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橙 作品

第40章 洗牌

    六月结束得快, 骄阳似火烧,夏蝉在人的后面追着, 叫声一天比一天嘹亮。

    这帮学生正热烈讨论期末考试后这个暑假去哪个国家玩, 要学会滑雪还是攀岩来度过这个夏天,结果老刘带来的一个消息把大家炸得体无完肤。

    学校经各方代表开会一致决定,准高三生将在这个暑假补一个月的课。消息一出, 学生间炸开了锅,各类吐槽声占据了学校的每个角落。

    “他妈的什么都是从我们这届开始, 太难了。”邱明华鬼哭狼嚎道。

    “谁爱去谁去,我反正决定毕业后出国的, 让我妈拿个医院报告请假呗。”一位女生说道。

    郑照行冷笑一声:“你以为那帮死老嘢没想到啊,你赋分没满他们会给你好看的毕业履历?当然, 你打算去国外那些野鸡大学当我没说。”

    哈, 谁也没有他自由, 毕业了不想读书他老头也支持, 去国外混日子也行。

    吐槽归吐槽,暑假要上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谁也改变不了。这帮小孩从小浸淫在利益得失追求最大化的环境中,他们清醒得很快, 接受事实也快。

    还有20多天就是期末考试, 又是A生与F生两个队列打乱,重新洗牌的时机。处在两者中间排名不上不下的学生神经最为紧绷。

    在家吃饭的时候, 姑妈边吃饭边聊家常,想起什么说道:

    “夏夏啊,上次我去开家长会, 听说你们学校还分什么A生F生等级的,我感觉挺好, 有竞争才有动力。”

    林微夏盛了一碗汤递给她:“是。”

    “听说你们快期末考试了?马上考试了,要抓紧啊。我给你攒的那笔钱可是等着给你上大学用的。”姑妈语气略严肃。

    林微夏正吃着饭,愣了一下点头:“谢谢姑妈,我会尽力的。”

    全程高航埋头吃饭一直没敢说话,他姐成绩这么好,生怕林女士说着说着把火烧到他身上。

    林女士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吃饭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高航,“咣”的一下把他眼前的红烧排骨移到林微夏面前:

    这次期末考试,林微夏只差两分就可以正式计入A生的行列,方茉语气艳羡地说道:

    “微夏,马上你就要戴上漂亮的红色领结啦,真好。”

    宁朝刚睡醒,打了个哈欠,在一旁搭腔:“妹子马上就是A生了,我是配不上你这个同桌咯。”

    林微夏咬着笔头,看着物理试卷的最后一大题皱眉:“就拿我开玩笑吧,我可能会被物理拍死在沙滩上。”

    但幸好有班盛在,每次一问题目,他虎口处转着一支笔,经常是眼睛扫一眼题目,就开始给她讲题。

    他的思路清晰,思维敏捷,不管多复杂的题班盛解起来都是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的状态。

    这次考试林微夏用心准备了很久,考试前夕,她待在班盛家。班盛给她复习完最后一个重点。

    男生把笔一扔,整个人往后一靠,懒散地抻了一下脖子,关节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起身去冰箱拿了两杯冷饮,其中一罐是冰镇可乐,班盛帮她开罐,“哒”地一声,气泡喷出来。

    班盛一只拿着冷饮,另一只手单拎过一张凳子,将它反过来直接坐下,抽走林微夏手里的笔,痞里痞气地开口:

    “这次你要考到前三,我这免费劳动力你打算怎么补偿?”

