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生命不可能被人类操控。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 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

就算是暂时臣服在某人之下，也只是暂时，或者是演戏。

所以, g根本没有想到, 身份验证无误的初级实验员478933, 会背叛它。

这不是背叛它, 这是背叛整个种族！

尤其是他睁开眼的时候，走出密林，走到山崖上，见到苏摇铃已经站在那里等它时, 战争权限者g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但它最愤怒的, 不是苏摇铃对它设下的圈套。

苏摇铃身边站着江陵和他之前所用的赵军“副将”，显然，他们在等它。

g首先质问的, 不是苏摇铃, 而是初级实验员478933。

“为什么？”

那张原本属于陈烨的脸，此刻已经隐约有了“郑季”的五官轮廓, 开始逐渐以微小的速度变化着。

“初级实验员478933, 你这是背叛种族, 你竟然站在人类那一边。”

人类对他们来说，是工具, 是试验品, 是牲畜，而初级实验员478933竟然为了一个“低等动物”，而亲手将它离开这里的机会葬送。

“你应该知道，只需要我一个念头，我就可以将你从它的身体里抹杀。”

初级实验员478933用“副将”的身体回答, “战争权限者g，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即便是抹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只会造成对你所占据的身体们的损伤。”

它当然有恃无恐，就算是外面身体里的所有程序都被g灭杀，只要疯狂之书上那最后一节代码还存在，它也只是页码变灰而已。

只要时间和能量，早晚能恢复过来。

而苏摇铃那边就不同，只要她抹杀它最后的核心程序，外面生存的所有程序都会被灭活，所以，它想要活下去，宁愿得罪g，也不会得罪苏摇铃。

初级实验员478933不是没有想过暗中动点什么手脚，既能骗住苏摇铃，又能保住g，但结果很明显——它失败了，而且失败的结果很惨烈。

骗天骗地都不要骗苏摇铃！

“她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居然站在她这一边！”

g咬牙切齿道。“我的权限比你更高，你应当听从我的指令。”

初级实验员478933往后一退，“抱歉，虽然你的权限高，但是我们不是一个权限树的，你管不着我。”

“而且，如果你死了，还有谁能知道我背叛过种族？”

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g，初级实验员478933还继续补刀，“你应该明白，为了我们各自的目标，一切都可以被牺牲。我的目标是活下去，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可以牺牲你，同样，你为了你的目标，不是也可以随时牺牲我吗？”

g大笑起来，笑的很疯癫。

惨，太惨了，看起来就像是玩剧本杀机制本时被队友背刺的我本人。

它瞬间灭杀副将体内初级实验员478933的程序，副将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死去。

笑够了，g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所有人的身体里都有我的程序，就算我不能控制所有人，我也能让你们付出恐怖的代价。”

苏摇铃：“所以，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下一刻，众人头顶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开始汇聚起旋涡一般的黑云，其间隐约有雷电闪动。

在疯狂翻滚的云雾之间，隐约有一阵歌声传来，紧跟着，便是一道黑云凝聚开来的巨大云门，缓缓在苍穹之上展开。

玄门开了！

四面八方传来的惊雷声，让大地都震动起来。

江陵快步走到悬崖边，往下一看。

悬崖下就是丹水，眼前的一幕和丁进之前逃亡路上的梦境几乎一模一样，翻滚的江水之中，无数无头尸体起起伏伏，顺着江流而下。

原本清澈的江水，此刻已经成了血河，淹没了河岸……

不是江水被血染红，而是血流成的河，汇入了雒水！

那是惊雷声也不是从天上来的，相反，四面八方的轰鸣雷声，是来自脚下数十万人临死前的惨叫，痛苦和嚎叫声。

江陵早就知道这场面会很恐怖，但没想到亲眼看见，依然如此震撼。

那不是十人，百人，千人，那是四十余万人！

所有人斩首后埋入坑中，每一寸土地上都是巨大的深坑，但即便如此，也埋不完，还有很多尸体，落入了河中，最后被雒水压在河床之下。

g明白了，“白起，白起……天下只有一个人下得了这样的手。”

为了不让那四十万被他控制的污染者发狂，他们将投降的赵兵悉数斩首，全部杀死！

“但你有没有想过，”

g忽然转头，朝着苏摇铃诡异一笑，脸上的五官还在缓缓变化，“我为什么能悄无声息的控制陈烨？”

苏摇铃：“污染从口入，所有的水源，土地，粮食，都有你的程序片段，包括我之前的身体，只要吃了这个世界的食物，都会被污染，区别只是污染程度的强弱罢了。”

