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儿 作品
万里扶摇(118)三更 万里扶摇(1……
小皇帝咬了一口月饼, 然后含在嘴里慢慢的咀嚼。
冰皮,杏酱馅儿。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打开了两个箱子。
一个箱子是金肆晔进上来的, 年年都有‘福’字。一个是林叔珩的, 她这两年开始剪纸, 也都剪了‘福’字来, 是给他贴窗户的。
太|宗皇帝的手札上,有很多日常。
赐福、剪纸、还有这杏酱馅儿的点心。
太|宗说祖娘娘喜欢杏儿, 于是, 后来境况好了之后, 宫里便一年四季不缺杏酱。太_宗皇帝酷爱红豆沙、绿豆沙为馅的月饼, 却不甚喜欢杏酱馅儿的。但每逢年节, 还是会陪着祖娘娘吃一个。
是不是手里这个味道的, 他并不知道。
只是, 有时候很多事情巧合了, 总叫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中秋了, 林叔珩像是往常一样, 亲手做了月饼,各种馅儿的攒了一盒亲自给送来了。味道还是去年的味道,真的很好。
他将箱子盖上,心里怀疑:是不是王府的笔记手札遗落在外面了。金肆晔和林叔珩这两个有心人, 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慰朕吧。
他朝外看了看, 问说,“怕是今年中秋不见月。”要落雨了一般!
是!应该是赏不了月了。
小皇帝将小小个的月饼全塞嘴里,笑道:“今年朕不在宫里过中秋了,去伯府吧!”找林叔珩和金肆晔过中秋去。
可车架到了府门口, 这才发现这两人要出门。
四爷撩开马车帘子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皇帝:要过节了,不在宫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小皇帝还奇怪呢,“二位爱卿要出远门?”在城里大可不必用马车嘛。
桐桐撩开车帘子,朝小皇帝笑了笑,“这一过节,臣府上今年必然热闹。臣得出去躲一躲,想去西山……”所以,你回宫吧!一直就想秋里去山上小住,听秋雨,捡秋叶,食秋果,赏秋菊,品秋茶。
我俩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煮一壶茶,临窗对弈——而已。
住几天就回来,不都休沐了吗?
结果小皇帝说,“还是你们会躲清闲呀!那……算朕一个。朕跟你们去。”
四爷:“……”这孩子的婚事得抓紧了,黏人。
桐桐:“……”你找个妙龄姑娘陪你多好,夹在我们中间,你是嫌弃不够亮堂吗?我就快要出征了,能黏糊几天呀,你还来打搅!忒没眼色了。
长久的沉默,小皇帝愣了一下,“不行吗?”
桐桐只能说,“安全上……臣不敢保障。诸位阁老怕也会顾虑您的安全。”
“无碍!只在西山而已。”他放下帘子,催车夫,“走吧!”
然后马车动了,还走在了前面。
桐桐看四爷,四爷也看桐桐,怎么办呢?带孩子呗。
西山有寺庙,四爷跟寺庙的主持关系挺好的。主持接受了四爷的建议,在后山修了许多的静室!相距都挺远的。
香火钱给的不够,身份地位不够,这静室可住不进来。
虽然常年空着,偶有几个有身份的人住一住,但格调一直不低。且只在极少极少的圈子里流传着。
四爷选的静室是一处外观看起来就是一处篱笆院的地方,一切取自自然之景。
主持说:“此处未曾接待过其他人。”
那正好,四爷就说,“此处不要再接待任何人了。”
主持当时没明白,直到看到小院左近守着的人立马便明白了,这是帝王驾临了。
那这后山暂时就别叫人上来了,毕竟下雨天,真要有游山的人出点事也是个麻烦事。
小皇帝站在院子的屋檐下,漫山遍野层变的山林。
洗漱之后,散淡的坐在草亭中,果然就落雨了。雨水顺着草檐滴答而下,满院子的落叶被雨水打的贴在了地面上。篱笆围起来的墙角,一丛丛野菊已经盛开了,黄灿灿一片。野柿树在篱笆墙外,柿子黄橙橙的,枝丫间的鸟窝里不时的探出几个小脑袋来,叽叽喳喳的。
除了风声雨声,便只有属于山林的声响。
不一时,寺庙里传来钟声,这钟声悠远,将山林衬托的更加的静谧。
转过视线来,金肆晔坐在蒲团上,将小泥炉点起来,又将小茶壶放上去,这是要烹茶。另一边,林叔珩将菜蔬放在石池里,池子里的水是山泉引进来的水。
不一时,炉子的温度传来,茶壶里热气蒸腾,一杯热腾腾的茶水递过来了,沁香扑鼻。
而那边,林叔珩清洗了蔬菜,又用簸箩端到了灶间。
灶间是半开的,坐在这里看的很清楚。他就看见林叔珩把洗好的茄子又埋进了火里,然后又是菌菇又是豆腐的,在砂锅里炖着。之后又在案板上又是切又是揉的,忙活的不得了。
慢慢的将杯中的茶喝了,这边棋子已经摆上了。
下了几步棋,就听见金肆晔喊了一声,“小心点,烫。”
原来是林叔珩将茄子扒拉出来了,正在揭上面的皮,这是要吃蒜泥烧茄子吧。
他看见边上的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将盖子都掀起来了一般,就提醒道:“汤也好了。”
在寺庙附近,都吃素的。
砂锅里炖的是菌菇豆腐,这需得小火慢慢的煨。
桐桐就笑道,“无碍,就叫那么咕嘟着才好。菌菇的味道慢慢的拔出来,然后一点点的进入豆腐里,如此,汤菜才一体,吃着才入味。”
小皇帝便一愣,回过头来说,“最近朕读《道德经》,读到‘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朕没读懂。”
四爷愣了一下,落下一个棋子:“《道德经》?陛下如何想这句话的?”
