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碰面

    谭苏琦爱看文社收回来的各式书评, 所以这段时间往北溪文社的破巷子跑的勤,几乎每天都要过去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的评论,帮着筛选出别具一格的方便之后整理付印, 好比上班打卡一样, 每日的行程也极为规律:在三福巷跟段雨茗吃完早饭, 然后会一起去宁风书铺, 上午看书写书,午饭有时在花千树解决,能现场获得一些别人对说书娘子这个故事的第一反应, 消食的活动,就是午餐后溜达去北溪文社, 在石山书院边上, 离宁风书铺的距离也不算是很远。

    曹妍和姜子俊的课程很满,也就午休的时候还能聊一些书院的八卦,以及近来同窗们对这项募集书评活动的热情,下午她会回到书铺重复上午的事情,一直等到跟段雨茗回去吃晚饭,这样基本能避开段家那些对他们俩的生活热情异常的亲戚的造访,回去三福巷能清净地待着直到入睡。

    在规律的生活节奏中的一天中午,谭苏琦在北溪文社的巷子口, 先是听到文社的院子里有人在生气地高声说话,然后就看到有人从屋子里气冲冲往外走。

    这个姿容俊美的女郎身着锦缎的袍子,谭苏琦是见过她的。

    她目光瞥向了史文才腰间别着的一把折扇,这不就是她曾经在宁风书铺见到过的, 入秋了还在拿把扇子故作潇洒风流的女郎吗?这都快要落雪了,怎么这扇子还在她身上,莫不是这扇子对她有什么特殊含义, 所以一刻也不能离身。

    谭苏琦只跟史文才有过一面之缘,她向来不是个热络的,对不认识的人也没什么主动结交的心思,这巷子并不宽敞,见史文才往外走,她就侧身往旁边稍微避开,好让史文才走过去。

    史文才却是认得谭苏琦的。

    她以为,史家透露向段雨茗提亲的意思,段家一定会答应下来,段雨茗这几年落得“克妻”的名声,已经成了金宁城适龄嫁娶女郎们家中说亲时刻意避开的对象,史文才是不信这些说法的,段雨茗天仙一样的样貌和丰厚的嫁妆,史文才觉得娶段雨茗也是桩美事,并

    且在她看来,向段家提亲这件事,段雨茗应该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哪成想,段雨茗根本不愿意搭理她,一转眼的功夫,他招了个上门妻主。

    史文才觉得心中憋闷,暗中又观察了段雨茗一些日子,自然也是知道谭苏琦的,这谭苏琦亏得以前还是个读书人,只一味跟在段雨茗身后,史文才时常看到她出入宁风书铺。

    史文才因着这书评一事,正在气头上,见到谭苏琦之后,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这么巧,这不是谭小姐吗?谭小姐多数时间在书铺勤奋,伺候段大公子想必很是辛苦,今天怎么得段大公子放假了,有空来这里闲逛。”

    谭苏琦微微皱了皱眉,不想理会这个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的人。见史文才堵在巷子里不往外走,她作势用手往外挡了挡,“这位小姐,借过。”

    “谭苏琦,你好生目中无人!”史文才更加生气,她跟别人说话,到哪里不都是别人尊敬地称呼她“史小姐”,还没有谁能够这么忽略她。

    “恕在下冒犯了,我并不太记得在哪里见过你?请问你是……”

    “谭苏琦,你好大的口气,以为攀上了段家,就可以在金宁城里横着走了吗?不过是个上门吃软饭的罢了,没骨气的很。我警告你,收起你那些小手段,不要以为给北溪文社砸钱,就可以挽救宁风书局话本的口碑。”

    史文才放完话,这回换谭苏琦不乐意了。

    “这位小姐贵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史文才。”

    “史小姐,你说我的那些小手段,是哪些小手段呢,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谭苏琦越发觉得这史文才脑回路清奇,出现在北溪文社的,看装扮又不是石山书院的学子,史文才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奇怪,她只是猜测,史文才是不是跟那篇话本的差评有关,现在几乎是肯定了,上来就愤怒宁风书局给文社赞助,史文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针对宁风书局。

    “你自己最清楚,上不得台面。”

    谭苏琦装作不解的样子,“方才史小姐还说,我给北溪文社砸钱,我倒要问问史小姐,你是亲眼看到的

    吗?不要因为你给文社砸钱,就觉得人人都像你一般作为,钱是多的没地方使了吗?史小姐,那篇书评是你指使的吧,你针对宁风书局,针对书局出的话本,是何居心?”

    史文才自觉失言,谭苏琦还什么都没说,她就先入为主觉得宁风跟她一样出钱给北溪文社,这样不就相当于是自行承认了吗?

    她疾言厉色道,“我不与你胡搅蛮缠。”甩开袖子离开了。

    谭苏琦觉得这史小姐真是奇怪,明明是史文才自己先挑起的事端,反过头来要怨她的不是,她做什么了?

    她不就是让曹妍发起了一下征集书评的活动吗?

    谭苏琦进屋的时候,曹妍正忿忿地瞅着桌子上被团成一团的告示纸和样文。

    她见是谭苏琦过来,苦着脸道,“方才史文才出去,你们碰面了吗?”