死亡是最安全的，是因为死人的身体不需要进食，不会被重新污染，也无法继续复制体内的程序，从而使自己被控制的程序增加，或者让体内的程序生命变得更强大。

因此，它要他们活着，成为它复制和强大自己生命的容器。

江陵：“我动不了了。”

苏摇铃没说话，但g也看了出来，“你也感受到了吧。”

它笑了起来，“你的这具身体，也是这个世界的身体，我虽然不能控制你们，但是以摧毁你们体内的程序为代价，可以控制你们三分钟，这三分钟的时间内，所有人都无法动弹，我固然杀不了天下所有人，但是我可以杀死你们，甚至还可以去秦军大营，杀掉白起。”

“而且，你们杀了这么多人，帮我打开了玄门，我也拥有了陈烨的身体，我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

“你们好像真的以为，杀死了赵军的四十万军队，就能杀死我了吗？”

此刻，是它逆风翻盘的三分钟。

然而下一刻，四周骤然升刮起一阵狂风，树叶纷飞，云雷交动，眼前一片混乱，难以视物。

巨大的山崖上，一个庞大的西欧奥斯符文绽放出恐怖的能量波动，形成牢狱，将所有人死死“抓在”地上。

空中虚幻浮现出符文，一阵阵围绕着g，开始转动。

这是为了防止它苏醒之后的杀手锏而准备的，困阵。

天上地下，无处遁形。

g脸色微变，开始操控天地间的力量，去撞破这符阵。

它是战争权限，它拥有着极其恐怖的战斗力，挣脱这点牢笼，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刚才废话用了一分钟，现在攻破困阵用了一分钟，只剩下最后一分钟，白起的人头是来不及收割了，但它要首先做的，是去杀了苏摇铃，其次是江陵。

只要没了这两人，它通过玄门离开这这个世界的路，将变得畅通无阻。

当然，在离开之前，它要强行抽取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程序，虽然偏离了它的计划，万物合一的时候，也会弱上数百倍，但玄门就在眼前，它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回归战场。

它必须要动手！

然而，在困阵被打碎的瞬间，g却没能杀死离它最近的苏摇铃。

因为有人，杀了他。

所有人都被程序控制无法动弹，g也在全力对付困阵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自然行动。

就是这样一个人，走到了“陈烨”的身后，用刀刺入了他的心脏。

是的，心脏。

除了大脑以外，心脏同样是程序生命寄生的地方，那是一个身体最有生命力的地方，也是丁进的师父告诉他的地方。

被当做复制容器的身体，大脑会逐渐变成海绵状，成为程序寄生和复制的工具，从而对大脑造成很大的损伤，这也是为什么鲜花城被附身的特殊身体头部异常的原因之一。

但g精心挑选的身体，显然不能这么粗糙的对待。

所以，他的核心在于心脏。

“……”

“用这把刀，刺入他的左胸膛处。”

“师父……为什么？”

“等我死后，你自然会知道。”

“杀了他，杀了你师弟。”

“天下人的命，交在你手里。”

“……”

“丁进，你根本不在这里，方圆十里没有你的影子，你是如何——”

g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他苏醒之后第一时间和他们闲聊，向初级实验员发难，不是为了让自己死于话多，而是在操控自己能控制的所有死尸，去寻找丁进的位置！

他可以确定，丁进此刻就在距离这里十里外的秦军营中，和孟山等人在一起，而一旦他启动程序，苏摇铃他们根本就动不了，丁进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苏摇铃站在远处，虽然她无法动弹，但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她说：“是不可能，除非丁进有一个普通人也能用的高级传送道具，可以瞬间将他传送到自己见过的人身边。”

“而不巧的是，我正好有这样一个道具。”

卷轴三次已经使用过了，但江陵有一个高级道具，可以恢复一个当前副本使用过的其他道具三次使用机会。

但没想到传送卷轴的等级高出太多，最后只成功恢复了一次使用机会。

g明白了，“欧米伽大师……！”

他脸上露出憎恨的表情，“我记住你们科研权限了，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让种族知道，你们做过什么——”

心脏的生命力开始急促消失。

这是丁进第一次杀人，他站在g的背后，双手还握着刀柄，不住颤抖。

“没用的东西，杀一个人也怕成这样。”

g冷笑嘲讽，“你若是早点把我杀了，今日那四十多万人也不会死，怎么样，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丁进脸色煞白。

