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落晚空 作品
45、第 45 章
“ho——”江弈对这句半夸奖半威胁的话不为所动,反而低头捏着烟盒打量, 数了又数, 终于确定里头只少了两根。
拉长声音问已经转过身去的人:“你烟到底是戒了还是没戒, 每次就一根半根的不难受?”
经常抽烟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留下烟味, 但除了上次在医院天台,他再也没在纪九韶身上闻到过烟味, 就连上周在办公室被横抱起来的时候也没有。
“小孩不喜欢闻。”纪九韶背对他扬臂挥了挥, “走了。”
还真他妈宝贝儿子。
眼瞧着纪九韶的背影消失在树影后,江弈悠哉悠哉地抽完剩下半支烟, 扔下烟头,用脚尖碾灭了,又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两扇实木雕花门,脚步却沿着来路的方向迈去。
绕过花园两个弯, 拨通电话, 即使那头看不见也笑得一脸谄媚:“喂,是司秘吗?麻烦替我转告纪董, 我这边搞定了。九少亲眼瞧见我去找怀心少爷……纪董的安排缜密周全,自然不可能出错, 能跟纪董合作是我三生有幸……好、好好……我会继续按计划做……”
交代完今晚的事, 他双手握着听筒小心提道:“那之前纪董答应的事是不是也该……”
扬声筒里声音冷硬疏离, “工信部纪董已经沟通过,你提供的材料足够坐实纪年违规。只要调查结果出来,凭现在的纪九韶是压不下的, 什么时候动手,你应该很清楚。”
那声音顿了一顿,“不要让纪董失望。”
“清楚,再清楚不过!”江弈语气诚恳得几乎要对着手机点头哈腰,“多亏纪董帮忙,要是没有纪董我那堆材料不过是一堆没人理会的废纸。等事情结束,还望纪董赏脸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
……
之后的日子江弈很忙。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刘植,又迎来一个纪怀心。
纪怀心这尊大佛比刘植更不能得罪,但好在它比刘植更容易搞定。
纪家本家过来的人,住行当然不用他操心,滨山那边给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只负责“陪”,绞尽脑汁给纪怀心开赌局。
光让纪怀心赢还不行,整场赌局还得走欲扬先抑、渐入佳境、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流程。
一连几天跟在纪怀心屁股后头溜须拍马,江家少爷追着a京下来的纪家人跑的消息不胫而走,c市商圈里的人精们都在私下议论开了——这自然也传到了江爹耳中。
还在为儿子没去拍卖会而盛怒的江爹听说这事,大感欣慰,以为儿子是为了陪纪家的人才没去拍卖会,不仅气全消了,还专门打电话过去慰问:儿子长进了,会为爹和公司着想了,这才是爹的好儿子,要好好陪人家,卡不够刷就说……
纪怀心第一次来c市,虽然在c市的亲戚们给他布置好了一切,但被派来跟着他的人没一个比江弈来得有趣,江弈带他玩的东西新奇有趣、提议的赌法花样繁多。
多年浸淫玩乐的江弈点子一个接一个,很快又给纪怀心想出一个好玩的——赌赛车。
c市郊区的山路深得飙车族的喜爱,尤其是七门山,山路弯道连着弯道,直线少,相当考验车技。
深夜经常有飙车党在那封山比赛,他以前也去玩过不少次,不过车技拿不出手,大部分时间靠在跑车边上跟人搭讪。
将赌赛车的点子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说了,纪怀心沉吟不过一会,表示可以试一试。
江弈心中暗喜,虽然有人跟他说了纪怀心好赌,但没想到纪怀心赌性大成这样。
倾过身给纪怀心续满茶后瞄向窗外,天已经黑了。
“纪少今晚过去玩吗,还是?”
“今晚约了人。”纪怀心抬腕看了一眼时间,神情不复方才的轻松。
江弈早就注意到他今晚一直在看时间,而且他今天身边既没带手下也没带保镖,选的店也低调十足,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
“我先回避?”
