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71)
飘雪之夜, 桐桐与嬴政坐于观景阁。
雪花簌簌而下,煮酒炙肉,难得的消遣时光。
嬴政看着阿姊娴熟的将肉翻面, 他便笑问:“若文渊侯作陪, 阿姊是否更欢喜?”
“瞎说!”
“他可送信回来?”
“送了!雍城之地尚可, 亦有行宫可用。”
嬴政‘嗯’了一声,将酒盛出来放于唇边:“阿姊所酿之酒, 太过寡淡。”
“过几年, 你及冠了,给你喝好酒。”米酒酿成醪糟味儿,而今喝着正好。
“及冠——”嬴政看向阿姊, 再看向阿姊夹来了的肉,他试探着问:“阿姊,非及冠不可亲政么?”
桐桐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目光灼灼,与她对视。
桐桐笑了:“此事我与文渊侯讨论过。”
嬴政眼睛一亮,‘哦’了一声, “阿姊, 你亦觉得可行。”
“法无定法,万事万物尽皆在变!若不认可这一点,那这天下便该是周王室之天下,有秦国甚事。若是万事可变,此周礼之法,尊亦可,不尊亦可!我大秦既然有代周而立之意,尊之,尊的不是周礼, 尊的是数百年来形成的公序良俗。因而,周礼不该成为束缚手脚的捆绑绳。”
嬴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蠢蠢欲动之心在这一刻坚实了起来:阿姊所言,甚合心意!
他紧跟着就道:“然阿姊所思,需得有人在朝堂上提出来。阿姊不能出面。”
桐桐就明白了:“李斯?”
用此人造势,提出这般的观点看看,看看有谁支持,有谁反对,先试一拨水再说。试出来之后,再逐个攻破。
桐桐就说:“若是如此,上次宴请之客,任命官职之事,便迫在眉睫。此事,吕不韦必不反对,他举荐之人,尽皆授官。他一可得名,二可得势,无反对理由。唯有太后……如何能使得太后同意此事……”
嬴政夹着肉一口一口吃着,“明儿……我去给太后请安。”
桐桐以为此次又得闹一次,可却未曾想到,此次格外顺利。
赵姬同意在诸多任命诏书上用印,嬴政只去了半个时辰便回。
桐桐一看诏书,多少有些愕然:“如此便好。”
嬴政面色复杂:“太后提出了条件,如要用印,除非允时而去东宫小住……”
住东宫?
嬴政没有言语。
桐桐问说:“别的离宫不成吗?”
除了咸阳宫,确实还有别的离宫。
怎么说呢?咸阳宫确实极大,但是这跟《汉书》和《史记》上记载的并不同。
《汉书》上说,秦有离宫,这个离宫有多大呢?从咸阳起始,西至雍,绵延三百里。
什么概念呢?就是这个宫殿呀,从咸阳一直修到宝鸡。
而《史记》上说,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
大致的意思是,秦朝在关中这个地区,修了那么些个离宫别馆,范围包括了宝鸡、咸阳、西安、渭南。更离奇的是,这些离宫别馆之间,都是有复道、甬道、阁道连接起来的,首尾呼应,形成一个大闭环。
也就是说,咸阳离宫之大,宫阁之多,涵盖后来地域上大概是四个地市。
桐桐当时看这个记载的时候就觉得,秦始皇在位才多少年呀,把关中平原四个地市圈里面,疯了?
而后好似有考古发现,所谓的阿房宫也不是《阿房宫赋》说的那样,它就没建成。当然了,好似占地不小,大致相当于二十个故宫的占地面积,但阿房宫赋肯定不真,所谓霸王一把火把阿房宫烧了,也该是……只有烧了,才能把秦始皇的罪名给坐实吧。
离宫跟咸阳宫之间,确实有专道儿连接,塬上顺地势而行,来往方便。择一宫室而居,亦可。
因为宫室好管理,跟东宫不同。
东宫有其独立性,并不与咸阳宫混在一起。
而且,东宫乃太子居所,太后住里面,不合适。
桐桐就说:“莫不如请太祝规劝太后一二。”太祝绝不会赞同太后,因为东宫代表的意义不同。
嬴政摇头:“太后思念先王,只愿偶尔回东宫,奈何?”
桐桐便不言语了,这事肯定不对,自己暗地里可探查,但就别言语了。只要正事办了就行。
李斯为客卿,韩非暂无在秦国任职之想,嬴政将甘罗留在身边为伴读,穆歌亦为御史。还有许多人才,尽皆有了任命。
果真就是无论什么主张,大秦用人一视同仁。
嬴政没有急躁,而是跟这些新提拔之人慢慢的熟悉起来。
桐桐观察赵姬,赵姬极为配合,几乎未曾叫嬴政难为过。好似只要答应她偶尔出宫去缅怀先王,她对其他事务尽皆不放在心上。
咸阳城中密探尽皆在桐桐手中,她若想找寻蛛丝马迹,并不难。
东宫本就有旧仆,这些人尽是桐桐安排。而今他们不能近身服侍太后,但大致踪迹还是知道的。
太后常在东宫水榭静坐,水榭三面皆水,一面靠岸。
“服侍之人尽皆在岸上,太后不允仆从打搅。”
桐桐皱眉,问说:“湖上未曾结冰?”