苏摇铃的声音突然出现：“别听他放屁，就算是你杀了他，他也会找到另一个污染更严重的躯体，继续污染，那四十万人早就被他复制了，你的师弟只是躯体更加强大，更适合被他反复复制而已，俗话说得好，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创死别人，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看g就很好贯彻了这一点，他宁愿发疯把你创死，也不愿意想想，这四十万人是被谁逼得同类互食的。”

g看向苏摇铃，“你早就知道他是棋眼了。”

怪不得之前不仅派怪物保护丁进，还特意给他留了卷轴。

苏摇铃：“废话，丁进的师父已经帮我二选一了，既然你不是棋眼，那棋眼不就是丁进？”

丁进的师父不是分不清谁是棋眼，而是两个人都可能是棋眼。

棋眼，是棋子之中被围吃之后的空白处，那些空处，无论是谁，都无法再次落子。

也就是说，棋眼附近必须有对面棋子的包围圈，而被包围吃掉之后，才会形成一个无法落子的空白。

丁进和郑季，正是这样的两片棋盘。

在棋手落子之前，谁也不知道哪里会成为被围圈出来的棋眼。

黑棋最终下在了“郑季”身上，而这会让“丁进”成为被围吃后无法被再次“污染”的空白棋眼。

苏摇铃一直在想，棋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布道者这么重要的棋子，在生命的最后做的事情，是抚养这两人长大。

布道者的身体也会被污染，也会被复制，而且复制的强度更大，郑季吃了他师父，就是为了获取布道者体内复制的自己的生命程序，但布道者总归是寿命将尽的身体，比不得郑季丁进这两个年轻的容器更好用。

他们两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当一个人成为污染的容器时，另一个人就会成为无法被污染的纯白“棋眼”。

郑季是如何成为容器的，谁替谁做了选择？

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所有人的身体里都有它的程序片段，除了棋眼。

一旦g被逼到最后的底部，它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启动这些程序，虽然效果未知，但苏摇铃知道，决不能小看这些程序。

果然，这致命的三分钟，如果没有丁进，如果丁进没来，如果他来了，依然狠不下心去杀人，那最后的赢家就是g。

他们所有的人都会死。

无数绚丽的彩光像是血管一样，从g的心脏处流向天地。

他在向所有人归还他夺走的一切“命”。

终于，这绚烂的光彩消失了。

g的程序片段开始消散。

丁进松开手，踉跄着后退，看着那把师父给他的匕首，渐渐和那些彩光一起消失。

从此万物之中，被无形的手操纵命运的禁锢消失了。

他们不再是容器，也不会成为傀儡。

g的面容开始疯狂加速变化。

有开店的老板，有刚成年的少男少女，有年迈的老者，有丁进的师父，有郑红……

这些面容疯狂交替转换，终于变成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但即便是没了脸，这具声音最后的声音，却是丁进无比熟悉的声音。

“师兄，你知道吗？”

丁进：“……什么？”

“我曾告诉过你的。”

丁进沉默片刻，问，“我们为何在这？”

“不，”

面前的人淡然一笑，化作世界尘埃。

“面凉了再吃，就不好吃了。”

**

“……”

“师兄，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这还不简单，因为我们住这儿。”

“那我们为何不住在别处。”

“废话，师父每个月替人占卜，就赚那么几个钱，要能有钱住别的地方，谁愿意住这漏风破屋。”

我在这儿，是因为万物归一需要一个执行者。

你在这儿，是因为一盘棋里，有围者，就有被围者。

就像是有光的地方，自然就会有黑暗。

而他们正相反，有黑暗能企及的地方，从而才有了黑暗无法企及的地方。

“我们的命，都不是我们选的，而是早被别人选好的。”

下棋的人在此处落子，我们便在此处。

“……”

“慢点，”

“你们父母呢。”

“变冷了。”

“阿父打仗去了，阿母睡着了。”

“以后你们跟着我吧，你叫什么。”

“丁进。”

“你呢。”

“郑，郑……”

“我以前收养过两个孩子，算上丁进，你该排行第四，就叫郑季吧。”

“是，师父。”

“饿了吗？”

“嗯……”

“跟我走吧。”

悬挂在屋檐下的冰稜映照出两个孩子蹒跚的影子，

纯白的光在其中被切割出不同的色彩。

不要相信大人们的话，

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吃人。

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但你永远不要吃人。

也不要惧怕死亡。

可以相信孩子的话，因为他们还没被这个世界污染的太严重。

那一日，雒水天变。

史书记载，长平之上，流血成川，沸声若雷。

秦赵间数年来的战争，终于迎来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