    林微夏立刻夸他:“班盛是绝世大好人。”

    七月来得很快,考试也正式来临。林微夏自认这次考试准备得比较充分,说实话,不期待是假的。

    人都不能免俗,付出了就想要有收获。

    考试一共考两天,林微夏和班盛分别在三四楼考场,两人却同进同出,但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简单的交流,看起来高调又不高调。

    同学们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看到两人就开始小声议论,还时不时嘲讽两句,她们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考试最后一科是理综,时间是下午,班盛刚好有事发信息让她先走。太阳很烈,林微夏拿着绿色考试袋挡在头顶上顺着人流进了学校。

    林微夏走在书香园的小道上,一只手不停地往脖子处煽风,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个身影,对方走到眼前仔细一看,她发现是蒋合露。

    出黑板报的时候两人短暂地打过交道。

    林微夏对她的印象是学习很努力,性格冷酷的一位女生。

    林微夏会记得她是因为最近方茉频繁地提起这个人,她是方茉新交的朋友。两人走得比较近,方茉说蒋合露这个人其实挺有趣,两人会因为同一部漫画而哭泣。

    “有事吗?”林微夏问她。

    蒋合露神色焦躁,声音有些抖:“方茉被她们带走了。”

    “什么带走?你慢慢把话说清楚。”林微夏语气安抚。

    蒋合露胡乱抓了一把短发,蹙起眉头:“刚才我和她准备去食堂那里的便利店买铅笔芯,在路上方茉就被柳思嘉她们带走了。”

    “你看到她们往哪边去了吗?”林微夏眉心重重一跳。

    “清园路那边,然后左拐了。”

    林微夏把手搭在蒋合露胳膊上,语气请求:“能不能麻烦你带我过去。”

    蒋合露看了一眼上腕表上的时间,犹豫了一下:“好吧,不过要快一点,马上要考试了。”

    烈日当头,两个女生走在树影下,穿过清园路来到学校后面废弃的教学楼,不远处飘来淡淡的油墨味,那是学校的小型印厂,专门复印自印学生的资料,试卷等。

    两人站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林微夏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腐朽的味道传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方茉——”林微夏往前走了几步,试探性地叫了几句。

    没有回应,只有空旷的回声,刺鼻的味道让她打了个喷嚏。

    林微夏转回头想跟身旁的人说方茉不在这里,再找找时。粗糙的门板摩擦着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眼前仅有的一道白色光线即将消失,门缓缓被关上,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女生站在那里,眼神凛然地关上门。

    林微夏快步跑了过去。

    女生的身材高挑,茶色的长卷发散着漂亮的色泽,她穿着深高的制服,站在明亮处,瓷白手腕处的那串白色贝母手链在太阳的折射下几乎划破她的眼睛。

    是柳思嘉。

    林微夏跑到门前,想去拉门阀,“咔嗒”一声,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室内立刻昏暗下来,异味让人的心情更加焦躁不已。出是出不去了,关心则乱,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电石火光间,林微夏想起蒋合露是A生里的最后一名,如果这次她前进成为A生,那么蒋合露就会掉入F生的行列。

    蒋合露想要的是守住自己的位置。

    柳思嘉很聪明,利用人的嫉妒心和不甘,轻易而举把林微夏困在这。

    柳思嘉呢,她想要的太多了。想要林微夏吃下这个教训,咽下这份苦楚,想要一直是第一,想要喜欢的男生看自己一眼。

    门缝外的亮光隐隐看见柳思嘉站在那里,她看着林微夏冷静地说道:

    “真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蠢,居然一骗就过来了。”

    林微夏站在门口,直视着那道眼睛,缓慢开口:“思嘉,放我出去,这场考试对我很重要。”

    人生很长,也不可预测。所以发生在她身上不好的事,林微夏不会去质问为什么,她选择坦然接受。

    尽管姑妈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孩,也偶尔偏心高航。但姑妈把她那个酒鬼手里解救过来,一直抚养她长大,给她安稳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小时候高航被送去学大提琴,姑妈怕他孤单没人陪就让林微夏跟着去,说是陪人,还是咬着牙给她请了同一个大提琴老师。

    那段时间姑妈起早贪黑地干活就为了让他俩去学琴,邻居笑她,她啐一句,像个市井妇女粗着嗓子说道:“呸,闺女就不是闺女啦。”

    虽然姑妈偶尔偏心,爱计较,爱占便宜,但从来都是把她当亲人对待。

    林微夏很感激。

    既然姑妈问了这次考试,林微夏会让自己尽力。她得让姑妈知道投资她,养育她是有回报的。

    “哦,可我觉得你待在里面反省比较好。”柳思嘉鲜红的嘴唇勾起,“我得去考试了。”

