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儿 作品

774.秦时风韵(101)二更

秦时风韵(101)

天将凉,找一临水之地,无须毡席,席地而坐,坐而论道。

一方衣衫褴褛,麻葛草履;一方锦衣玉袍,玉绶金带。

四爷招手,青竹便端了茶来。

巨子看了一眼:“不必!”说着,便从腰上取了挂着的葫芦,取下塞子,抿了一口。

四爷也不强求,却又看向其他人:“诸位呢?”

那些人安然而坐,腰间也各自带着葫芦,并未回这个话。

四爷:“……”纪律果然严明。

巨子上下打量这位文渊侯,而后才道:“墨家尚简,阁下好意,心领了。”

四爷将手中茶杯递给青竹:“给巨子送去!”说着,就看向巨子:“在下是想请巨子看看,这茶杯工艺如何?”

哦?

巨子倒是接了过来,细观其质地。而今有陶有瓷,瓷金贵,多为青瓷与黑瓷。黑瓷尤为受推崇。

而此子所持,乃为白瓷。白中虽泛黄,然已然不同于青瓷与黑瓷。

他把玩良久,方道:“此乃上品。竟不知秦国有此等技艺!”

“秦国尚未有。”四爷看巨子,询问说:“墨家不曾有制瓷技艺?”

墨家多以手工匠人为主,陶瓷器皿亦属工匠,若论有,当然是有的,只是他便身为巨子,对于不甚出名之人,也不是一盖尽知。

他只能说:“墨家若有这般技艺,某不会不知。”

四爷就一脸沉吟:“不瞒巨子,此技艺非秦国所有,乃是小子自造。”

巨子微微点头:“文渊侯能造纸,想来擅长此道。”

“非也!非也!”四爷连连摆手,一副赧然模样:“不瞒巨子,小子曾有一授业恩师……”

他将当日为常寅编造的故事,而今重新对在坐的墨家弟子说了一遍。

“师傅未曾提及墨家,亦不曾正式收我为徒。只是从师傅言谈极擅长之事探寻,小子怀疑恩师乃是墨家弟子……”

巨子:“……”他挑眉,低头看看手中瓷杯:“此物……乃墨家弟子所造?”

“正是!”四爷喊青竹:“去纸笔来。”

青竹端了托盘来,四爷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将烧制之法写完,而后吹干,递给青竹:“交给巨子。”

巨子:“……”他未曾接:“此物贵重,岂可轻易予人?侯爷出身商贾,又有吕氏行商为便利,此物可获利几何,不可估量。这便轻易予老夫,老夫受之有愧。”

“小子自知此物贵重!然正因此物贵重,才更该物归原主。恩师手中有如此技艺,而今世面上未见此类货物,而巨子亦告知小子,墨家无此技艺。小子便知,恩师怕是与我分开之后,便……故去亦未可知!恩师记挂师门,与我虽无师徒之名,但确有师徒之实。恩师遗愿,小子必予以完成。”

四爷抬手:“请巨子收下,莫要推辞。”

巨子接了盘,却将那纸张倒扣过去,没有去看,遮挡住他人打量的视线。这才又道:“你何以这般笃定,你授业恩师为墨家弟子。”

四爷反问:“兵器锻造,而今哪家胜得过墨家?”

巨子自傲:“无门派可出其右。”

四爷便撸起袖子,亮出袖箭来:“恩师教导时日短,小子只学些皮毛。近两年于雍城,试着打造防身兵器,此乃小子设计锻造,巨子可要一观?”

巨子眯眼看去,而后招手:“近前来。”

四爷起身,走了过去,将手腕递给对方。

此物带锁扣,无锁打不开。巨子反复打量,而后目光复杂的看这个文渊侯:“看来,文渊侯所猜测并无错处,你授业之师,确乃墨家子弟。”

四爷一脸释然,而后退了回来:“白瓷烧造之法,归于师门,也算了却恩师遗愿,请勿要推辞。”

甘罗在车上朝这边看:文渊侯乃墨家子弟?诈术耳!舍小必谋大,他到底图谋墨家什么?

一见面便送墨家大礼,墨家不接不成,可拿了……即便他说是他转交的,可不藏匿,守信诺,当真是人品无暇。

此等君子,与墨家又有这般渊源,能杀否?

甘罗抓了果子啃着:无事!危机已解除!

他就听见文渊侯又说:“巨子,小子不敢厚颜称自己为墨家弟子,但能否请您赐小子以信物。不瞒您说,曾有刺客刺杀于秦王,被长公主羁押,长公主断定其为墨侠……小子不忍墨家子弟蒙难,便设法将其安置于雍城。这位兄长与门派中颇得人缘,因而,雍城聚集墨家已然二百有余。”

巨子:“……”

墨家弟子:“……”

四爷依旧腼腆:“小子对墨家所知不多,只知墨家可共财!虽无弟子之名,但终归不算外人。可兄长们尽皆客套,不受小子一饮一啄。您赐我信物,如此这般,回雍城之后,予他们一观,我等方能相处。”

巨子沉默了,久久未曾言语。

甘罗差点没笑出来,今儿巨子所带之

人,尚且不足三百。你却说,你那雍城有二百多墨侠!

