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59)
“取印玺来。”夏太后看向刘氏, “去吧!取来。”
刘氏乖顺的应着,转身捧了印玺来,跪坐在夏太后身侧。
夏太后招手叫桐桐:“丑儿, 近前来。”
桐桐朝前挪了挪,坐在夏太后身边。
夏太后伸手拉桐桐的手, 看着手心里的膙子,看着手背上一条条浅浅淡淡的疤痕, “丑儿在赵国……受苦了。”
桐桐摇摇头, 受苦的不是我,是那个孩子, 是刘氏。
刘氏低着头,从女儿的手上挪开视线。
夏太后看向刘氏:“你比我聪慧……丑儿的双手尚且这般……可见……”赵氏言必称与你们同甘共苦,这话原也不足为信。
赵氏貌美如故,正儿所受非皮肉之苦。
真正受苦的是你们。
夏太后有许多未尽之语:“……我生下先王, 在太子府中亦不受宠……”若不受宠, 其艰难,我懂。她看向桐桐:“……先王归来,哪怕认华阳为母, 我在后宅日子也好过许多……”
刘氏眼圈一红, 嘴角忍不住颤抖, 捧着印玺的手瞬间握紧了:是桐桐猎杀了五头狼,她对于当时的夫人有用了,自己的日子才好过的。
夏太后抬手摸了桐桐的脸:“丑儿, 你对你阿母行孝, 对赵氏有义,再多……便是苛责于你。”
桐桐直言道:“祖母,我视正儿如手足, 必不离不弃。可若视太后为亲母,如何对得住生我、护我、为我舍命之母?我母便是卑贱,亦是我至亲之人,此无法更改。过往可淡忘,却不可背叛。自生下我,我母受难整整十一年。”
夏太后点头:“是啊!刀斧加于何人之身,何人知疼。能和解,亦是难得;能尽释前嫌,已然是赤诚……”
她笑了:“你心正性直,恩怨分明。不因赵氏怨怪正儿,不因过往迁怒成蟜……今日,你为成蟜择良师……甚好!”说着,就将印玺拿起来,递给桐桐:“此物,留在我这里,我整日里提心吊胆……你拿去保管即可。若需得我出面,我自会到。要用印,你捧印便是。”
桐桐看着这印玺,抬头看夏太后。
夏太后将印玺往前送了送:“……拿着!拿走……我好安枕。”
桐桐起身,跪下抬起双手,夏太后将印玺放在桐桐手上,而后就摆手:“去吧!你受教于位先王,若你心性不佳,万不能受此荣宠。祖母便是不会看人,也信诸位先王眼光,他们信丑儿,祖母亦信丑儿……”
桐桐看着手里的印玺,低声道:“祖母,四海八荒,必为秦之天下。您之尊号必与秦一同传之于后世。”
“丑儿,我出自韩国宗室,远宗之女……诸国混战,何人得安?送一女,缔结一时之盟。今日联盟,他日互攻,无人在意远嫁之女是何境遇。为韩国,我远嫁,为其谋一时之安,已然尽忠;父母因我之故,得以恩赏,我已然尽孝。而后,我生下你父,养他护他……我亦用尽全力;你父薨逝,留稚子于虎狼之地……我之能难以庇佑,唯托付至亲可信之人……”
夏太后捧着桐桐的脸:“丑儿年十七,已然成丁,可立事!我得活着……等到正儿及冠,成为大秦真正的王,无须我护持……我才能放心。祖母无能,多赖于你!”
桐桐再叩首:“诺!”
印玺捧着,桐桐退出来了。
夏太后看着那背影,眼泪顺着面颊流,转脸看刘女:“……若是她父王活着,何至于千金重担落于她身?”
稚子担重任,谁人忍心呢?
“……正儿何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姬从床榻上走下来,看着儿子:“依你之言,你父自来未曾信任于我?本该太后摄政,却请了太王太后于我一同。待我,尚不如待刘氏。他信一婢女,不肯信我这个妻?”
嬴政闭上眼:“母后,请……就事论事!”
“这就是一事!对刘女,他信任,信重,托付大事,叮嘱死后以妻礼葬之,那我呢?我呢?”赵姬哭了起来,“韩氏那贱妇更可恶,她起了夺嫡之心,她生的孽子更是害了你父性命……可你父呢?你父护着韩氏,说韩氏对他有情;你父护着成蟜,不忍他心藏愧疚。”
“母后,父王将大秦交给了您的儿子。传言纷扰,父王宁杀成蟜,也要保全儿子与大秦……”
赵姬笑了起来,“可你父从未曾将我当做妻子!弃我于赵,两次。归秦后,我有妻之名,无王后之实;便是他薨逝了,本该给太后的权利,他也分给了他母亲一半……他的话都是偏我的!但他从未曾真心待我。”
说着,就满脸复杂的看着儿子:“正儿,你忘了在赵国时的境遇么?你忘了是谁独自一人将你养大?你忘了……曾答应阿母的话了!你变的跟你父王一样,张嘴大秦,闭嘴大秦……你的心中可留有一丝装着你的母亲?”
