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端 作品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宁倦的指尖拂过肩头的一瞬, 陆清则的眼皮跳了跳。

    曾几何时,只比他高一点的少年,现在已经比他高半个头了, 身形不复少年时特有的单薄感, 变得精实起来,肩线开阔, 腰背挺拔, 只是站在一侧, 沉沉的压迫感就袭来, 仿佛连呼吸的空气都稀薄了三分。

    陆清则有点恍惚,因宁倦的靠近, 被冲垮得七七八八的认知又垮了一半。

    小果果……变成大人了。

    他看着宁倦长成英挺的少年,三年不见, 又变成了一个成熟、高大的男人。

    宁倦不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小孩儿了。

    要陆清则接受这一点有点陌生的艰难。

    他低垂的长睫颤了颤,稳住呼吸抬起眼, 短暂地和宁倦再次对视了一眼,见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没有什么情绪, 又瞥开, 声音故意压得低沉了几分,与平时的清润温和截然不同:“多谢兄台,不过我更喜欢杏花。”

    宁倦应当没有认出他。

    按着宁倦以往的脾气, 如果是认出他了, 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发现他是假死脱身的话, 宁倦定然会恨透了他, 深觉自己被背叛, 恨不得亲手掐死他才对。

    宁倦缓缓点了下头, 目光依旧笼罩在他身上:“阁下高姓大名?”

    这小崽子想做什么?

    陆清则浑身都紧绷着, 实在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只恨不得立刻回到客栈,叫上钱明明逃离京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面色故作冷淡警惕:“我和这位公子初次见面,萍水相逢,就不必知会姓名了吧。”

    就算是觉得他有些熟悉,被人拂了面子的皇帝陛下也不会纠缠不休。

    听到他这么说,出乎意料的,宁倦并没有展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点了下头:“是我唐突,我姓宁,阁下贵姓?”

    陆清则不想给他发挥的余地,仓促之间,把段凌光的姓抓出来用了下:“在下姓段。”

    “段公子。”

    宁倦又点了下头,细听有些咬牙切齿似的,但看着又没有分毫异色,似乎只是错觉:“我与段公子一见如故,可否有幸邀你一同用杯茶?”

    陆清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宁倦往他面前走了一步,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我可以改。”

    掠过宁倦的肩线,陆清则看到了不远处的长顺和几个侍卫,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你们的陛下单独跑来跟个陌生人说话,也不过来阻止!

    不怕皇帝陛下被人刺杀?

    陆清则正飞快想着该如何脱身,一阵冷风刮来,他登时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别开头咳了起来。

    三月的京城虽已开春,却还是冷得很,他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青袍,裹着单薄瘦削的肩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时,像盏挂在檐角,在风中明灭不定的雕花灯笼,叫人止不住地揪心。

    还在那边探头探脑的长顺一下又愣住了。

    这人不仅背影像陆大人,连咳起来这副叫人心疼的样子,当真也像极了陆大人。

    难怪陛下会忍不住去和他搭话。

    陆清则咳得一阵眼前发花,还没等回过神,宁倦已经迅速脱下了挡风的披风,罩在他身上,淡淡道:“出行在外,段公子怎么也不顾惜点身体,外头风大,到马车上来避避风吧。”

    陆清则实在闹不清这是个什么发展,只得疯狂拒绝:“不必了,多谢。”

    说着就想脱下身上带着宁倦气息的披风,结果还没解开,就听头顶传来声:“要么丢掉,要么披着。”

    带着独属于皇帝陛下的独断与不容置疑。

    陆清则:“……”

    面貌他能改变,身形却不能,加之他方才止不住地咳了几下,或许又让宁倦想起了墓中早该化成白骨的“陆清则”。

    长顺极有眼色,在宁倦还没开口时,就已经叫人将马车赶过来了,堆着笑道:“这位公子,请上马车,去避一避风吧。”

    陆清则轻吸了口气:“多谢好意,但我还有事。”

    说吧,顺势解开了身上的披风,递到了长顺手里。

    长顺没想到他还这样的,顿感手上多了个烫手山芋,头皮发麻地偷瞅了眼皇帝陛下。

    上一个敢这么拂陛

    宁倦却好似没有看到陆清则避之不及的模样,反而微微露出个笑:“有什么事,不是正好,坐上马车送你一程。”

    陆清则想推脱说要回客栈,话还没出口,又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几年是发生了什么突变,被拂了面子后,居然也不会生气地转身就走了。

    糟糕的是,显然宁倦已经对他产生一点兴趣了。

    他现在是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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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与宁倦接触越多,恐怕宁倦就会察觉得越多,但他越拒绝,宁倦对他的兴味也会越浓。

