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儿 作品

238.万里扶摇(137)一更

万里扶摇(137)

年一过完, 刑部老尚书盛运告病,然后体面的退了。住到了山上,朝廷建的养老宅邸,颐养天年去了。

他只一个女儿在两江任上, 已经做了两任知州了。女婿是个医官, 两口子也没分开过, 属于丈夫跟着妻子走。妻子在哪里任官, 丈夫就在哪里做医官。

桐桐跟这位老大人的交集仅限于细作案,她是督办, 刑部的配合度高, 完成的很顺利。中间又有黄千蕊这样的官员交接, 她跟这位老大人直接的接触倒是真不多。

但是, 当时那些细作案, 把官员的底子都差不多过了一遍, 刑部内部却几乎是没有问题。当时就觉得这位老大人做官还是有能为的。尚书位置上已经两任了, 愣是又坐了几年, 年龄到点了, 这才退了下来。

做官的, 平安着陆,这可是大能耐。

这边他一告老,自己的任命便下来了——刑部尚书。

上任之前,她想去见见这位老尚书, 这对掌握刑部的情况是有好处的。

她特地将水师那边捎带来的海鲜干货给收拾了不少, 然后就上门了。

京城附近的山上,有驻兵守着,依山而建的别院隐在林间。此时,白雪皑皑之中, 也是别有风景的。

秦敏陪着往上走,低声道:“大人,将来您怕是也会住这里,等咱们都老了,到时候我得空了,还上来陪您。”

桐桐就笑,“想住这上面……那可不容易。”

山上确实安静,一户不挨着一户,谁也不干扰谁。半山腰里,一处白墙灰瓦的院落就在眼前了,秦敏敲响了大门,里面有人应答。

大门一开,秦敏忙拱手,“是您呀!”说着,就递了帖子,“林大人来访,劳您帮着引荐。”

原来是老尚书的老秘书丞,也是很大年岁了,怕是相伴的时间长了,跟着住上来了。

这人接了,看了看外面站着的桐桐,忙将大门大开:“贵客!快请进。”

桐桐笑了笑,跟着进去了,在廊庑下却止步了,“请您代为通传,就说林叔珩冒昧请见。”

盛运正在整理书房,踩在凳子上,说外孙女,“……不对,左边的给我拿来。”

这姑娘站着不动,“您下来,等我哥回来再整理。”

盛运正要搭话,见老伙计进来了,他问说:“是谁来送帖子了?这些老住户最近先不见,只说身子不好,养病着呢,回头一定登门。”都是些退了的老头老太太的,什么时候不能见?现在嘛,先算了。

老秘书丞低声道:“林叔珩林大人来了……”

谁?

“林叔珩!”

盛运一下子从凳子上被蹦下来了,然后扶着腰,左看看右看看,顺手用袖子把踩过的凳子擦了擦,脚印就没有了。

他赶紧往椅子上一坐,顺手拉了一本书摊开,这才道:“快请!”

说着,就看了外孙女一眼。

这姑娘先秘书丞一步往出走,一出来看向站在廊庑下的两位女官,马上行礼:“林大人,怠慢了,快里面请。”

桐桐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高挑清丽,衣着素朴,落落大方。

这是盛运的外孙女吧!盛运出身寒门,成亲较晚,妻子比他小十多岁,他是三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女儿婚后生一子一女。她记得,盛家的女婿姓郑,那这个姑娘,便是郑姑娘吧。

她就笑问道,“是郑姑娘吧?”

“是!”

“是随盛大人在任上就学,还是一直在京城就学?”

“之前随母亲在任上,而今外祖父致仕,母亲便送了我回来陪伴。皇家书院的医馆下月开考,想先去考一考看看。”

“令尊令祖都是医官,你乃医者世家,必是能考中的。”

说着话,跟着进了书房。

盛运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一脸的疲乏,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是叔珩啊……来来来!坐。”

桐桐:“……”她行了礼,然后往书架上一扫,就:“……”书架边的凳子上很干净,无人踩过的样子。但是,满地的书,却只书架高处的格子摆放了一些书目。

那个高度,郑姑娘的身高是够不着的。

老秘书丞有些佝偻了,他也不行。

那么敢问:这屋子里一共三个人,是谁站在高处,将书一本一本的摆上去的?

盛运:“…………”这个林叔珩,看破不说破,对吧?你这一眼看的,叫人还怎么装?

行吧!他也不装了,只讪讪的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呀,是个做刑名的好料子。之前细作案我就察觉了,本想将你要到刑部,可不想却将你放到了兵部。你在兵部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最难的分果果,被你做的没起任何纷争,这叫我尤其意外。”

桐桐这才坐了,老秘书丞泡茶,郑姑娘亲自给端过来了。

盛运招呼道:“喝茶!喝茶!这可是武夷茶。”

桐桐宽着茶,抿了抿,这才道:“我的老大人,您走的利索,这一大摊子……您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盛运叹气,怎么说呢?

