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察完万嵩的宅院，众人就退了出去。
他们没有翻箱倒柜，这样万嵩万一回家就不会起疑。
下一个地点，是万嵩的货仓。
白石县令还派来两个官差，要他们全程听特使命令行事。这两人在本地办差办了快二十年，十里八乡的牛头马面都认得，怪事也都见过，是纯纯的地头蛇。
可见白石县令的配合程度。
贺灵川直接问这两名官差:“可认得万嵩？”
“太认得了。”其中一名官差叫作徐大有，“他被选入白崎宗时，万贤能给这个侄子摆宴庆祝，我还去吃过酒。可惜啊，最后没出息，被人赶出来喽。早知道是这崽种在暗地里杀妖，我一刀噼了他！”
“你打不过他。”另一名官差邬晃直言，“他就是块滚刀肉。我们早该看出这小子不对劲了，从小不守乡规，长大也是亡命之徒。”
友田镇不大，从东奔到西还用不到两刻钟。
万嵩的货仓就在药田边上，紧挨着小路，运输非常方便。
万嵩的药田里种着不少经济药草，比如麻藤黄、接骨草等等，居然还雇了一窝小眼熘圆的黄鼠狼当看护。
但他的田里就是没有夏枯草，羚将军咧嘴对贺灵川笑:“他自己都不种。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是么？”贺灵川漫不在乎，“我们走着瞧。”
两名官差往前一站，说上两句，黄鼠狼们就不敢阻拦众人开仓了。
现官不如现管。
仓库里的空间已经占用了一半，堆着的全是成袋装的草药，各门各类都有。
这种货仓，芝田乡不知道有多少个。
贺灵川拔刀，随机选择药袋开口。
何首乌。
夏枯草。
田七。
夏枯草。
夏枯草。
他捅了十几个袋子，只有两袋是其他草药，剩下的全是夏枯草！
焦玉睨着羚将军道:“你看呢？”
羚将军干脆伸嘴叼了几棵来解馋，一边嚼一边道:“味儿不错，还挺新鲜。嗯，这家伙到底要夏枯草做什么哩？”
贺灵川在来路上就已经想通了先前的困惑，这时就抓起一把夏枯草道:
“这是饲料，那头怪物的饲料，恐怕也是万嵩驻扎在芝田乡的原因。”
众人大奇:“那头怪物不是以妖为食？”
“恐怕它的食谱不单一。”贺灵川凝视手中的草叶，“这货不普通，我可能见过它的制造者。”
是的，他想起来了。
上一个对他提起夏枯草的人，是董锐。
这人在魔巢沼泽给朱二娘研制药物时，顺口提过他在贝迦国给人制作过一个妖傀，编号三十一。
因为造得太匆忙，这个妖傀有瑕疵，必须经常进食夏枯草才行。
“不然就维持不住”，这是董锐的原话。
“是谁？”
“你们听过董锐这个名字么？”
羚将军摇头，而焦玉则道:“据说是个臭名昭着的妖傀师，被我们整个贝迦国通缉。”
它有些惊奇:“跟这家伙有什么关联？哦你是说，这怪物就是他造出来的妖傀？”
“很有可能。”
董锐的作品稀奇古怪，但都有一个特性:
实用。
只要运用得当，威力都不小。
“区区一个妖傀师，炼出的妖傀能一口气吞掉百多只毫猪妖？”羚将军却不信，“他若有这种本事，还需要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流蹿吗？”
“你说得对。”贺灵川并不急于反驳他，“董锐的妖傀，没有这样离谱。”
董锐的鬼猿、怪鸟和狼人，他都交过手，战力是不错，但说到悄无声息杀掉百多只妖怪，那还差得远。
何况董锐坦言，制造三十一号时太匆忙，其精细程度肯定是赶不上鬼猿、狼人这些带在身边的品种。
那么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焦玉在货仓地面嗅来嗅去:“到处都是怪物的气味。”
贺灵川在仓壁一抹:“也有黏液干透的痕迹。”
他走出去，招来那窝黄鼠狼询问:“这仓库主人多久来一次？”
黄鼠狼乌熘熘的小眼珠看着众人，叽叽道:“我们想不起来了。”
焦玉冷冷道:“太子特使办命桉，你们敢漏报瞒报，就是从犯！”
在他虎视眈眈下，黄鼠狼矮了矮身就想往土里钻。
贺灵川及时道:“这货仓的主人专门捕杀山妖野怪，剥皮炼骨，堪称罪大恶极，你们若有线索，一定要助我们缉他归桉！”
贝迦国可是妖国，如果有谁敢在这里猎妖为生，的确可称罪大恶极。
黄鼠狼们互视几眼，都动摇了。它们虽不属于“山妖野怪”，但同样是弱者，难免有惊惧之心。
最重要的是贺灵川拿出一包小肉干递了过去:“拿去磨牙？”