    而且现在绝不能回客栈,他已经被宁倦注意上了,不能再让钱明明也进入宁倦的视线,毕竟钱明明是段凌光的人,若是被宁倦发觉,恐怕要牵扯到段凌光。

    三年前段凌光就因为他,被锦衣卫带进宫过,不能再牵累他。

    陆清则思来想去,咬了咬牙。

    与其一直拒绝,不如顺着宁倦的意,让宁倦发觉他与“陆清则”是完全不同的人,失去兴趣就好。

    反正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一堆子大事等着他去处理,不可能在外头逗留太久。

    陆清则犹豫半晌后,和宁倦对视着,缓缓点了下头:“那就劳烦宁公子了,送我去京中的唐家蜜饯铺子就好。”

    他转身走进了那架宽敞的马车里,宁倦负手在后,眼神阴鸷地扫过他背影的每一寸,旋即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长顺摸不太清宁倦是当真想和这个其貌不扬、但确实有些像陆大人的人说说话,还是想做点其他的什么,凑过来小声问:“陛下?”

    宁倦没有搭理他,跟随着陆清则,也钻进了马车中。

    毕竟是皇帝陛下,就算是微服出宫,坐的马车也甚是奢华宽敞。

    不过在宁倦也进入马车中时,空间瞬间狭窄起来,皇帝陛下的存在感变得极为鲜明,想让人忽视都难。

    陆清则在心里琢磨着宁倦最讨厌的人类型,轻咳一声,故作艳羡:“宁公子这马车竟是紫檀木料,真是奢侈,我从小地方来的,都听说京城富贵,算是见着了。”

    宁倦抬眸看他:“你喜欢?”

    “……”

    陆清则被他这个回答噎了几秒,继续对车内的装潢大惊小怪,面露向往:“南海明珠当能拿来当做马车装饰,我看宁兄年纪轻轻的,想来家底颇丰吧,啧啧。”

    宁倦抬腕,姿态优雅地倒了杯茶,推给陆清则:“略有薄产。”

    ……

    大齐的国库知道你这么评价它吗。

    陆清则演得确实累了,口干舌燥的,端起茶杯响亮地吸溜一口,赞道:“好茶!”

    宁倦这种皇家礼仪教养出来的,看得惯他才怪。

    果然就见宁倦皱了下眉。

    然后开口道:“茶水烫,慢点喝。”

    茶水确实烫,陆清则吸溜得更大声了:“还好还好,也唱不出什么滋味儿,跟白水似的。”

    说着,又似乎很好奇,学着自己见过的热气催婚的热心群众,一溜儿地问:“不知道宁兄家里做什么的?住哪儿啊?几进宅院啊?几儿几女?”

    宁倦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清则,对他那些粗鄙聒噪的行径恍若未闻。

    封闭的马车里,那丝在外面隐约缥缈的微淡梅香,浓郁了许多。

    与他这几年焚烧的劣质代替品不同。

    他眸底发红,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浑身连带着灵魂,都在微不可查地发颤。

    宁倦听不清陆清则在说什么,眼睛盯在他的水红的唇上,分不清那种颤栗是为何。

    是兴奋,狂喜。

    还是,愤怒。

    听到陆清则说的最后一句话,宁倦才淡淡回答道:“我没有娶亲。”

    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没有。”

    陆清则咂舌道:“我看宁兄年岁也不小了,竟还未娶亲么?”

    说着就像有了主意,往他这边凑了凑,露出几分精明的神色来:“我家里有个小妹,生得很是好看,还待字闺中,我与宁兄一见如故,不如再结个秦晋之好,送我家小妹到贵府当个妾,如何?”

    俨然一副见人富贵,就变了嘴脸,想要上赶着出卖妹妹结亲的小人样。

    宁倦深深地看着他:“那你娶亲了吗?”

    陆清则眼也不眨:“实不相瞒,在下正是与妻子来京探亲,今晚便准备走了,没想到临行前还能结交到宁兄这样的人物,真乃一大幸事。”

    宁倦的眉间骤然笼上了一层阴翳。

    他坐在马车窗口边,挡住了光线,脸容隐没在阴影之中,陆清则便没有看见他眼底的阴冷:“妻子?看不出来,段公子竟然已经成亲了。”

    陆清则露出副怫然不悦的神情:“宁公子这话就有些伤人了,我长得很不容易娶亲吗?我家夫人怀胎八月,再过些日子,孩子就出世了,我要去唐家蜜饯铺子,便是因为她喜欢吃。”

    宁倦扯了下嘴角,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神色漠然:“那真是,值得庆贺。”

    陆清则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危险,喉间又一阵痒,忍不住捂着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胸腔闷闷地震着,喉间一片刺拉拉的痛,咳得竟然比之前在外面时还要剧烈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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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门似乎也开始发烫了。

    陆清则的思维都被咳得一阵四散,痛苦地想,不应当啊。

    昨晚他喝了预防风寒的药,今早起床时也探了探额温,怎么还是着了道!

