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儿 作品

253.万里扶摇(152)一更

万里扶摇(152)

金镇北指着眼前这个女人, 嘴里:“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五夫人抬手递了一根直溜溜的小竹竿,塞他手里:“给!打吧。”

金镇北看看手里的竹竿,这是教训老五的时候才用的, 都没有他的手指粗。拿在手里, 也就半臂长!更像是学堂里先生用的教棍!

他把手里的棍子举起来, 五夫人只伸出手, 摊开掌心,然后只盯着他,啥也不说。

金镇北的表情异常的狰狞, 棍子高高举起, 猛的落下, 敲得桌子啪的一声响,竹棍子都被敲的开裂了。

五夫人看着他用那棍子一下比一下狠的打在桌面上,那竹棍便不住的朝上裂, 再裂下去,上面的倒刺该扎手了。

她‘哎呀’‘哎呀’的叫唤,然后就揉眼睛,“刺蹦出来扎眼睛了……”

装!装!还跟老子装。

五夫人挪过来, 从他手里将竹棍轻轻往出抽,“要是不解气, 我再给您换一根粗的。”

金镇北拂开她的手, 抬手就把手里的竹棍扔远了。

五夫人看了看手,这是怕自己扎伤了手吧:这人呀!嘴上比谁都硬,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金镇北面色冷硬,坐在榻上:“痒辣子,好大的名头, 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五夫人站过去,“……我也不是全是骗你。我家原本是开镖局的,这是真的!我母亲早逝,这也是真的!我爹常年跑镖,我自小跟着我爹走南闯北,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未曾骗你!

我从会走路,从记事起,我就在路上飘着的。长年累月,跟着镖行走!镖走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从南海到漠北,从长白山到大漠西域,我都走过。你早年在外征战,该知道常年飘着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金镇北闭眼,因为你说的太真的,真的我从来没想过你的话里藏着假话。那些见识,不是真的在走南闯北过,是不会说的那般详尽真切的。

可我并不知道,你这九成九的真话里,藏了那么几句假话。

他还记得她当年说,“我十三岁那一年,镖行遭遇了意外。不怪谁,就是意外!当时押着货物坐船从杭州起运,可那是夏天,大雨下个不停,河水猛涨,山洪倾泄……船在最近的一处码头靠岸,我们都弃货弃船上岸了……可那是山洪呐,见过的就知道有多厉害了。便是靠岸了,那水涨起来,别说人了,就是那房屋不也一样被冲……我爹带着我往高处跑,可最后还是只能尽力把我托起来,叫我爬树,往高处爬,往最高爬……他却被洪水卷走了。”

五夫人点头,那都是真的,“我爹真的是那么没的!镖行的人都没了。我身量轻,高处的枝丫不粗,我也能站住。后来,树都被冲歪了,斜卧在水面上。我死不撒手,我知道,只要我抱着这树,就算是树被冲走,我抱着树也沉不了。只要不撒手,我就还能活。”

于是,我便活了!树没被冲走,只是一半树根被拔起来了,就那么横在水面上。自己在雨停水不涨之后,一点一点的退回岸上。

彼时,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五夫人坐在椅子上,“……朝廷救灾,我便被救起了。有人给我饭食,有人给瞧病,我换了朝廷给的衣裳……朝廷说,不满十五岁的,便算是孤儿。慈幼局能安排吃住……你要是去查,朝廷当年的赈灾名册上,一定有我的名字。”

“我没进慈幼局,因为镖局那么多镖师呢!一百三十八口。他们还有家小等着呢!押镖的人出门,家里当然担心了。洪水来了,那就是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是镖局的少东家,我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况且,我爹早年在钱庄给每个镖师都存了一笔死钱!这笔钱是预备出来的!若是谁遭遇不测,这钱就是安置镖师家眷的。我若不去办,谁给他们抚恤?”

只是,人心不古!那钱庄却不认此事了!非说得我爹本人亲自出面才行。

这是不讲信誉!

五夫人摘下脖子上的挂坠,“这些你都知道,不知道的是……钱庄不认的钱,还是被我拿回来了。我为什么不安生的呆着,成了痒辣子了。这就是原因!我爹跟他们有契书,见信物便可支取。这个挂坠就是信物!他们不认,可那一百三十八家人怎么办呢?死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于是,我就绑了钱庄的少东家,勒索了一笔钱财,正好是我爹存进去的死钱……”

别管为了什么,我就是干了违背律法的事。

要是被逮住,还是会入罪的。

金镇北就明白了,“……所以,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不是!我说了,要给我爹争气,我必是能成为一个女将军的。”五夫人说着就看着烛火,“可当年……我十三岁,一时气不过,把事情给办成那样了。那怎么办呢?除非立大功,将功折罪,不仅能把过往给洗白了,还能奔一前程……”

所以,干脆落草了?

