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暮楚 作品

第21章 你看着我

    闻雁书降下一条窗缝,让秋末的冷风挤进来,以便自己在连轴转的工作后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厘清这两天积攒在心头的乱麻飞絮。

    大概是喷泉池干扰思绪,他整理未果,又把窗玻璃升了上去。

    可他不想让胸口也像车厢这样被堵得严严实实,考虑再三,他松开方向盘,用手背试探了下副驾上那两杯热饮的温度,认为有必要赶在口感消失前把它们喝掉。

    就像那天悄声跟摩卡所说,他这人真的很无趣,对着聊天界面转上半天脑筋也只会弹出一句:有空吗?

    打完字按下发送,他将手机扔到仪表台上,趴在方向盘上等待回复。

    正是午休时间刚结束,郑乘衍却仍坐在会议室里分析预测销售市场,他从十二点散会就一直留在这里没挪过窝,也是尤琳休息完过来叮嘱吃午饭才知道已过两点。

    刚好会议室有部门要用,郑乘衍夹上文件回二十层,尤琳帮他带的饭搁在桌角早就凉透,他打开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

    尤琳在一旁给满桌的资料表格分类,问:“我出去顺便把饭热一下?”

    “不用,先放着吧。”郑乘衍呷了口水,“气色不错,心情好些了吗?”

    尤琳午休之后补过妆,笑容看起来比早上明媚一些:“好多了,刚才他发来消息主动道了歉,其实这事儿两人都太意气用事,我们约定好晚上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有些时候还是学会沟通最重要。”

    郑乘衍点点头,看来自己还要努努力,让闻雁书心情不佳的时候也能选择向自己敞开话匣子。

    几句闲话道完,尤琳想起旁的:“郑先生,您手机好像有未读,因为不是工作机,我没打开看。”

    为确保开会时不受打扰,郑乘衍极少带上手机进会议室,闻言他立刻放下杯子去查看,不用解锁便读完了闻雁书的来信。

    人家谈恋爱的不是收三页情书就是三行情诗,他一个结了婚的只有三字短信,郑乘衍却挺容易满足,记忆中这好像是闻雁书为数不多的主动找他。

    当着昨晚刚跟男友吵过架的秘书,郑乘衍把电话拨给了闻雁书,没几下对面就接了,好歹换了三个字:“忙完了?”

    “怎么抢我台词啊,”郑乘衍走到落地窗旁拉开厚帘,“品鉴会结束了?”

    “嗯,”闻雁书说,“你现在有没有空?”

    “还行,等下三点半有个……”郑乘衍突然更凑近落地窗一步,但二十层太高了,于是他让对方稍等一下,然后拿下手机打开拍照模式让楼下事物在眼中放大。

    随即他把手机放回耳边:“雁书,这个位置禁停。”

    电话里静默须臾,闻雁书正左右张望寻找合适的停车位,听到郑乘衍的笑声才意识过来自己被逗弄了,他又趴回方向盘上,说:“我送完下午茶就走了,不碍道。”

    郑乘衍原本想学闻雁书的法子把人喊下车抬头望楼上瞧,可听到闻雁书蔫蔫的嗓音就打消了念头:“我这就下来。”

    挂了电话,郑乘衍瞧了眼尤琳:“还没整理好啊。”

    桌上俨然分门别类码好几沓文件,尤琳撂上最后一本,手搭在上面,觉得有必要提醒自己的老板:“郑先生,别忘了三点半的会议。”

    “你怕是把我打成昏君形象了,”郑乘衍推了推桌角的餐盒,“看看今天中午谁忙着工作没吃饭的,把这个拿去热一热给他吃吧。”

    “好。”尤琳端上餐盒,临走前又道,“外面冷,记得披上外套。”

    外套就在椅背上搭着,郑乘衍像是连往回走两步都嫌多,比尤琳先一步离开了办公室。

    专梯速度很快,电梯门一开郑乘衍就急不可待往外走,前台向他问好他也只是浅浅地点个头,到台阶上却刻意放慢了步调。

    闻雁书的车子还停在那,郑乘衍从车尾绕过去,从侧后方接近主驾位时发现闻雁书还毫无知觉地趴在方向盘上。

    他以为闻雁书在假寐,再凑近点才发现对方双眼睁着,懒散地直盯着前面的某个点。

    郑乘衍手刚伸过去,还没叩响窗玻璃,闻雁书就回过神来,倾身拎过副驾上的袋子,降下车窗递了出来:“刚买的时候有点热,现在喝应该刚刚好。”

    袋子送到眼底下,郑乘衍看到里面有杯南瓜鲜奶咖,隔壁挨着盒豆乳蛋糕。

    他不接,又从车头绕到副驾开门上车,拿走闻雁书手里的袋子,抬手冲前面的树下示意:“开过去停那边吧。”

    闻雁书把解开的安全带系回去,不知道自己低头的动作有没有遮住眼里的窘迫:“我以为你说的禁停是开玩笑。”

    “是在开玩笑啊,”郑乘衍专心捣鼓扣实的糕点盒盖,“不过这里人来人往的,我要是做点别的让员工看见了,观感多不好。”

    闻雁书踩死刹车,将手刹归置原位,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郑乘衍拆出叉子,往两颗饱满的豆乳中间割开条细缝,戳进去完整地挖上一格蛋糕送嘴里,说:“在车里还能做什么,我忍得够久了,你过来不是刚好成全我么。”

    暗示意味十足,闻雁书几乎忘记自己过来的初衷,攥着安全带颇有些外强中干的模样:“我昨晚没睡够,等下就回家补眠了。”

    郑乘衍笑看他反问道:“和我一起在车里睡不行?”

