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赵白鱼每日准时到漕司衙门熟悉事务,魏伯也一天到晚在外头奔波,府里留下砚冰一人苦读。

    这日做完赵白鱼布置的作业,砚冰闲来无事,想着买点东西晚上煮五郎喜欢喝的糖水,便从后门出,来到叫卖声不断的市集街道。

    路过一处围满人的摊子,听里头的人喊:“十两收文玩古玩!各位家里头有什么您觉得是文玩古玩的好货可拿到咱们这里叫师傅掌掌眼,是好货,当场高价买了!要是师傅掌岔了眼,赔了大钱,那也是咱们自负盈亏,绝不反悔!但古玩文玩这东西,玩的就是一个‘赌’字,以小博大,钱货两讫,是赔是挣,可都得自个儿担着。”

    砚冰四下打量,发现脚后头有一块泰山石,刻着‘文昌里’三个字,还用朱砂描摹过,原来是不知不觉间到了洪州最出名的古玩街。

    他心下好奇,驻留原地围观。

    陆续有人拿出家里的宝物叫里头三位师傅掌眼,如果不掌眼,甭管破铜烂铁,只要有点年头一律十两收了。

    要是师傅掌了眼,瞧出好坏,要么高价,要么砸地上也没人要,但掌眼前还得先交五两银子

    砚冰看了一炷香时间,便有四人掏钱叫师傅掌眼,其中一个人手里的‘文玩’顶多值个十文钱,其他三个手里的文玩不大值钱,却都高出十两。

    当然也有人求稳,直接将手里的文玩以十两卖出去,结果当场鉴定其价值三百两。

    这人当场反悔,还没开始撒泼就被打手扔出文昌里。

    自也有人搬来一大车有些年头的瓷瓶,每样十两银子卖出,鉴定结果是瓷瓶总价不超过五两,反叫这人大赚一笔。

    极具戏剧性的场面接二连三地发生发展,气氛被炒起来,越来越多人捧着家里的古玩跑过来,双眼通红,直勾勾盯着掌眼的师傅,渴盼自己也是暴富人群里的一员。

    听旁边说,文昌里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这样的鉴宝大会,想发财就可以来试一试,经常有在小文昌里淘古玩,就等今天的鉴宝大会帮他们发财。

    砚冰有点心动,左右无事,便将他前几日从小文昌里淘到的古玩带过来,忍痛交了银子让古玩行里的师傅掌眼。

    师傅看了眼砚冰,低头摸着古玩,仔细鉴定,冷漠地说:“妖。”随即放到旁边去,另一个师傅鉴定完一个瓶子也说了句:“不至尊。”

    砚冰云里雾里,揪着旁边的掌柜问:“他们什么意思?”

    掌柜瞟他一眼:“外行?那是行话,妖就是指你这东西仿得真,满身妖性、邪性,差点让人上当。至尊就是正宗,不至尊你说是什么意思?”

    两件古玩都是假货的意思呗。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砚冰还是忍不住沮丧。

    掌柜转身,朝三名掌眼的师傅使了个眼色,那第三名师傅便开口:“有一眼。”

    砚冰:“这又是什么意思?”

    掌柜挤眉弄眼,有喜色,也有‘你小子走运’的意思,“有几分真货的意思。但凡说出这句,八九不离十。”

    砚冰的心一下子被吊高。

    三名师傅一起掌眼,商量过后,纷纷点头:“东西绝对至尊。”便是真货的意思,而后比划手势估价。

    砚冰看懂手势,结结巴巴说道:“这东西能当六百两?我从小文昌里淘来的,大概三四十文钱……你这没估错?”

    六百两!

    当下人群沸腾,不是没有开过更高价的古玩,但砚冰这绝对是花最少钱淘到最值钱的宝物的人,立即有人想去小文昌里淘宝。

    掌柜问:“我瞧你是个外行就能开门红,沾沾你的福气,一口价六百五十两卖不卖?”

    砚冰犹豫片刻:“卖!再帮我看其他货!”

