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缱绻 作品

81、玩味

    .

    从头到尾

    忘记了谁

    想起了谁

    从头到尾

    再数一回

    再数一回

    有没有荒废

    ——《催眠》

    .

    81.玩味

    “——你还记得吗?”

    对面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 好笑地看着他。

    她的头发短了许多,打着卷儿勾绕耳畔, 斑驳灯光下像是深酒红色的波浪,自然地衬出漂亮纤细的肩颈线与微醺的面庞。

    十分清纯的一张脸。

    就是如此语气再伴着如此的笑容,真是妖里妖气。

    怀礼掸烟灰的动作慢条斯理,抬眸,悠悠地觑她一眼。

    还未入夜,这处人并不很多。

    方才身前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提及到了她,却又在她晃着纤腰定定坐入她目标的男人对面后,又如潮水般消退了。

    怀礼轻吐着烟, 缓缓向后靠入沙发。

    他黑色衬衫领口微敞, 一截肤色冷白, 袖口挽在小臂。始终闲适慵倦、波澜不惊的姿态。

    只懒懒抬着眼皮,无声地打量她。

    南烟轻轻地笑, 紧逼着向前倾了身。

    昨日旧画廊的一眼太匆匆, 如今她胳膊肘支在了桌面,托着下颌, 迎上他的目光。

    他看她。

    她便也看他。

    就是没酒意壮胆,她也方寸不乱。

    不错。

    是他。

    她还算了解他。

    纵然她这样先入为主的架势,她也知道自己的耐性不消片刻便会被他磨得一干二净——他一向有足够的耐心陪她在这里消磨周旋。

    毕竟曾经是那般地将她戏弄于股掌。

    南烟心底一笑。

    酒劲儿消了不少, 她这样倒像是没事找事的撒欢。

    到底也没忘记今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刚在二楼只不过朦胧觉得那人像他,顺着过来打一声招呼。

    如此却有点自讨无趣。

    她有很久没喝过这么多酒, 眼睫垂下不再看他,弯着唇,维持自己的姿态,要从座位起来——

    “我记得。”

    他说。

    怀礼在她动作一滞后, 看着她,又笑。

    “南烟。”

    嗓音低缓莹润,自这个pub沉缓低迷的jazz旋律弥散开。

    “——哦,原来还记得我的名字,”南烟又靠回了沙发

    ,胳膊搭一边儿,手指绕起了脸边的发。

    她像是一位旧日老友,朝他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想起我?”

    “当然。”

    “是么。”

    怀礼捻了烟,“经常。”

    南烟晃着足尖儿,视线扫过桌面。是他从前常抽的牌子。

    她自然知道他与她之间是没有几分真心话的,他那话里明显毫无情绪,于是又半开玩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也会想起我?”

    她就像是所有十分有虚荣心的女人,说罢,轻哼:“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一直有女朋友的吧。”

    “咔哒——”

    打火机一声轻响,火光清晰燃在彼此眼底。

    青白色烟气徐徐腾开,遮盖双方目之可及。有如铺天盖地的画稿,像是一场漫无尽头的雪。

    雪落了幕。

    他的视线却仍在她身上。

    一如昨日楼上楼下的那一眼。

    怀礼依然看着她,淡淡道,“你没记错。”

    南烟舌尖顿了顿,笑着猜测:“要结婚了吧。”

    “很快。”怀礼说。

    这时。

    不远传来嘈杂的动静。

    怀郁与五五六六的狐朋狗友勾着肩膀搭着背来了。似是怀郁的生日,人堆儿里依稀还有之前那位姓盛的男医生。

    再一定睛,与发给她的消息上描述极为相似的一个淡蓝色衬衫的矮个儿男人,已在不远坐下来了。

    灯光晃的人眼晕。

    南烟到底还操心这笔落不了地的钱,于是施施然地起了身。

    再经过他时,她还特意停了停脚步,微微地俯下了身,贴近他的耳畔,细声细气地祝福他:“那就新婚快乐。”

    他周身清冽好闻的雪松香气,让她一瞬间觉得十分熟悉。男人的习惯不会变,更何况是这种几乎百玩不厌的男人——

    “——这就‘新婚快乐’了?”

    还未抽身,南烟手腕儿上忽然落了个略带凉意的力道。

    随之向下跌去,她慌然用膝盖支住自己,几乎要摔到他怀里的一刻,惊魂未定地扶上了他的肩。

    彼此呼吸缠绕一瞬,清冽的气息轻柔拂过了她的鼻尖儿。

    男人那双好看的眸攫住她,微微眯起了,很轻地笑:

    “

    怎么,玩不起了?”

    “……”南烟转动手腕,咬着牙强颜微笑。

    怀礼直直瞧着她,笑容温和,眼却似是幽深的潭,好闻的雪松香气拢着风,她命悬一线,不留神就要栽进去。

    “怀郁,那是你哥吧——”

    “——他跟谁啊?”

    “谁他妈知道,”怀郁跟着吹了声悠长的口哨,目光在一旁坐立不能的南烟脸上打了几圈转儿,却是忽然又嗤笑起来,“哎,怎么是你啊?”