    闻雁书想也没想:“我认床。”

    郑乘衍没再逼问,一口一格很快把蛋糕消灭了半盒,但说话还是从容不迫:“把安全带解开吧,箍着也不难受。”

    闻雁书就靠安全带徒增安全感,他不答话,看郑乘衍挺有食欲地将蛋糕全部填入腹中:“你中午没吃饱吗?”

    郑乘衍没拿吸管,直接揭掉杯盖喝一口奶咖,左手搭着扶手箱,总算把饥饿感驱逐:“压根没吃,净困会议室里埋头苦干了。”

    闻雁书在心里对这个用词的广义和狭义衡量了下,认为郑乘衍指的是前者,毕竟那小明星才刚进去多久,郑乘衍就出来了。

    这种无实证的揣测其实很无礼,闻雁书厌恶自己这种行为,又无端害怕猜想成真,所以迟迟不愿问出口,也屡次打破对方将要告知的迹象。

    他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心理上的自我折磨,可拖下去只会影响他的工作状态,此番前来就是下定决心问清楚。

    品鉴会的开场白都不用他打那么久的腹稿,闻雁书组织好语言,张了张嘴正要问话,郑乘衍突然看向他:“昨晚不是挺早就回房间了吗,怎么没睡够?”

    闻雁书没料到话题兜转到自己身上,随意扯了个理由:“审查品鉴会的资料。”

    “公文包不是扔玄关的矮凳上了?”郑乘衍问,“用脑子审查啊?”

    对方的语气跟扯闲篇没什么区别,闻雁书没留心眼:“手机有备份文件。”

    “我说现代人怎么可能不看手机,”郑乘衍搭在扶手箱上的手蜷起来敲了敲,“那是故意看见了消息不回我?”

    闻雁书才觉中套,他以为郑乘衍会为此不快,转过脸才发现对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宽容。

    “你这两天是不是不太开心?”郑乘衍换个方式问,“工作上的压力我或许无法帮你解决,但别的难题我兴许能给点建议。”

    车厢里载着下午茶的香味,闻雁书被郑乘衍认真地注视着,那些走丢的灵感好像又开始向他聚拢而来。

    “我看到消息了,”闻雁书将安全带解开了,将自己箍着真的挺难受,“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回,该怎么回,回复了你又会说什么。”

    他把右手搭在扶手箱上,和郑乘衍的左手隔着一点距离,一双婚戒却无声告知两人在法律上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昨晚其实去过3016,”闻雁书说,“只是没进去。”

    郑乘衍很费解:“这包间哪里把你劝退了?”

    后视镜中忽然晃过个身影,闻雁书忙碰了把郑乘衍的手背让他转头看:“那个人。”

    郑乘衍只瞥一眼就挪开了:“就一个来试镜的,不是公司员工,没逃班呢,别管他,继续说。”

    闻雁书看着郑乘衍满脸的不在乎,郁结在心头的阴云似乎散了:“他昨晚坐你对面。”

    不相关的人突然串上事件的始末,郑乘衍反应好久才理清闻雁书的脑回路,他又愣又想笑,种种情绪混糅合成一声轻叹:“就为这事儿,你给我摆一整天脸色啊?他坐我对面,你不会进来坐我旁边?我跟他什么关系,跟你又是什么关——”

    他说一半停下,望向闻雁书别过去的侧脸,迫于涵养才没让脏话跑出嘴边:“你怀疑我出轨了?”

    对方的沉默印证了他的猜测,郑乘衍笑了出来:“雁书,你看着我。”

    闻雁书垂眼对着方向盘上的车标说了句“对不起”。

    郑乘衍有的是办法让闻雁书看他,他左手一抬,裹上身边人的右手,扣紧了让对方无法挣脱:“不用道歉,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直接站到我旁边来。我这行业接触的人多了去了,哪轮得上你一个个醋,就怕你泡一身酸味儿。”

    闻雁书稍动容就被最后那句压了回去,他矢口否认:“我没有醋。”

    郑乘衍哪管对方有没有醋,他调低座椅,说:“不是困了么,睡一觉?”

    闻雁书警觉起来,又想把安全带系回去了:“我不困。”

    郑乘衍已经挨上了倾斜的椅背,半垂着眼帘倦意沉沉地和闻雁书对视:“那让我睡半小时,三点二十分喊我起来,我回去开会。”

    闻雁书顾不上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抓着:“就在这睡?”

    郑乘衍说:“不然把车挪到这里干什么,停在门口让员工围观老板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