    门关上后,柳思嘉转过身去,脸上的表情复杂,全然没有了面对林微夏时的高傲和凌厉。

    人走后没多久,考试铃响起,原本嘈杂的世界归为一片寂静。

    借着昏暗的光线,一双琥珀色的眼珠睁眼环视着眼前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堆满了旧的体育器材,甚至还有一辆缺了一只轮胎的自行车横在上面。

    林微夏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坐下,背靠着那些器材。周遭散发着一种旧件陈腐的味道,很难闻,她只能强迫自己习惯这些味道。

    这是一个废弃铁皮房改变的仓库,不通风且昏暗,加上现在是盛夏时节,林微夏只坐了一会儿,额头,脖颈出了一层汗。

    热得难受。

    林微夏坐在那里,静静地抱着膝盖在想事情,她坐久了腿有点麻,正打算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手肘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器材。

    “哗啦”一声接连掉下几块木板,接连几块木板直接砸了下来,边角连连撞向雪白的膝盖骨再翻滚地上。

    林微夏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嫩的膝盖立刻见了鲜红的淤血,林微夏拖着受伤的膝盖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离那些器材离得远远的。

    两个小时过去,考试结束铃响起,学校恢复吵闹声,一直持续到天色暗下来。天一黑,人内心的恐惧被放大。

    夜晚的黑是让人难受的,很难看见光,林微夏背靠墙壁,又渴又难受,脸色有些苍白,她攥进口袋里的某样东西,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越陷入黑暗,人的情绪越低迷。

    另一边,冰室里,两个女生面对面地坐着各自点了一杯奶茶,蒋合露下午在考场就发现了柳思嘉的不对劲,她握着笔多次走神,甚至忘了答题,直到监考老师多次敲桌提醒。

    一考完试柳思嘉就想去把林微夏放出来,蒋合露制止并刺激她:“你忘了因为她,你多难堪了吗?”

    现在也是,蒋合露拉柳思嘉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柳思嘉一脸的心不在焉,低头去喝手边的奶茶却嘴唇多次找不到吸管,眉眼满是急躁。

    蒋合露阴恻恻地问她:“我说,你不会还拿她当朋友吧?我看你挺担心她啊?”

    柳思嘉抬眼看向她,抱向手臂,冷笑一声,语调攻击:“我的想法用得着你管?你不就是担心事后她告发我们,你,你家都抗不住事。”

    “怂货,当初是你主动找我的,把她关里面也是你出的主意,一个劲地怂恿我加入你,让我负责关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担心?”

    “你——”

    柳思嘉眉眼彰显着不耐烦,她最烦别人大手一挥:“行了,你走吧,出事不会让你担着。”

    蒋合露走后,柳思嘉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耳边没有她聒噪的声音后,世界安静了许多,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林微夏那个冷淡的眼神。

    不会有事吧,只是教训她一下。

    要是她出事怎么办?受伤了呢——

    想到这,柳思嘉猛地一个激灵,全身都在后怕,她当初应该是疯了会答应蒋合露去干这事。

    她喊住经过的服务生,嗓子发干:“你好,能不能借下你的手机?”

    服务员递来手机,柳思嘉接过来编辑信息,指尖都在颤抖,此刻,屏幕映照出一张焦躁难安的脸。

    *

    砰——砰——砰的声音相继传来,林微夏一只手肘撑着墙壁站起来,抬眼看向门口。“哐当”一声,门被人一脚大力踹开。

    外面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班盛站在门口,他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身影高大挺拔,只是脸色沉沉,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

    他的眼皮掀起,睨了一眼角落里的林微夏,把扳手扬手一扔,朝她走了过来。

    班盛半蹲在林微夏面前,影子完全地笼罩下来,像是为她辟开了一处单独的避难所。

    他的眼锋掠过她的脸和受伤的膝盖,没有说一句话,在压凌着某股劲。

    “找了你半天,后来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说你在——”一开口,班盛嗓子都是哑的。

    林微夏眼神一怔,她能猜到是谁发的,淡笑了一下:“她为什么不做绝一点?”