嬴政:“…………”
赵姬转身,取了玉玺,狠狠掷在地上:“我稀罕这个玉玺么?我稀罕这个玉玺么!我是心寒呐!我以为这是你父王给予我的,可谁知,你告诉我,这是不得不给我的!其实,我的另一半权利已然被你父给予了别人。他狠心的割让走我的一半。而今,我的儿子又要另一半!这要的玉玺吗?”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儿子的眼睛:“正儿,你不是来要玉玺的!你是来诛心的!诛了你阿母的心啊!”
嬴政:“……”
赵姬满眼复杂的看嬴政:“我生来命苦,自幼学艺,受尽苦楚,而后辗转于男人之手,遇吕不韦,以为一生有依,谁知又被赠予你父。你父温和以待,我也以为此生有所归属。后来,他弃我而去,我不曾求死……为何?因为有你。你,才是阿母这一生的归属。若是连你也要弃阿母而去,正儿,至于我而言,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嬴政愕然的抬起头:“阿母?”
赵姬将那印玺拿起来,塞给儿子:“拿去吧!什么劳什子东西!我儿既然要,便给予你便是。”
嬴政看着怀里的印玺,然后起身,将匣子捡起来,将印玺放进去,匣子盖上,郑重的放于案几之上,而后转身走了。
赵姬在后面喊:“拿去——我要这作甚?”
嬴政背对母亲,站住脚,却未曾回头:“阿母,是儿错了!父王给阿母的,秦律给阿母的,儿怎能随意收回呢?身为大王,与臣下相争,本就是应该的。斗之不过,乃儿之无能,与阿母无关。政身为父王之子,不该枉顾父王旨意;政身为秦人,不该枉顾秦律。儿知错,请母后恕儿臣妄言之罪。勿要气坏身子!”
说完,抬脚便走,一步一步,始终未曾回头。
赵姬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憋着嘴,而后擦了眼泪。抬手又将那放着印玺的匣子打翻了:甚劳什子好东西,害的我们母子闹了这一场。
咕哝着,这才站起身来。路过的时候,抬脚又将那玉玺踢了一下:坏东西!
嬴政失魂落魄的回来,便看见书案上放着的印玺。
他才打开,就看见阿姊端着餐饭进来了:“烙饼,用些。”
烙煎饼,清炒了莲藕,凉拌了鸡丝,卷着吃甚好。虽是守孝,但而今没有守孝必须得吃素的说法。那是儒家要求的,现而今儒家还未曾有那样的影响力。
嬴政将印玺捧起来:“祖母的?”
“祖母宣我去,将印玺给我了。”桐桐给他卷饼子:“若需祖母出面,祖母只出面即可。其他的一盖不管。”
嬴政点头,他也想这样。母亲只要出面即可,便是一言不发,谁也不敢说什么。
卷饼拿到手里,他往嘴里塞着,良久才道:“有其一也好……”盖双印才有效,那缺一便不可。即使阿母糊涂,可没有祖母这颗印,便事难成。
桐桐:“……”同样,咱们没有那一颗印,想实现咱们的意图,亦是艰难。
嬴政一边用膳,一边道:“阿姊,我与太后谈的亦是印玺之事。”
桐桐:“……”没给?她有些惊讶:真不给呀!
嬴政慢慢的咀嚼,而后抬起头看着阿姊:“此乃先王遗命,亦是秦律所允。太后遵从先王遗诏,所行合秦律,无错。”
桐桐:“……”她看着嬴政的眸子,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她递了汤过去:“银耳莲子,放了红枣……你尝尝。”
嬴政接过去之后,迅速低头喝了一口:枣子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可咽下去之后总觉得后味有些苦涩。
桐桐打岔:“明儿,以祖母之名宣召位上将军,如何?”
“善!”嬴政的思绪被拉回来:军与政必须分开!
父王当日安排位上将军共理军务,防的就是一人做大,独揽军权。而今得防着,有人以粮草干涉军务,越过内宫行事。
桐桐就道:“干脆今晚就下旨,明早请位上将军入宫。”
“可!”嬴政看黄琮:“你去宣召。”
“诺!”
吕不韦坐起身来,看樊於期:“你说什么?”
“咸阳宫有动静。”樊於期低声道:“太王太后派人……去位上将军府邸宣召。”
吕不韦下榻,披着衣裳来回的走动:“这位长公主着实是厉害了一些。”
樊於期‘嗯’了一声:“长公主比大王年长,一样受教于列为先王膝下……”
正说着呢,外面禀报:“丞相,四子回来了。”
四子?
“快请!”
四爷进来的时候吕不韦披着袍子,想来已然睡下了:“叔父,侄儿夜来,有几句话说。”
吕不韦看了樊於期一眼,樊於期慢慢的退出去,将门给带上。
叔侄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才隔着案几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