能是这个味道。她动了火|枪,杀过人……细看衣袖这些地方,那星星点点的都是血迹。又拎了靴子,更别提了,血迹很明显。
丑妮低声问:“大奶奶,怎么办” “别刷洗了,烧了吧。”就是平常的衣裳,也没什么特别的,“给你们姑娘里里外外都换成新的。” 三个女人聚在厨房里,商量着明儿拜神的时候驱驱祟,“……得些柏树枝吧!” “多买些,倒是不用去哪里砍了。”黄氏叹气,“公婆的信我正不知道怎么回呢……在家不觉得什么,总还想着这日子其实挺太平的,也没缺了吃也没少了喝的。
可如今看叔珩这般,我估摸着,咱看不见的地方,怕是真不太平。”
“你们的年岁浅,不知道那险恶。”姑婆说话慢悠悠的,她只有这么慢着说话,才显得没那么结巴,“……前些年,那不时的还有水匪闹腾呢…………大概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后来,朝廷查了,水匪跟官是勾结的,打劫来往的船只……当时呀,先帝震怒……杀了好一拨人……老话怎么说的?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只有了吃穿还不行,还想着吃的好穿的好。吃的好穿的好了,还想着子孙后代都能吃的好穿的好……” 黄氏‘嗯’了一声,是这个道理。 “咱们林家呀,是积善人家……会得福报的。” 黄氏笑了笑,“胆子小些,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能保平安。” 就是这个话了!出事的都是胆大的。
她们都以为桐桐早起起不来,却不想晨起早饭才做好,桐桐便起身了。 黄氏吓了一跳,她是进来给小姑子送新棉衣的,才放到熏笼上,那边炕上就有了动静,“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桐桐坐起身来,“该起了!还有事呢!” 真就利索的起身,洗漱、吃了早饭,换了出门的衣裳就要走,“晚上肯定带我哥回来过年,该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吧,不妨碍。”
她得先进宫,不管是对小皇帝和新阁,她都该给一个回复。
事就是这么个事,口述了一遍,再递了一道折子,这事就了了:“……齐阁老……随后会被带回来,他的罪不容回避,他的功也不能隐瞒……是什么就是什么。据账本上的记录,他夫人和两位公子所用的开销,除了人情的瓜果菜蔬之外,这些年大致花费了他俸禄之外的那部分,也就两万三千两左右。这三人未曾参与贪污,不是共犯;他们未曾隐瞒不报,因为他们确实不知情。
” 小皇帝就说,“宣齐渭——” 齐渭被带来的时候,面容清瘦。
只这几日的时间,他瘦的几乎脱相了。见了礼之后,他先看桐桐:“……家父……” 桐桐微微点头,齐渭便了然:说不清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是最坏的结果。 小皇帝没说其他,先把账本递给对方,“你看看。” 齐渭一页一页的往下翻,翻到最后,看见了那么一个惊人的数字,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这么多……” 是! “可家中并不算奢靡。”要不然,我早就察觉了。
嗯! “我母亲喜好一些首饰,这是家里开销的大头。至于吃喝这花费不了多少,自家有庄子,这可以忽略不计。衣裳……人情往来,这是避免不了的。在我看来,官员收取一些人情礼,不算是大事。家里也常备茶叶,不管品级高低,除了一些亲近的人……都有回礼。
臣不敢欺瞒,臣确实未曾发现……” “朕知!”小皇帝指了指那账本,“你看看,那外宅也没花多少银子,只利钱就够外宅花销了。一年拢共也就两千两银子的开销……” 齐渭越发的哭笑不得了“……”所以,父亲图什么呢?或是他偷偷享受了,这还算个原因。可其实,他自己也没享用多少。忙忙碌碌,提心吊胆了一场,落着什么了? 他缓缓的跪下,“陛下,父亲所为,臣无以辩解。想来想去,好似只有四个字能说的清,那便是——不臣之心。”他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痛苦,看着君王的眼睛,“家父他……该是有不臣之心。” 小皇帝叹了一声,又将林叔珩的折子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 齐渭跪着,将折子接到手里细细的看了几遍,父亲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写的很清楚。他强忍着眼泪不叫流下来,双手将折子托起,小皇帝接回来。 “齐渭,林伯爷说,事情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父这一生……所为所行,不做隐瞒。过是过,功是功,你以为呢?”