    十来件货仅有三件是好货,卖了一件还剩两件,其中一件是块形状漂亮的土黄色玉螭龙,花了砚冰本金五两银子,而掌柜故作平静但眼里透出急迫地开出千两价格,让砚冰识破他在压价,拒绝卖货。

    砚冰带着两件文玩好货进文昌里,找三家老字号当铺询问价格,第一家开一千五,第二家开两千,第三家则开出三千的高价。

    目瞪口呆的砚冰辗转来到最后一家本地最大的老字号,兼古玩店和当铺于一身,刚到门口就听里头的掌柜捧着黑乎乎的木块说得天花乱坠,准备卖给一个本地行商。

    砚冰打眼一看,那正是他卖出六百两的第一个文玩,仔细听下去,发现掌柜竟然开出三千两白银的高价,还真就卖出去了!

    瞬间明白还是被压价,而且压得特别狠,可古玩这行就是玩的捡漏,砚冰心气再不顺,也只能愿赌服输。

    掌柜一转身瞧见砚冰,倒丝毫不尴尬,赶紧迎上来,还是惦记着他手里的玉螭龙:“看来您是去问过价了,我再压价就说不过去……这样,四千两一口价!”

    砚冰抱着胳膊不说话。

    掌柜了然:“你应该问过其他三家老字号了吧?最高不超过三千五?因为你这玉螭龙顶天三千五,再高价,我们没得赚。我这家是文昌里最老、规模最大的老字号,出了我这门,没有更高的价。要不是我有个朋友喜欢螭龙玉珏,我还不定要你这玉。”

    掌柜的摆高了姿态,爱答不理地掸着店里的灰尘。

    砚冰:“我再考虑考虑。”言罢假装要走。

    掌柜干脆背对着人,半点挽留的意思也无。

    砚冰到底是个十六岁的普通人,跟着赵白鱼见识多了,却没什么商业经验,不懂商人的勾当,更不了解什么叫心理战,这会儿被掌柜的作态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进来之前,砚冰也找人打听过,确实这家是老字号,基本定了价、出了门,再找不到更高价的店,那人还说古玩讲究讨价还价适当,通常不过三,要是其中一方态度摆出来就不要再砍价。

    人是有诚意要买的,要是诚心想卖,最好卖了。

    别辛苦讨价还价一番后甩手不买,这是大忌,会被当地的古玩老板们排斥。

    一番心理挣扎后,砚冰回头,一咬牙:“卖!”

    掌柜问他的第三件古玩卖不卖,砚冰也点头。

    最后走出老字号古玩店时,砚冰怀里揣了六张千两银票和数张小额银票,回到府里时,表情还有点懵。

    赵白鱼一放值就瞧见他在偏厅里发愣,“怎么坐在这里?”

    砚冰见到赵白鱼就兴奋不已,将今日卖出的钱尽数拿出来,塞到赵白鱼手里,挺着胸膛有些羞涩地邀功:“我前几日从小文昌里淘来的古玩,今日到后门那条古玩街卖出去了。钱都在这儿,五郎拿去贴补家用。”

    他也能养家了。

    那堆地摊货都卖了?

    六千六百两……好大的手笔。

    赵白鱼来了兴趣,询问今日发生的事,不时点头,待砚冰说完,他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来:“原来这就是文昌里的妙处,我算是知道了。”

    砚冰见状,兴奋的心情消减不少,心里一点疑惑冒尖:“是不是有问题?”

    赵白鱼不答反问:“知道纪大人怎么着了套吗?”

    砚冰摇头,侧耳倾听赵白鱼描述江西商帮如何陷害纪兴邦,最后脸色煞白,如遇猛虎般盯着桌上的银票,艰涩而恐慌地说:“我是不是连累了五郎?我们是不是掉进陷阱里了?”他慌里慌张地说:“我、我现在就去换回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五郎放心,就是到了刑部大牢,我绝对咬死了是我一人所为,绝不拖累您!”

    “慌什么?”赵白鱼淡定地按住砚冰的肩膀,将那银票划过来:“文昌里的鉴宝会一个月一次,鉴定的师傅是古玩行的人,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砚冰犹存疑虑:“不会像纪大人那么陷害我们?”

    “不至于。商人想挣钱,不是想造反。我没表态前,他们不会下死手。”赵白鱼了然地笑了,“他们这是投石问路,根据我的反应判断我是敌是友,好调整之后的措施。”

    砚冰:“那我们该怎么做?”