    谭苏琦点点头,“我被史小姐警告了一番,说让我不要用什么不上台面的小手段,我都好奇了,明明是她先挑起的头,怎么反倒赖到别人身上。”

    曹妍道,“有些人不就是这样吗?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她自己,定是没有半分错处的。”

    “迷之自信。”

    曹妍扶额,“早知道我就不管她那书评的事了,现在倒好,她来指责我背信弃义不守约定,反正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曹妍想收那十两银子也是有些无奈。

    十几年前,北溪文社开始建立的时候,主理人都是出身富家的学子,就算平日不得书局的赞助,她们交友广泛,也总能从别处淘换来一些友情赞助,有的直接用家里给的零花银子投进来。

    最初的创建者创立北溪文社的时候,是石山书院几个兴趣爱好相同的人攒起来的,开始是单纯的诗词歌赋,印出来大家内部传阅一下,后来看的人多了,她们邀请一些有才学的先生写一些评文,赶上考试的年份,就分析分析往年的试题,做一些跟考试相关的专题,书局在这个时候开始给一些赞助,学子也爱写一些时评的文章,刊印在册子上,若是能被掌学们慧眼识珠,还能得到一些推荐,这种册子广泛流传开来,不仅在书院内部发放,也

    发放到书铺书社里去。

    但也引发了一些刻意显摆的风气,比之真心做学问,更多学子出自功利目的来写评文,这也是册子上的内容开始滑坡的开始。北溪文社的赞助来自各个书局书社,一般这些书局也不会干涉文社写的内容,只要跟书局相关的评论不要太负面就可以。前几年出现了有学子私人出钱给文社发文的事情,引发了北溪文社和时评小册子口碑的崩盘。在众人眼里,学问跟银钱一挂钩,就不免失去了研究学问的单纯的环境,沾染上银子的别册,不能够保持中正独立,自然内容也就失去了客观的参考价值。

    从那之后,风靡一时的小册子越发没落了。富家小姐们主理小册子,出钱出力,也就图个口碑或者才名,这口碑才名都没了,她们也就对北溪文社越发不上心,到了这两年,热闹的北溪文社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常来的只有曹妍一个人,去年文社的一切事务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她盘点了一下文社的资产,果断退掉了带花园的院子搬到了这处破巷子,以便文社支撑的时间能久一点,别在自己手里头关门。

    有了“节流”这一项,曹妍还想要“开源”,她不似那些家中富贵的女郎,能有大把零花钱补贴文社。她在书院里抱怨文社里事务艰难的时候,被段家二房的女儿段雨秀听到,两人闲聊了一下,她倒一番苦水,而段雨秀平日又跟史文才玩到一处。

    史文才见段雨茗成亲,想要给他添一些麻烦,段雨秀平日在爹亲苗泽的念叨下,也想给大房找一些麻烦,在新奇志怪言情话本《胡十一郎》上市之后,她们两个人觉得找到了机会。

    曹妍原本只是图那十两银子,拿到手后,明年文社的活动经费就不用愁了,她想着现在时评册子看的人少,写了随便发发也就是了,不想这一次有这么多人盯着,征集书评的活动还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史文才不结尾款的一半银子,还要挟让曹妍退银子,她也顾不上什么约定,跟谭苏琦倒了一番苦水,“苏琦,我感觉文社快要在我手里开不下去了。”

    谭苏琦理了理

    曹妍话中的信息量,“所以,这是史有才故意找茬的,目标是段雨茗,而且中间还有段雨茗的二房表妹掺和?目的是给宁风书局添点儿堵?”

    曹妍点点头,“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这种损人不利己还废钱的法子,她们俩个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不是史文才,我也不知道。”

    谭苏琦心想,这大概就是,因爱生恨吧。

    “史文才想要要回银子,你可不能给她,要是你担心她再来找麻烦,可以去找找段雨秀,毕竟,同在书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还是在乎一点儿名声的。”

    谭苏琦先前猜测是有别的书局因为话本销量要针对宁风书局使坏,还预备让对方多出点儿银子,若是史文才因为私人恩怨,她也不确定史文才会不会再出银子了,毕竟史小姐的想法异于常人。

    弄清楚缘由,谭苏琦回去继续当写字工。她回忆了一下成亲的时候,貌似是见过段雨秀的,段家的一大家子亲戚都有出现,只是她记不太清二房的那几个妹妹和弟弟。

    段雨茗听完谭苏琦的转述,沉下脸。

    谭苏琦总结道,“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以为要开始商战大展身手了,谁知道成了私人恩怨。

    “我会留意她们两个的情况。”

    谭苏琦也不多问什么,涉及段家二房妹妹的事情,那就是段雨茗的家事,她可没把自己当成是段家的一份子,她有当工具人的自知之明,两年时间不长不短,她离开段家以后,就跟段雨茗那些亲戚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了。

    段雨茗坐着出了会儿神,然后让竹林拿过来京西书局新出的话本。

    “顾卿言的新话本,《冯钰传》。”

    “顾卿言……”谭苏琦小声重复了一遍名字,她是做过金州书铺里话本这一类的市场调研的,顾卿言的书是言情话本当中卖的最好的,甚至“顾卿言”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不一定每本话本都是精品,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是话本类品质的代表。

    谭苏琦翻了翻,一目十行地扫过,囫囵吞枣读了一边,大致知道了《冯钰传》讲的是个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