他尽量坦诚:“……林大人,老夫出身寒微,走到如今自有我的为官之道。我从进入官场的第一天就知道,在我身上不容错,错不起。因此,这一辈子,我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说句关起门来,不怕传出去的话。那便是,对的一定去做,错的一定不做,不知道对错的躲着点,别沾。明知是对的,可若是办不到的,那就别办,叫能办的人去办。”

说着,他就看向林叔珩,“林大人,你以武立身,身有爵位,你是身有功勋之人呀!真要是办的不完美,朝廷和陛下都是能容你的不完美的。这么说吧,刑部将要遇到的事,满朝上下,非你不能办,非你不敢办。

老夫这一退,一是因着确实六十有五了,年龄到了。身体虽瞧着还行,脑子也不糊涂,可进取之心,绝矣!二是老夫这把年纪了,自认为看透世情、人情、人心、人性。可也因着看透了,所以才更加知道,接下来这事,想办到女官们自以为达到的效果,几乎没有可能。”

你看看你们闹起来的都是些什么岁数的人,顾玉娘这些人,包括你林叔珩在内,都是些没有成亲的小姑娘。还有那些书生,一个个的还在才子佳人的梦幻中没有醒来。

可之后成了亲,过了你侬我侬的年纪,再去审视人性就会发现:天下的男人其实一般无二。

而人呢,也分善恶。而今,其实被胁迫或是被各种因由卖了的,很少很少!

为何呢?因为自新明一朝以来,女子从来都不低贱,也几乎不限制女子出门营生!科举都容,更别提其他了。

做官的、任教的、行医的,这些多是出身好些的。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人家也有自己的营生,去瞧瞧去!开铺子的,梳头的、裁衣的,走街串巷做小营生的。

是田种不得呀?还是纺织做不得?为何还有那么些女子以贱业为生呢?

而今,早不会饿死人了。所谓的生活所迫,真就是生活所迫吗?便是没有土地,你去那贫瘠的地方开垦几亩,种上番薯,开荒不仅不交税,前十年还能免费领种子。

只要有吃的,人怎么不能活呢?

是草房子住不得?还是窝棚住不得?只要勤快,漫山遍野的药草都能换日常所需的常备药。

盛运坐在这里说这些世情,而后又道:“……祖娘娘当年整治过,可后来还是二茬冒出来了。这些年,不能说朝廷不尽心,也不能说朝廷给的环境不宽松!有廉耻之心的人,自以为人只要还有口饭吃,只要饿不死,就不至于走到那一步。真到了逼不得已了,女人走到那一步,就自然算是情有可原的。”

说着,他就摇摇头,“叔珩,你来告诉我!朝廷这般之下,保证饿不死谁……保证只要有手有脚,就能有一口饭吃的情况下,还出现这个东西,这是谁之过呢?朝廷每年都有预备粮,凡是残障孤寡,各地父母官都会注意,就怕治下饿死人。没错,给这些人调配的粮食,多是粗粮,几乎不见细粮,可也只有如此,才无人贪图这些人的口粮。”

这是真心话,他觉得新明皇室对于‘弱’的帮扶,乃是历朝历代之最!在这一点上,皇室是有大慈悲的。

可饶是如此,这个行业换了个样子,依旧发展成现在的规模了,谁之过呢?

人性之过而已!

这又要怎么治呢?

盛运看着坐在眼前的女官,“叔珩啊……老夫为官数十载,确实不知道怎么办了。天下最难救的人是自寻死路的人。你觉得那些女子在受苦,可她们却乐在其中。比起劳作之苦,她们更愿意享受现在的日子。也许朝廷所谓的‘救’,只是自以为而已!”

桐桐一直沉默的听着,盛运敢这么说,就证明他之前做过调查。甚至于刑部非常注重拐卖或是强迫等案件。做了几乎十年的刑部尚书,他必是知道此类案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极其少。在这种情况下,那只能说,现在那些以卖身求存的女子,九成九是出于自愿的。

她端着茶一口一口的喝着,“朝廷不许,偏还要做。既然不是强迫,只属自愿的行为,那么从律法颁布那天起,再有任何接客行为,皆属违法。既然违法,那就当以法惩治。”

说着,她便放下杯子,看向盛运:“刑部,执的是法!只要依法而行,即可。”

盛运:“……”这几句话说的,很是有些杀气腾腾。

可自古以来,律法对女子其实多有宽容。因为女子意味着人口的繁衍,所以,很多罪都是不累及妇孺。新明的律法也一样,在一定程度上会保护妇人。

你现在要对这些女子下重手,不免要背上‘不仁’的罪名。

桐桐就叹气:怎么办呢?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