墨家影响极大,工匠多留于本国,以工艺为生,此等算不得墨家核心,盖因此等人多是以谋技艺。然,墨家技艺传承,极其严格,收徒得秘法者,寥寥。

此等人若不为官,只是技艺谋生,便不能算墨家核心。

而墨家核心之人,少之又少。

第一,他们得舍家财。

第二,他们得过的了清贫日子。

第三,他们得严格服从。

第四,他们得为弱国牺牲。

只这几点,就问,有几人能做到?这哪一条不是抛家舍业,不是以身殉道?

此有悖人性人伦!

这种境况之下,雍城聚集二百余人之众,何等了得?

甘罗心说:让之以利,威之以势,焉有不可谈之理?

果然,就听巨子问说:“侯爷既与墨家弟子来往频繁,焉能不知墨家之道?”

四爷点头:“对墨家之道,所悟尚且粗浅。”

“非攻!此言是否听闻过?”

“听过!常寅兄长刺杀秦王之后,便听闻他对此言讲解。”

“那侯爷如何看?”巨子抬起头来,面色严肃,一双眼睛深沉,似是要看透人心。

“非攻!小子认同。”四爷说完,还对着他肯定的点头:是的!我认可你这个观点。

甘罗拿着果核探出头,想听的更清楚些:你认同?呵!

巨子眯眼,再次上下打量,似乎要看穿他的谎言。

可再看,对方依旧是一脸认真,“小子认同墨家此理念。”

“那你为何要侍秦,助纣为虐?”

四爷没回答这个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小子在回答此问之前,能否请巨子解惑?”

“可!请。”

四爷便问:“小子一问:诸子百家,哪家可传久远?”

巨子沉吟:“各有长短,尽皆可传。”

“非也!”四爷看巨子,“小子以为,技艺或可长存,然墨家危矣?”

巨子眼神锐利:“为何?”

四爷问他:“墨家非攻,非攻而兼爱,小子以为然。而非攻便等同于扶弱?小子不以为然。”

巨子看向韩王车驾:“侯爷欲言今日事?”

“非今日之事,确乃墨家之危!”四爷指着周围:“沿途尽皆秦军,便是尔等依仗兵器之利,损伤亦得过半!秦有雄师百万,敢问墨家有这般以身殉道之弟子,几何?今日,以十换一,秦军损的起千人,墨家损的起百人么?”

巨子面露怒色:“为道者,当万死不辞!”

“岂非将弟子推入深渊?”四爷就摇头:“便是弟子甘愿献身殉道,您可算过,您之弟子可还损耗的起?今为韩国,损一百余人。自此,秦以墨家为敌。若秦攻赵,墨家助赵,彼时,只损一百么?有备而战,墨家需得损几成。

秦有流民、有战俘可补充兵源。而墨家,您有何途径补充弟子?有多少人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族,不为家,甚至不为己身之安危,只为道而殉身?彼时,必是六国毕,墨家亡!

最精良的技艺可能随着墨家子弟的消亡而消亡,平庸之技艺一代一代传承改进。若是如此,巨子亦要一意孤行么?”

巨子不能答。他确实不能补充核心弟子,亦不能阻止这种必要的折损。

四爷又道:“墨家兴起之时,乃君子之战。诸国虽战乱不断,然争霸诸国,灭国兼并其势不大,未曾出现一国独大局面。因而,墨家扶弱助弱,保其不被灭国,此策并无错处。然,世事变化,墨家却为何不变呢?诸国皆变法,为何?求存耳!为何墨家在技艺上精益求精,在他处却因循守旧呢?”

“依侯爷之高见呢?”

四爷就道:“求存!墨家以技艺而立身,此乃存世之道。若己身不存,谈道,岂不可笑?”

“求存,便要与墨家之道相悖,奈何?”巨子看向远处,“墨家非攻,秦强,依附秦自可求存。然,若为存身而悖道,岂非本末倒置。”

四爷便笑了:“那墨家为何要将非攻与扶弱等同呢?”

何意?

四爷抬手,一边手里拿着一把巴掌大的匕首,一边手里拿着个纤细的木棍:“巨子,诸国征战数百年,无法止战。劝服彼此不争斗,扶持弱者保国,此法历经数百年,证明行不通。既然此路不通,为何不反向而行呢?”

说着,他便用匕首削断了木棍:“您看!若是两人斗殴,一人手持匕首,一人手持木棍,此战可有悬念?”

“无!手持匕首者胜!”

四爷将木棍扬起:“墨家扶持弱国,如同给持木棍之人换了一把匕首。此时,二人尽皆手持匕首,敢问,争斗可能终止?”

巨子:“……”

四爷回答他:“不能!只能令其争斗不止。此若换成两国,其结果必然是皆有损耗,战争不休。”

说着,他拿出一把长剑来:“

若只我有此利器,何人敢动?不论持匕首者,亦或是持木棍者,尽皆放下武器,此——方能终止战乱,天下太平。自此之后,无攻,兼爱。”

巨子:“……”所以,墨家不该扶弱,而是该助强更强,强到天下无敌,尽皆俯首,则天下太平?

嗳!对喽!墨家把路走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