“太后喜冬日水景,有小舟于湖上,外通河流,活水经过,倒是未曾结冰。”
桐桐再确认一遍:“每日都有小舟于湖上来往破冰?”
“正是!”
湖水与外面河道相连!她问说:“破冰之人,乃东宫宫婢?”
“并不!此颇为费力,乃咸阳卫带服徭役之人清理。”
桐桐皱眉,再问一遍:“咸阳卫?”
“正是!”
桐桐叹了一声,赢傒不可能,只能是樊於期。难道又是吕不韦?他不能这么蠢!图什么?
她打发了人,打算出宫。这事不能放任,必须将其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结果还未出宫,与进宫的赢傒便碰上了。
赢傒面色分外难看,“长公主!”
“大伯!”桐桐行礼:“您这是?”
“长公主若无急事,随我去面君,如何?”
桐桐心里咯噔一下,别是这事赢傒也察觉了吧。她应了一声‘诺’,跟了过去。
嬴政从学舍出来,笑道:“大伯今日怎进宫了?”
赢傒左右看看:“大王,臣欲登高以望咸阳,可否?”
登高处,无人窥伺,这是有机密之事要谈?
嬴政看阿姊:何意?
桐桐欲言又止,只能点头示意。
嬴政就率先而动:“那便请吧。”
赢傒脚步沉重,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高处,服侍之人在数十台阶之下,赢傒才往下一跪:“臣死罪。”
嬴政忙扶住:“大伯,何以如此?”
赢傒不起身:“两月前,太后出宫吊念先王,大王命臣派人护送太后。臣深知太后对臣有误会,便命副将樊於期护送。”
嗯!只护送而已,安全去,安全回,已然过去两月,出什么纰漏了?
“樊於期曾为吕丞相家宰,臣不放心,暗放马弁以查其异动。此人回来禀报,说吕家三子巡查铺子,一路同行。臣当日未曾往心里去,此实不算大事。”
嬴政点头,此的确不是大事:“而后呢?”
“而后,太后时而出宫,臣怕出事,太子府外多有巡查。另外,臣不赞成太后独回东宫,位次不可错,此为礼,因此,臣多有留意东宫,只怕不祥引发异象!”
嬴政无言以对,此应对无错漏之处。
赢傒跟着又说:“……月余之前,丞相府下令,抽调附近百姓徭役,清理河道。冬日乃枯水期,河道泥沙堆积,又恰逢农闲,此时服徭,历年尽皆如是。”
桐桐点头,秦国徭役并不是叫人白干的,从后来发掘的秦简可知,不管是修宫室还是修河坝,亦或是陵寝、长城,服徭役之人,尽皆有工钱。
一日工钱依当时的物价,可养活一家五口左右。
而今确实是如此,除了需得离开家,确实不便之外,事真的有工钱可拿。
咸阳城外,突然多了清理河道的,请咸阳卫协助维持治安,本也是常理。
嬴政‘嗯’了一声:“有民变?”
“并非如此。”赢傒说的越发艰难:“东宫引河水为湖,清理河道之人清理了该段,就该结束了。可巡查之人发现,总有小舟时而出没于东宫外河道之内……进出之日甚巧,正好是太后在东宫之时。”
嬴政皱眉,他一时没明白此话何意。
赢傒看着尚且年幼的君王,他尚不通男女之事,如何讲?
他求助般的看向长公主:你与文渊侯来往数年,当真只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桐桐:“……”我怎么说?
赢傒只能继续道:“臣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便着人暗中跟踪。发现进出之人中有一颇为特别,此人乃吕三子身边侍从,长相魁梧俊美,以徭民身份从河道进出东宫,外着布衣,内有华服……”
话说至此,嬴政便懂了。他抬手制止赢傒继续说下去,赢傒抬头看,只见那只抬起来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赢傒大着胆子攥住这只手:“大王,臣着人取此人性命。以臣之脾性,先王孝期,出此等事,臣必要动赢氏宗亲,罢太后之位……可大王乃圣明之君,我赢氏,我大秦之将来,尽皆在大王一身。怎可因此事,连累大王。因而,臣悖礼违心,唯有暗中清理方为上策。”
嬴政转过身去:“太后说……她思念先王……她亲口所说!她亲口所说。”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向阿姊:“阿姊——阿姊——你告诉正儿,男女之间,可有真情?”
桐桐:“…………”她笃定的点头:“男女之间,自是有真情。此亦为人间至纯至美之情。”
嬴政摇头,红着眼圈不住的摇头:“阿姊,若男女之间有真情,那便是要正儿承认太后乃凉薄之人,乃……不堪之人!宣太后如是,太后亦如是……即便这般,政亦不能认……不能认至亲乃此等人……政只能告诫自己,男女之间无真意,天下男女尽皆如此,无一例外!”
自此,政无男女之思,于男女之情,再不敢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