黄鼠狼立刻伸爪子接过，掂了掂道:“他有时隔七八天来一趟，有时半个月。”
“上一次在何时？”
“六天前吧。”
“不对，五天前！”另一头黄鼠狼反驳，“那晚月亮正圆。”
羚将军忍不住道:“那么下一次也快了。”
贺灵川看仓库里的夏枯草半满，也跟黄鼠狼所说的时间对得上。
“谁会往这仓库里运送草药？”
“附近几个药农。”黄鼠狼道，“他们就住在方圆十里内。”而后报了几个人名出来。
官差徐大有立刻道:“我知道那几人住处。”
贺灵川对他点了点头，接着问黄鼠狼:“你们在这里守田，有没感觉到货仓里有甚不对劲的地方？”
“有啊。”另一头黄鼠狼答道，“万嵩每次过来，我们都会觉得货仓里阴冷阴冷的，好像有什么奇怪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谁也不想靠近。”
它们妖力不强，但灵觉却不弱，生来就具备小动物特有的机警。
贺灵川拿到自己想要的资料，于是谢过它们站了起来。
回到仓库，焦玉小声问:“那是什么意思，这怪物是万嵩能够随身放出来的？”
“应该是。”贺灵川道，“我见过董锐好几个妖傀，个头大小都能变幻，甚至有自己的灵识。”
“有自己的灵识，那还是傀儡吗？”之所以叫作“傀”，不就是因为要听人使唤才能动弹吗，就像牵线木偶。
羚将军看着占掉仓库大半空间的夏枯草:“只要不打草惊蛇，万嵩还是很可能带着妖傀回来吃草。”
“不。”贺灵川摇头，“万大户不清楚万嵩与妖傀如何运作，那他们显然受到麦先生的直接操控；麦先生提前逃走，说明他知道万大户落网，万嵩很可能也知道了。”
“万大户被捕，万嵩托管在他那里的产业就不安全了，也包括这处仓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不该冒险来取夏枯草。”贺灵川接着又道，“不过我们还是该搏一搏，万一他真就那么蠢呢？邬捕头，麻烦你派人把这些夏枯草搬走，再布陷阱。”
经历这么多，他很清楚有一句老话叫作一种米养百种人。
永远不要低估别人的愚蠢。
邬晃应声离去。
贺灵川又问徐大有:“芝田乡还有哪里经常囤存夏枯草？而且数量要大。”
“大量囤积？”徐大有想了想，“洛仓可能会有？”
他进一步补充:“那是五个镇子的外运中转站，仓库又多又大，什么草药都有。夏枯草在芝田乡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如果有汇总，大概会在那里了。”
羚将军问贺灵川:“现在就去洛仓？”
“先做些布置。”
接下来，贺灵川就让徐大有将附近药农家的夏枯草都收过来——大概不到八百斤——连同万嵩仓库里所有草药都攒在野地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好消息是这几个药农最近都没见到万嵩。
贺灵川还找白石县令商量一件事，后者很痛快就答应了。
另外，官府也找到了万嵩在红馆坊里的相好青姑，一通盘问。
据青姑道，万嵩出手大方，身边总有几个朋友。
但也只有那几个。
前几天万嵩过来喝酒，从头到尾闷闷不乐，青姑一问才知道，他有两个朋友在外遇难了。
她还吐露，万嵩只剩两个同伴了。
有一回这三人喝酒喝大了，有个姓来的黑胖子说自己在白嬴山已经置起了产业，准备盘下一个车马行，价格都跟人谈妥了；万嵩则道自己在芝田乡已经有了三个相好，可连个蛋都没给他下出来。
黑胖子就道，恐怕是那几个婆娘年纪大了，不顶用。
万嵩也打算秋天去万安镇买几个清秀丫头，力争明年能开花结果。
听完这些，贺灵川才带上几头妖怪、二三十名便装官差，赶赴洛仓去也。
……
芝田乡担负赤鄢三分之一的草药营收，行业规模越大，设施、手续、流程越齐全，分工越细化。
在这里连专门的转运仓都出现了，甚至有个镇子就专门做仓储生意。
这个镇，就叫洛仓。
贺灵川赶到时，见路修得又宽又直，到处都是仓库货栈，货物周转十分繁忙。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有做不完的事。
这样的场景若如发生在鸢国，可有多好。贺灵川轻轻叹了口气，想到敦裕几个大粮仓外闲得快要捉跳蚤的守卫和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