“治理大国如同烹制小菜,油盐酱醋样样不可或缺,且得恰到好处。也就是说,既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这个尺度如同烧菜的火候,得掌握的恰如其分。”
嗯!这个理解怎么了呢?
“可换个角度,这小鲜该指的是小鱼。也就说,治大国如同烹制小鱼。朕为了明白这句话,还专门去烹制了小鱼。这鱼呀,不能翻腾。就得那么慢慢的煎,一旦用筷子用铲子动了,就稀碎稀碎的。因而,朕又觉得这句话的意思是,治大国如烹制小鱼,不可折腾,也就是无为而治。”
小皇帝说完,也落了一子,“你说,这两种彼此矛盾的说辞,哪种是正确的?”
四爷就笑,喊桐桐:“今儿能煎豆腐吗?”豆腐如鱼一般,一动就容易碎,不能煎鱼,煎块豆腐给你看看。
桐桐看了看那么些个豆腐,“能呀!想吃煎豆腐呀?这个容易。”
四爷就叫小皇帝,“走!瞧瞧去。”
站在灶前,就看见林叔珩将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块,然后在开水里放盐,将豆腐放在盐水里焯了一遍,然后打捞出来控着。
锅里放油,油冒了热气,豆腐一片一片下去。油并不很多,豆腐下去之后,没动筷子也没动铲子,就见林叔珩慢慢的转着锅,锅里的豆腐便跟着在锅里转动起来。等到一面金黄了,抬手扬,便彻底的翻面了。此时继续慢慢转着,须臾,豆腐外表便硬了,然后才把各色酱料用水调和了,倒入锅中慢慢的咕嘟着。最后勾芡一收,块块金黄的煎豆腐就成了一盘菜,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小皇帝似是懂了:治大国确实如烹小鲜,各种调味缺一不可、且火候都得恰到好处。但治大国也确实如烹小鱼,轻易不能翻腾,这是说不能动辄这里戳一戳、那里翻一翻。而是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在必须翻的时候得翻的过来,而不把锅里的鱼扬出去。
要做到这一点,须得洞察火候,观察时机,有掌控的力气,更得有掌控的技巧。
他就问说,“那这技巧是什么呢?”
“顺势而为。”桐桐像是明白了他要问什么,“就像是转锅一样,顺势而走。”
他伸手掂了掂锅,异常的沉手。一如执掌天下,手里何尝不是沉甸甸的。
放下锅,他往出走,重新坐到棋盘的边上,然后问说,“所以,你的棋并没有下完。而那些商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原有的产业将一点点的被分割,拆散。”
朝廷给的远景规划很美,也确实能创造很多的财富。但这投入也是非常巨大的!一旦投入进去,就不能再回头。否则,全打水漂。
那么,他们现有的产业只能一点点的拆解的往出发卖。
四爷慢慢的落下一子,“……像是谭家,几乎垄断了官粮以外的粮食,这是非常危险的。这就是陛下说的,治大国需得掌握火候。有时需得急火,有时需得慢火。事关粮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三五年慢慢的去拆……且以后得时刻警惕。凡是事关百姓衣食住行的行业,尤其不能出现垄断。
像是佟家,常年在草原上。他们跟各部族关系特殊,一定存在利益瓜葛。同样,也需得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料理。且不能叫人察觉到!”
雨声、落子声,茶壶里咕嘟咕嘟的声响,顿时叫小皇帝放松下来了。
不一时,饭菜端上来了。几样再简单不过的素菜,盛放在粗瓷碗里。菜色素朴,味道却淳厚,再加上这温度,他长吁一口气,竟是难得的惬意了起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金肆晔身上,他端坐在那里,手抓着筷子,慢慢的夹菜。又看看林叔珩,她的坐姿也那样,手抓筷子,吃的不疾不徐。
有一瞬他有些恍惚,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吃饭的礼仪和姿势,这么类宫里?
是原来就这样?还是他们常陪自己用饭,跟自己学的?
就是很突然的,觉得竟像是一家三口坐在这里一样:也是见了鬼一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