    赵白鱼:“等他们先动。”

    砚冰沮丧:“有纪大人这个前车之鉴在,我居然还相信天上有馅饼掉下来。”

    “你并不知道纪大人如何中招,意识不到他们的套路很正常。你事前已足够谨慎,先后询问路人,了解文昌里的情况,加深鉴宝、淘宝、捡漏的概念,之后又到文昌里多番问价,每个人都开出不同的高价,你总不可能想到他们会串通起来诱骗你掉进陷阱里,更想不到他们居然也和当地商帮勾结。这是他们设下的连环圈套,人在天降横财的氛围里,很难保持理智。”

    就是个现代人,面对千层饼一样的套路也会一脚摔进坑里。

    赵白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道:“你看连一个转运判官都知道文昌里的妙处,其他官不更明白?至少我现在能肯定洪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和江西商帮多少都有点猫腻。”

    话正说着,底下便有人来报:“大人,赣西商帮会长陈罗乌求见。”

    赵白鱼动作一顿:“看,人来了。”

    砚冰:“要见吗?”

    赵白鱼:“就说本官乏了,不见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底下人一走,砚冰就问:“这又是什么章程?”

    赵白鱼:“给他们点脸色看。”

    砚冰挠挠脑袋,大约明白五郎是给这帮商人下马威,让他们摸不清态度,想越多就越容易乱。

    甫到洪州立刻掉进套里,遭人这么一算计,砚冰算是亲身体会到何谓龙潭虎穴,往后行事极为谨慎,但凡有便宜的事绝对不敢占。

    ***

    陈罗乌被拒见面倒不觉恼怒,赵白鱼奉旨下淮南便有小青天之名,又是纪兴邦旧部,自然不好对付。

    他要是一上来就表现亲热,陈罗乌反而担心有诈,如此作态,却在意料之中。

    到得第二日,陈罗乌早早就到漕司使府上等候,还是见不到赵白鱼,带进门的礼物原路归还。

    第三日和第四日不来,到第五日,陈罗乌天没亮就登门拜访,在花厅处直等到日上三竿,今日休沐而晚起的赵白鱼才知道他等了这么久。

    赶紧穿上常服,简单梳洗后,赵白鱼一踏进花厅就说:“曾有程门立雪,今有陈公候日开,某心有所触,不忍再拒见。”

    陈罗乌立即迎上前,拱手道:“赣西商帮会长陈罗乌见过赵大人!”

    赵白鱼只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结结实实受了陈罗乌的大礼,“陈会长见外。赣西商帮乃天下第一帮,沟通南北,冠绝古今,连海外都有你们赣商的身影,您又是这商帮会长、龙头老大,咱们洪州乃至于两江商帮都需要您坐镇,我这漕司使都得仰赖您照顾一二。”

    陈罗乌笑起来:“欸,大人客气,都是小本生意,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全仰赖老天爷和当今圣上的仁慈,勉强混口饭吃,哪里担得起这谬赞?说来还得是我们这些商人仰仗大人您照顾。”

    赵白鱼摆摆手说:“你们平时给我点脸面,好好把税交齐了,我这官就做得稳,自然护着你们,大家遵纪守法,安安分分做事,不就互相照顾到位了吗?”

    陈罗乌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很快藏起流露出的一丝不愉:“大人所言甚是。陈某今日冒昧,不敢空手而来,但闻大人喜文玩雅物,便带了点家藏雅物与大人把玩,还望大人不嫌弃才好。”

    说着话的同时,他打开手边的盒子,叫赵白鱼看清里头的三样文玩:黑煤炭似的木头、土黄色玉螭龙和一只唐三彩。

    后头的砚冰一瞧,脸色骤变,认出三样文玩正是他前几日高价卖出的货。

    陈罗乌紧盯赵白鱼的脸:“大人觉得如何?”