“臣赞同。”齐渭叩首,“臣愿亲自写祭,在报纸上刊登,以警示天下人心。”等抬起头来,他跪端正了,“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不以臣父之罪迁怒于臣。然,朝廷自有法度。罪臣眷属,不得入仕。臣,请辞官职。” 小皇帝沉默良久,这才道:“你心思清正,朕深知。
你说的对,朝廷自有法度,不能因朕不舍你,便要坏了这个法度。
然,朕知你父有不臣之心,可朕依旧惜你之才,怜你这般遭遇……抱负不展便要折戟沉沙……” 齐渭不住的摇头,一言也不能发。 “这样好不好……朝廷的官你是做不得了。但是,皇家有内官!”小皇帝就道,“朕身边的老管事年纪大了,你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安顿了母亲和弟弟,便入宫当差吧。” 桐桐看了小皇帝一言,就看向四爷。 四爷微微摇头,桐桐这才站在一边没动。
齐渭却又继续摇头:“陛下恩重,臣不该请辞。可臣若是在您身边,以后那些贪官,又该如何治呢?因而,为天下计,为人心计,臣不能受此请。” 桐桐眉头一挑,意外的看了小皇帝一言。
小皇帝一脸的遗憾,然后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齐渭啊齐渭……朕看着你,心里难受。朕父母缘浅,但好歹父母在世时,对朕千娇百宠。
你呢?你是……受了太多不该你受的。
朕无父亲庇护,是难;你父带给你的都是劫难,你比朕更难。
” 这一哭,把齐渭给惹哭了,就见他趴在地上,哭的肩膀耸动,泣不成声。
小皇帝一边哭,一边过去把齐渭往起扶,托住齐渭的双臂:“这样……免你官职,先回去办丧事。最近必然流言纷飞,你先闭门守孝。我新明处处革新,怎会没有你的用武之地。
便是不为官,也有许多用的到你的地方。齐渭呀,朕看准了你,你也莫要泄气……” “是!臣……草民遵旨!” 于是,齐渭回去之后,没干别的:其一,将父亲的事告诉母亲和弟弟;其二,归拢家中的家财,将两万三千两银子归还给朝廷,这是家里花的超出父亲俸禄的一部分;其三,准备搬家。家中在城外有庄子,这宅子要归还给朝廷。反正是守孝,住庄子上清净。
齐夫人看着已经指挥着管家归拢家中的余财的大儿子,她的眼神还是涣散的。
她脑子里都是:老爷没了……老爷弄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却叫那个岚姑娘管着……那个岚姑娘是细作……老爷没了……老爷没了……老爷没了…… 等真的从脑子里反应过来这件事,她顿时嚎啕大哭。 齐二抱着母亲,只不信:“我不信!都是有人要害父亲。就是常青莲那些女官害的!
这次还是林叔珩带父亲走的……结果她回来了,父亲却死了……” “住嘴!若不是林叔珩,你我连同母亲都得下大狱,此一生都休想出来……” 齐夫人一把推开长子,“你冲你弟弟发什么火?你但凡是个有能为的……”正骂着呢,就见长子将她的首饰匣子一并带走了,她一下子扑过来抱着匣子不撒手,“这是我的……” 齐渭站住脚,“娘,留着也行!
等着林叔珩上门跟你对账。这宅子,你们继续住着,我租个地方也能度日……” 齐二赶紧拉住兄长,然后又哄母亲:“娘,给了吧!只要您好好的,儿子以后一定给您争气,咱们再重买就是了。
” 齐夫人哭的更大声,一声声的喊着‘老爷’。 齐渭从里面出来,大年三十,家里一片哭嚎。
管家问他:“家里这些家具物什……怎么处置?” “除了家常用的,再就是书……其他的能典卖就典卖了吧!”母亲用的银两都是父亲按月给的,家里并没有多余的家产。
只有一些人情往来的赠品,可赠品里凡是贵重的都不在家里,最值钱的反倒是母亲的首饰。 这边的宅子还给朝廷,那边外宅花销的其实还是贪来的,但自己已经支付不起赔偿了,只能拿那处宅子抵给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