    他一把将林微夏横抱在怀里,班盛抱着她往外走,一言不发。路灯荧然,林微夏抬眼看见一抹阴沉歇落在他漆黑的眼底。

    “你放我下来,我现在腿不麻了可以走了,”林微夏温声开口,语气顿了顿,“况且巡逻老师看见也不好。”

    而且这只是轻伤。

    班盛只得放她下来,改为搀着她的手臂,架着人往外走。站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班盛摸出手机打电话。

    “你要打给谁?”林微夏心的直觉觉得不对劲。

    班盛的语气透着狠戾,缓缓开口:

    “让柳思嘉出来解决事情。”

    阴翳一直歇落在他眼底,班盛要是把这把火烧出来,所有人都完了,所以她得安抚他。林微夏扯了一下班盛的衣摆,男生低下脖颈看她,她的嗓音温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开口:”明天行吗?我的膝盖有点痛,想先处理伤口。而且,我知道明天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班盛看了一眼她的伤势最后同意了,他把林微夏送到医院,单手搀着她的肩膀扶着人在坐在蓝色的椅子上。

    班盛喊来医护人员,护士很快拿着消毒药水和药粉之类的过来。护士走过来给林微夏处理伤口,班盛则拿着缴费单去交费了。

    护士拧开碘伏,用棉签沾了药水在她膝盖处的伤口涂抹,一阵冰凉。消毒完后,林微夏瞥见护士拧开一罐药,好像是白色的药粉,眉心跳了跳,问道:

    “护士,这个疼不疼?”

    “有点哦,要忍着点痛。”护士笑笑。

    药粉还没洒上去,林微夏就别开脸,紧张得鼻子皱在一起,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不敢看,总感觉这是一场酷刑。

    倏地,眼前的光线消失,一片黑暗,一道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淡淡的烟味传来,她的脑袋刚好靠在他身上。

    传来安心的气息。

    只听见他轻笑一声,声音低低淡淡:

    “护士,麻烦您上药的时候给她吹一下,我家小朋友比较娇气。”

    这样反倒搞得林微夏脸红起来,长睫毛轻轻地刷到冰凉的掌心,被他这么一插科打浑,上药带来的疼痛感很快过去。

    处理完伤口,班盛打了一辆车送林微夏回家,在离水围巷还有1.5 公里的时候,恰好赶上在修路,车过不去,司机只得把两人放在路口。

    班盛站在林微夏面前,出声:“我背你。”

    “不要吧,人太多了。”

    林微夏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伤口,最重要的是她脸皮薄,这么大人了被人在大街上背着多不好意思。

    班盛觑了一眼她膝盖上的伤,担心她的伤会因为活动牵动伤口,想也没想,轻笑一声,直接掀掉戴着的黑色棒球帽扣到了林微夏脑袋上。

    林微夏怔怔地抬眼,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温度的帽子扣在脑袋上,班盛脸上的表情维持一惯的游刃有余,动作却有点笨拙地帮她扶好帽子,冰凉的指尖碰过来,他伸手把林微夏额头上的头发勾在后面。

    班盛背后身去,弯腰一把她背起来,林微夏细长的两条胳膊搭在他颀长的脖颈上,慢慢趴在少年宽阔的后背上,紧绷的心情得到放松。

    林微夏想起什么,犹豫地问道:“学校的等级是你划分的吗?”

    班盛愣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哂笑声,开口:“不是我。它是资本累积到一定阶段,有钱人玩的一个沙牌游戏。”

    入夜的风变凉,虫鸣在叫,林微夏的眼皮慢慢变重,最后她靠在他肩头安心地闭上眼,从刚才在废旧器材室见到他第一眼就想说的话,现在终于喃喃说出口:

    “人人都没有我这么幸运,被欺凌的时候永远有人在身边保护我。”

    班盛身形僵住,低垂眼,唇角敛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林微夏,如果我没有那么好呢?”www.hsy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