    好像忘了她的名字,只记得这张脸,有这么一号人。

    姓名全无,就只剩个“哎”了。

    也算是印象深刻了。

    南烟的出现并没有扫却怀郁的好兴致,他还挺兴奋,又招呼盛司晨:“盛司晨,这不是之前装你‘学妹’骗钱的那个么?记得吗?就那个,你和施蓓蓓结婚前她姐找的那女的——”

    人群忽然沸腾,南烟顿时成了话题中心。

    “……谁啊盛司晨。”

    “怀郁,什么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谁被骗钱了——”

    “骗钱”二字更像是锋利的芒,南烟却是不慌不忙,牵起唇角,对怀郁作出个还算大方的笑容来:

    “怀医生,好久没见,话不能这么说吧。”

    怀郁才要说话,南烟却是又款款落坐在怀礼身旁。

    怀礼自刚才便没说话。

    在南烟眼里,他像是与怀郁一同看她笑话的。

    她不再瞧他,人却是挨近,一近再近。

    裙腰后侧恰恰一道引人遐想的雪白,头发短了,单薄纤柔的肩背流泻,脊骨一湾沟壑绵延到腰窝去。

    她一向太懂得利用自己。

    怀礼觉察到她这些小心思,只无声地笑。

    任由她近了,方才酒意未褪,娇妩的侧脸朝向了他,目光飘忽却有意不落在他的身上。

    俄罗斯那一夜,她也如此坐在他的身旁,信手拈局,谈笑风生。那时他和她的对面是个酒庄的男人。

    她的目的是他也是他。

    如今倒真像是玩不起了。

    “肯定是误会了,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南烟自顾自排开面前酒杯,琥珀色液体漾了开来。

    她一一倒上酒,自己先拿了杯,再向怀郁推去,“有误会也没关

    系,今天是怀医生生日吧?那祝你生日快乐。”

    又向怀礼推了杯去。

    她轻轻碰了碰他面前的杯子,颇为真诚。

    “再祝这个怀医生新婚快乐,”

    她酣意懒懒瞧他一眼,又靠近他。

    耳语。

    “——而且,你说你经常想起我,所以到底是谁玩不起啊?”

    她不在意他会不会喝,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回敬,只喝了口自己的那杯,裙摆扫过他腿面,人一晃便走了。

    .

    南烟补上口红靠近镜子,与另一个自己对视。脸贴着脸,如此将自己看的十分清晰、透彻。

    她又在一侧墙边儿靠了会儿,轻呼了口气,又阖眸。

    大脑这才清醒了。

    手机上积累了几条未读消息。

    徐宙也忙着把他外公这两年没卖掉的画送展,很晚才结束,给她发来消息,问她现在在哪里。

    画廊徐宙也执意要开,郑南禾也没说过,这的确是为了她没错——他做过太多为了她的事情——所以这次的单子她一定要成功。

    够开画廊她就停手。

    她曾也算是在鉴情师这一行摸爬滚打过,走南闯北还远赴过俄罗斯——也许真的是报应,让她摔了那么大个跟头。

    再次确认了一下目标,身高、体重、穿着几乎都符合,那男人伏在吧台前买醉,看着老实巴交的。

    发给她的消息只提供了这些信息,其他什么都没有,连未婚已婚都不清楚。

    这些都只能靠南烟自己琢磨打听。

    南烟要了杯无酒精的气泡苏打,直接坐到男人身边,边还笑着问。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漂亮的女人在这种场合总是惹眼,男人有点受宠若惊。

    南烟只感觉他与当初俄罗斯酒庄的那个男人无异,腼腆古板,女人缘并不好,不会聊天,总要她引着话题才肯向下说。

    男人倒十分殷切,同南烟聊了一会儿便畅所欲言了,一肚子苦水无人倾诉,于是南烟装作一副善于倾听的露水知己的模样,热情矫揉,脸都要笑僵了。

    也许酒精作用,她靠在吧台边儿思绪又开始飘。头顶一片斑斓的五颜六色,燥闷的夏让浑身都不舒服。

    这时候总想

    。

    下一场雪就好了。

    她最喜欢下雪了。

    年少时总迷恋坏男人,她后来却偶尔会想,以后她也许会和这样一个老实巴交、不善调情的男人结婚成家。

    比起那种稍纵即逝的浪漫,她其实只想要一份普通的安定。

    一直以来,安定的感觉对她来说实在太难能可贵。

    就像是怀礼那样的男人,也会有想要安定的一天。

    迷迷瞪瞪地瞧了会儿调酒的帅哥,心里又想着,如果这个男人也很有情调,很坏,很温柔,很会接吻,没准她也会想和他多聊几句,会想和他上床。

    其实名字都不用得知。

    一瞬间的快乐也是快乐。

    唉,她是真的醉了。

    男人又说了些什么南烟没听见。他胖得圆润,手短脚短,从高脚凳下去时挺滑稽。

    她不禁抿唇笑了起来,只顾着点头。

    他走后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同她说他要去洗手间。

    他走后,她却又在想,这个人不会已经得知她的目的,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吧?

    这个新的接头人摆明要拿这一单考验她,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光想想南烟就怄火。

    等了许久,身旁好像又来了人,找吧台要了什么。

    一缕气息在她身边停顿,清清又冷冷。

    南烟勉强支起身子,无意识地转头。

    便撞入男人幽深的眼底。

    他头发的确短了——昨夜在旧画廊她就注意到了——多了些不合年纪的锐气,语气却还是温和。

    是笑唇。

    不笑也像是在笑。

    他拿了瓶酒,领口敞开,锁骨下一粒暗红的痣。

    她还未看清,他却是又微微倾了身,看着她,温声地笑。

    “你对谁都这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