也因此,你并不是被绑的,你是主动找到土匪窝的?

五夫人的声音又大了,“你当土匪窝那么好找么?只有东北那地方,地广人稀,跑去了许多作奸犯科的人,像是小偷小摸,误伤他人……像是这样的,自己先吓跑了,流落在外而已。他们也没敢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荒山野林子里,光是野物,一年到头也够吃够喝了。要不然,官府不早就剿了么?能有那么妇孺繁衍下来了。”

他们不过是没有身份的野人而已。

金镇北就看她:“所以,我当年剿匪……”

“不是!你没杀错人!”五夫人赶紧摆手,然后一五一十的把事给交代了,“……我这次就是想将那娘们给拿住,如此,才能给你一个交代,而你对朝廷也能有个交代。我想着,过错肯定还是会有的,但降等罚过了,就好了!

总好过朝廷先拿住那娘们……你知道的,林伯爷大公无私,她未必能帮您瞒着。便是她想瞒着,我也不敢了!我连累了你,就已然心里过不去了。若是再连累了人家,我的罪孽不是更多吗?”

然后呢?手艺潮了,人没拿住?

五夫人讪讪的:“……这不是……跟着你,养尊处优惯了!胆子也小了嘛……”

所以,人放走了?对方可能直接捅到朝廷,你这才跟我坦白?

“不是!”五夫人坐过去,挨着金镇北,“我当时脑子里不是没别的想头,比如说……便是打不过,我也可以给我一刀,我先发制人!我是你的女人,我无劣迹,她又是谁?我的话可信还是她的话可信?

我叫人围住了庵堂,自然也能叫人去报官。我只要缠着叫对方走不脱,等官府一来,我可以偷摸的趁人不备‘误杀’了那娘们,多少事都能掩盖过去。”

金镇北:“……”哎哟!你好厉害呀!多能耐的。

五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听我说完呀!”她拽着要挣扎着起身的金镇北,“可我当时真的不觉得那个女人带去的小伙子对我有恶意!”

说着,还赶紧解释,“别不信直觉,我打小在路上飘,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什么人叫人不舒服,什么人心怀恶念,我看的出来。就跟你在战场上感知危险一样……我发誓,我没有从那个年轻人身上感知到任何危险。真的!她的手藏在后面,像是藏着什么武器,理智告诉我,必须防备,要是火|器,就真的完蛋了。可从心理上,我没有觉得危险。”

你想说什么?

“我甚至觉得他面熟!你说,这些年,我见的人有数。那小伙子跟老五年岁差不多大,要是当年的故人……也不对呀!当年的故人我都有安置,他们的后人若是……我不可能不知道。可若是近些年见过的,年轻的……我愣是想不起来。”

金镇北问说:“是老五带回来的?”

“不是!老五从不带外面的人回来。”

“家里的帮佣带过人回来?哪里的伙计帮着送过货?你出门采买在什么地方跟他见过?”

“气质不对!”五夫人摇头,“虽是江湖人,但那气派……见过绝不会忘。”

金镇北就起身:“你的事以后再说……我得先走了……”

五夫人一把拉住了,“……我是想问你,朝廷难道真不管这背后的人?你别忘了,老二的娘还被关着呢。以林伯爷的脾气,不把背后的人挖出来,她肯干休吗?而今,她去哪里暗查了……”

话没说完,她愣住了,掐住老金胳膊上的肉不撒手,“暗查?暗查?眼熟!”

她不可思议的看金镇北:“……我……我好像……好像……”

金镇北眸光一闪,然后缓缓的坐回去了,“你是说,那个人是她?”

是她!只能是她。

金镇北恍然:原来,暗查是这么个暗查。

五夫人看金镇北,欲哭无泪:“坏了!她肯定知道了。她还暗示我说,她不会叫那个女人胡说八道的。”她真有些急了,“她……要是不替你瞒着,你得完蛋;她要是替你瞒着,她得被牵连。怎么办呢?”

要不,还是你完蛋吧!别牵扯人家了。

金镇北:“…………”怎么就说的那么轻巧呢?

“那她们都能坑你,凭什么我不能坑你?她们坑你,你还能四处说请办事;我呢?我比她们差哪了?打了我了,这事都过不去了?”

金镇北看着那被仍远的破棍子:“那是打你打的?”

那要不然呢?

金镇北:“……”要么说老子总被坑呢?能容你们胡搅蛮缠,也是老子该的!

他狠狠的打了个喷嚏:那臭丫头,必是在背后笑话老子呢!

这么想着,他还是甩开这婆娘,愤愤的往出走。

五夫人问说:“你去哪?”

“月老庙!”老子砸了它!

五夫人:“……”她追出去,“要不,你先去祖坟看看?”怕是祖坟风水出问题了!

金镇北脚步一顿,恨恨的回头看,五夫人刺溜一声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