这份自觉让纪怀心对他又多了两分满意,“你跟纪家没干系,又是铭哥手底下的人,用不着避他。”抬手唤过侯着的服务员:“上一壶普洱。”
服务员鞠躬退出去,刚走两步又被叫住了,“算了,把茶具茶叶备齐拿进来。”
普洱?为什么大世家出来的人不是喝茅台就是喝茶?树叶子好喝在哪?江弈暗自腹诽,脸上却笑吟吟的,“纪少喜欢普洱?我有个朋友是经营茶场的,下次带些尖货来让纪少品鉴品鉴?”
“不是我喜欢。”纪怀心摇了摇头,眼睛一抬正好看到包厢门被推开,“喜欢的人来了。”
江弈跟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过去,进门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心中微讶,识趣起身,“那我先出去了,纪少慢聊。”
纪怀心点头,随后笑着招呼进门的人,“不到最后一分钟不现身的毛病还没改啊,老六。”
纪九韶走进包厢,视线扫见江弈没有任何波动。
江弈向他颔首算是招呼,与他错身而过走出包厢。
纪怀心平时身边都会带保镖或者下属,偏偏今天没带,在来见纪九韶的今天没带……
不想让跟纪家有关的人知道他来见了纪九韶?
心中的疑惑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兜里手机突然嗡嗡响了几声,江弈回拢思绪掏出手机来看。
金老二:你在哪?
没心思理会老金葫芦里卖什么药,随手把定位发过去就不再管。
在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等那两人谈话的时间正好拿来计划山路赛车的赌局,他很久没跑山路,亲自去跑输面太大,不如花钱雇车手替他跑。
差不多计划完毕,包厢的门也从里面打开了,江弈刚要上前去,一道雀跃的男音从外面传来。
“弈哥!”
江弈扭头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眷恋、惊喜、渴盼、仰慕交织。
喂,不是吧,又是这种麻烦的眼神。
江弈愕然的同时心里直觉抵触,脚尖往后挪了挪。然后他才注意到那张脸,“阿彦?”
方才那一声弈哥将店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包括刚走出包厢的纪九韶。
门外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青年,身上套着的白衬衫让他看起来有些单薄,皮肤白白净净的,五官柔顺清纯。
只见他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两月牙,几乎是飞奔着扑向江弈怀里。
江弈被扑了个踉跄,站稳后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拧着眉责问,“你干什么!”
阿彦错愕地想起这是公共场合,退开半个身子,歉疚地红了脸,“对、对不起啊弈哥,我太高兴了。”
然后仰着脑袋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弈哥,我好想你。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阿彦的出现过于突然,江弈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间还没组织好借口。
在他的记忆里,阿彦一直乖巧听话、活好不粘人,否则他也不会包了阿彦三年之久,但他从来没发现阿彦看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似的。
专门从s市找过来,这家伙就有那么喜欢自己?
阿彦伸手揪住没反应的江弈的一截衣角,“弈哥我找你很久了,这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你……我还以为、以为你出事了。”一个月的失联让他胡思乱想了许多,现在终于见面,眼眶不由发红,声音哽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喂喂,我们不是包养与被包养的关系吗?
青年身上还穿着白衬衫,也许是做贼心虚,那边纪九韶的视线让他如坐针毡。江弈视线总忍不住往纪九韶身上飘,想确认纪九韶没发觉白衬衫这个隐秘不可说的特征,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是该哄着阿彦先回去还是直接撵走。
许久得不到回答,积攒了一个月的不安和惶恐涌上心头,阿彦紧张地抓紧手中的衣料,他不是没想过江弈不联系他代表什么。
自己被抛弃了。
但是,弈哥答应过他会尽快回来,而且,他对弈哥是不一样的。
下定决心到c市找江弈几乎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提起残余的最后一丁点勇气问:“弈哥,你只是太忙,或者手机坏了,不是不要我了,对吗?”