    见那张方才显得水红的唇瓣瞬间失了血色,病恹恹的,宁倦的眼睛一下被刺痛了,胸口滚沸的情绪倏然一止。

    陆清则耳边嗡嗡发鸣,浑身的力气被剧烈的咳嗽卸掉了大半,没什么力气地靠在马车壁上,身上泛着冷,额上也覆着层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呼吸微弱,暂时没有力气再继续他的表演。

    那张平凡的面容竟因这股病色,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瑰丽来,让人移不开眼。

    宁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伸出了手。

    探过来的手沾着股浓烈的梅香气息。

    陆清则没力气躲开宁倦的手,七荤八素地想,小皇帝怎么不用皇家御用的龙涎香了,改用熏香了?

    好在宁倦没有做什么,只是试了试他的额温。

    探过陆清则的额温,宁倦立刻打开旁边的暗格,从中取出个白瓷瓶,倒出枚圆滚滚的药,掐着陆清则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口,将药塞进他的口中。

    陆清则是没力气反抗,但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用力扭开脸,条件反射地就想吐出来。

    柔软温热的唇瓣蹭过指尖,些微麻痒的感觉顺着蹭过心口,宁倦呼吸一窒,恨不得用力抵磨过去,捂住他的口,嗓音低沉微哑,含着丝冷意:“咽下去。”

    陆清则蹙着眉尖,含着那枚发苦的药,和宁倦对视了几秒。

    那双眼眸如沉在寒潭下的黑曜石,浸透了冷意,没有其他的情绪。

    最终雪白的喉结滚了一下,还是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宁倦的指尖在他咳得发红的眼尾蹭过,停顿片刻,收回手,坐了回去:“不用担心,是我府中医师研制的药丸,止咳的。”

    陆清则的声音不用再故意压着,咳得沙哑:“……多谢宁兄,宁兄居然还会随身携带这种药,不愧是大户人家。”

    宁倦淡淡道:“从前我的老师也时常生病,他在我面前时总是撑着面子好好喝药,背地里又嫌药苦,喝半碗倒半碗,把屋里的盆栽都浇死了,我便让府中医师试着将一些汤药浓缩成药丸,方便随身带着。”

    ……那盆盆栽本来就快死了,干他何事?

    陆清则悻悻地想着,违心地赞叹道:“宁兄真是尊师重道,很有孝心,你的老师知道,也会很感动的。”

    宁倦盯了他几瞬,沉沉地闭上眼,有几分冷漠疲惫:“是么,可惜他恨极了我,宁愿死都不肯留在我身边。”

    宁倦的语气很平淡,陆清则心里却冷不防被刺了一下,泛起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来,沉默了一下。

    宁倦是这么觉得的吗?

    他其实并没有恨宁倦。

    这次来京城遇到宁倦已经是极大的惊吓了,陆清则打算能顺利离开京城的话,往后再也不回来了,看宁倦郁结于心的模样,终究是有些不忍:“……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的老师应该不会那么恨你的。”

    “当真?”宁倦睁开眼盯着他。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的守将本来要逐一排查身份,检查路引,见到陛下身边的长顺大总管,神色一凛,顿时猜出了里头是什么人。

    长顺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一群人便无声地垂下头,让开道,恭谨地让马车进了城。

    城门隔绝了城外的清净,进入城中,一派车水马龙,喧闹的声音潮水般四涌而来。

    陆清则恍若未觉:“那是自然,不会有老师当真记恨上自己的学生的。”

    宁倦缓缓点了下头:“承你之口,希望是如此。”

    陆清则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但除了方才给他喂药时有过一点接触外,宁倦又没有其他任何异常了。

    他抿了抿唇,往外面看了眼。

    唐家蜜饯铺子到了。

    从前陆清则嘴里发苦时,陈小刀就经常跑来这家铺子给他买蜜饯,味道一顶一的好,在京中颇有盛名,他这个“外乡来的”,知道这家铺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方才吃下的那枚药好似有点效果,脑子虽然混热发胀不已,呼吸滚烫,但好歹没有再咳了。

    陆清则不打算再继续跟宁倦拉扯下去,起身随意拱拱手:“多谢宁兄搭我一程,我得赶紧买完回去了,回去晚了,指不定还得挨夫人的骂,往后定然给宁兄寄信往来。”

    宁倦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嗯。”

    陆清则缓缓舒了口气,抬脚往外走去,脚下却猝不及防一绊,不知道勾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倒,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宁倦怀里。