说话间,纪九韶已经走近两人。
心念急转,江弈已然有了判断——哄好小兔子速战速决。
一拍脑袋:“对!是手机坏了。前段时间不小心跌进湖里,手机进水,之后实在太忙没空导通讯录。那次九少的手机也是——”视线陡然转向纪九韶。
掉水里这事是不假,但跟不联系阿彦没有丝毫关系。
被点名作证的人一言不发,黑色的瞳孔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虚不已。
让纪九韶作证难度是有点高,江弈轻咳几声,“总之,手机进水没收到你的短信,是我不好。”
漏洞百出的谎话,但江弈甚至不打算多说一个字去圆。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只要他喜欢你,就会自己骗自己。
“我就知道弈哥不会扔下我。”阿彦果然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低头快速蹭掉眼角的泪花,抬起来的眼睛跟兔子一样红,柔顺可人极了,他转向旁边存在感十足、看起来高冷勿近的人打招呼:“你好,我是阿彦,你也是弈哥的朋友?”
江弈没来得及阻止他问出这样天真烂漫的问题,等捂住嘴的时候,已经听见纪九韶冷嗖嗖的两个字了,“不是。”
虽然事实如此,但听进耳朵里还是有点膈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纪九韶从包厢出来后心情就不大好,好像比赌场外面遇到那晚还要糟糕,不过纪九韶的脸上哪能看出东西,多半是自己脑补过度。
阿彦扯下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看向留给他们一个背影的男人,奇怪问:“弈哥,不是你朋友吗?”
江弈心里不舒坦,故意用纪九韶能听到的声音,不阴不阳地说:“谁做得了他朋友啊,攀不上。”
阿彦懵懂地“噢”了一声。
却不想纪九韶顿住了脚步,并且回头看着他,又或者是看他身前的阿彦:“对什么都带着玩票心态的人,我确实不会跟他来往。对这样的人认真的,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
一股忽生出来的怒气流入指尖,江弈眼睛危险地眯起,将五指死攥入掌心尽量克制着。
他又燥怒了,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在太阳穴里悸动。
不是因为纪九韶说他“玩票心态”也不是说“不会跟他这种人来往”。
“我的人,不劳烦九少举手之劳。”
他讨厌纪九韶的淡漠,也讨厌纪九韶随手的善意。
对谁都是同样的冷淡、对谁都是同样的善意。
他深恶痛绝。
纪九韶抬手解掉衬衫第二个扣子,蜻蜓点水般地扫了恶狠狠盯着自己的人一眼,转身离开,“毕竟,这家伙好像只有对我的时候不是半吊子心态。”
阿彦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想起什么转去翻背包,直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献宝似地捧到江弈眼前:“弈哥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江弈怔了一会,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松开骨节发白的五指,接过礼物拿在手里掂了掂:“所以你跑到这来找我,是为了送礼物?”
“我知道明天才是你生日,可是金少爷说你明天会很忙,应该没空见我。”阿彦笑说,“我……我用自己打工攒钱买的,希望弈哥能喜欢。”
拆开浮夸的包装纸露出其中长形的盒子,盒子造型高档,一看就不是阿彦能负担得起的东西,只是右上角的logo让江弈愣了愣。
阿彦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我看弈哥一直没换那副墨镜……应该是很喜欢它,可是我上次看见它有点磨损,就特意选了同品牌款式的……这个单款是限量的,我拜托了金少爷才买到。”
缓缓打开盒子,江弈取出其中崭新的墨镜,指尖磨着刻入logo的地方,声音不免冷下来,唇边勾起讽刺的笑:“你是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不是、没有。”阿彦从没见过江弈这样尖刻的样子,慌乱摇头,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
“那是什么?”
“我只是想问弈哥……”阿彦紧张地吞下口水,“以后,能戴我送的这一副吗?”
“啪!”墨镜盒被重重合上,江弈捏着盒子笑的古怪:“好啊。”
“只要你以后再也别来烦我、再也别现在我眼前。”
“还有,别再穿白衬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