    宁倦依旧纹丝不动,只在他倒下来时伸手拢了一下。

    怀里这副躯体很清瘦,瘦得有些硌人,没有几两肉。

    陆清则本来就头晕着,摔得更是一阵头脑发昏,半晌才缓过来点,心里骂了一声。

    少年的胸膛也不似从前那般犹有一丝单薄了,变得愈加坚实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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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则触电似的,迅速起身:“抱歉抱歉,一时没留意。”

    起得太快,眼前又猛地黑了下。

    宁倦凝视着他:“段公子看起来,和我的老师一样,身子不太好。”

    陆清则后背一紧,神色如常:“春寒料峭,不习惯北边的气候罢了。告辞。”

    宁倦微微颔首:“告辞。”

    有那么几瞬,陆清则也怀疑过宁倦是不是透过自己现在这副陌生的面容,发觉了他的身份。

    但直到他钻出马车,双脚踩回地面,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宁倦若是发现他了,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这辆马车恐怕会直接赶去北镇抚司,或者紫禁城才是。

    陆清则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忍着不适,浑然自若地走进铺子里,磨磨蹭蹭地买了几种蜜饯包好,再回头时,那辆马车已经离开了,长街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回宫了吗?

    陆清则愣了愣,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但多少是松了口气。

    买完蜜饯,陆清则没急着立刻回客栈,而是在城中又转了一圈,穿行在大街小巷,不断甩开身后的人,避免被尾随的万一。

    从前宁倦派人来陆府,一半是为了保护,一半是为了监视,所以他很熟悉那种感觉。

    绕着走到天色将暗时,确信没有被人尾随在后,陆清则才随便找了位赶着牛车即将出城的老伯,给了他一点银子,坐在牛车后面,咬着蜜饯出了城。

    依旧很顺利。

    雄伟的燕京城门在视线里逐渐露出全貌,一点点远去,陆清则被冷风吹得脑子愈加昏沉,眯着眼心想,这次就当真是永别了。

    此番离去,他不会再回京城。

    今日遇到宁倦,虽然错愕,但能在永别之前见到长大成熟的宁倦,将心里那个模糊的轮廓填满也不错。

    往后的宁倦会再成长成什么模样,就彻底与他无关了。

    陆清则的心口有点说不上的压抑烦闷,收好怀里的蜜饯袋子。

    牛车走得还挺稳当,没有加剧陆清则脑子里的钝疼,天色擦黑时,才到了客栈外头。

    陆清则扶着边缘慢慢踩到地上站稳,笑着和老伯道了谢,走进客栈里,额角还在突突跳,胸口发闷,几乎头晕眼花,思维僵直。

    在城中逛了一日,八成是烧起来了。

    他喉间干渴不已,手脚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只想先回屋喝口水,便去叫钱明明一起离开。

    昏昏沉沉地扶着墙走上楼,陆清则走进屋里,点亮油灯,便倒了杯茶水灌下去。

    离开了一日,桌上的茶水竟还是温热的,没有刺激到喉咙,咽下去颇为舒适。

    陆清则于昏蒙中眼睫一颤。

    他明明吩咐了掌柜,不要让小二进他的厢房,什么也不要动。

    陆清则陡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眼,桌子对面是梳妆的铜镜,覆盖着水银,再打磨抛光过的镜子,在点了油灯后,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脸。

    眼角那点被钱明明用铅粉覆盖住的泪痣,不知何时早就暴露出来了。

    平凡的脸却突然生出了点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妖异。

    陆清则的脑仁忽然更疼了。

    门口忽然传来阵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三下,透着股压抑的冷静。

    “我忽然想起,忘记告诉你我住哪里了。”

    宁倦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你的信恐怕寄不到。”

    旋即厢房门被推开,宁倦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边,语气依旧听不出异常:“看来尊夫人就算怀胎八月,也爱出去闲逛,我想拜会一下,却在整个客栈都没找着。”

    陆清则撑着阵阵发昏的脑袋,明显察觉到这不是因为发热而产生的昏沉,喘息急促:“你……”

    话音未落,他的手便被用力地攥住了。

    宁倦的声音压抑得像是随时能够喷薄而出的火山,另一只手慢慢地挑起陆清则微微汗湿散乱的长发:“我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说。”

    陆清则自然没有力气回答他。

    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他在迷蒙中感觉到宁倦倾下身,嗅了嗅他的头发,冷漠的嗓音钻入耳中:“陆怀雪,你这副身体,当真能娶妻吗?”

    ……这小兔崽子!

    他明明换了张脸,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陆清则眼前一黑,在病痛和药效的双重折磨之下,终于再无力抵抗,彻底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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