    赵白鱼:“我水平不行,瞧不出好坏……对了,我府邸后门连着一条你们本地最出名的古玩街,叫什么、什么文昌里?砚冰,你去那儿的老字号雇个眼力最好的老师傅来帮忙掌眼,看看值几个钱。”

    陈罗乌客气的笑容挂不住,说实话上至三品大员下至九品芝麻官他都见过,无论学识多粗鄙,面对黄白之物时至少维持表面涵养,尤其雅物相关,不懂也会装懂,好好附庸风雅一番。

    哪像这新任漕司使,开口就是‘值几个钱’。

    砚冰照做,将联合商帮耍了他的老字号掌柜请过来掌眼。

    掌柜一见到陈罗乌和赵白鱼就心慌,眼睛不敢乱瞟,装模作样地鉴定完毕,非常笃定地说:“回大人,这是难得的珍品!”

    赵白鱼来了兴致:“值多少钱?”

    掌柜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陈罗乌,猛打个激灵说道:“这三样文玩总价值一万两白银!”

    砚冰震惊,翻了将近一倍啊!

    赵白鱼看向陈罗乌:“送我的?”

    陈罗乌:“文玩雅物会知音,知音为重。大人一眼辨出此三物不凡,合该是它们的知音。到您手里,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赵白鱼瞧着三样不值钱的‘文玩’是越看越喜欢,不住点头:“好货。的确是好货。既然陈会长热情相送,我就却之不恭了。”

    陈罗乌高兴不已,连连夸赞赵白鱼是赏玩文玩的行家。接着逗留了一会儿才说家中有事要处理,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临走时还给了掌柜一个隐晦的眼神。

    掌柜会意,目送陈罗乌离开,来到赵白鱼跟前谄媚说道:“大人,不知您是否将这些留下来赏玩还是准备变现?”

    赵白鱼:“怎么说?”

    掌柜:“是这样的,小的平时品鉴把玩古玩习惯了,瞧见喜欢的好货忍不住心痒痒,想着您要是愿意变现,小的高价收购下来!”

    赵白鱼:“高价是多少?”

    掌柜:“小的在估价上追加两千两,您瞧如何?”

    赵白鱼不太乐意:“可我瞧它们价值不菲,要是带回京都,指不定能卖一万五。”

    一万五……!

    掌柜差点想说破铜烂铁送出去都没人要还敢狮子大开口真是——“好!我现在就把钱给您,银货两讫。”

    “可本官着实舍不得。”赵白鱼连连叹气,爱不释手似的,“不过你喜欢,本官勉强忍痛割爱了。就像陈会长说的,雅物还得是知音来赏,真正看出它们价值的人是老板你,所以你才是它们的知音。”

    ……知音个屁!

    赵白鱼:“我留着把玩一天,咱们先立个字据,明天就叫我的小砚冰去你那儿拿钱。”

    掌柜谄媚得脸都僵了,还得忍着:“听您的,大人。”

    ***

    赣西会馆。

    “立了字据,留下东西,难道是暗指他想东西和钱都要?”陈罗乌紧皱眉头,“怎么奸贪至此?”

    洪州牙商头子平老板说道:“越是奸贪越好应付,时常喂点钱就能保平安、少事端,不是好事?”

    盐帮帮主方星文说道:“但赵白鱼有小青天之称,连东宫都夸他刚正不阿,哪有可能一到咱们洪州就变成奸贪之徒?我却觉得,他是演戏,可以麻痹我们。”

    平老板满不在乎地嘲讽:“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反正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为俗物颠倒的‘大清官’,那些所谓的‘清官’之所以清廉,是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能打动他们的俗物。纪兴邦够清廉吧?还不是好名?还不是被钱糊了心智?就说前任发运使不爱财、不爱名利,就好色,把一个□□当红颜知己,为她痴狂,最后还得乖乖为我们办事!”

    方星文脸色不好看:“我心里不踏实,或许是赵白鱼没明白我们的意思?”

    陈罗乌:“且看他后面老不老实。”

    平老板一急:“陈会长这意思是还不能行船?那货都压在码头,泉州港那头一直催,咱们这儿拖一天损失可都是真金白银!”

    陈罗乌:“小心行得万年船!”狠戾的眼神瞪过去,“你要着急,自己去跟三爷说!”

    提到三爷,平老板立即偃旗息鼓。

    “好了。”打一棍给颗枣子吃是陈罗乌惯用的手段:“再过几天到月圆,水大人来信,道是能开船,你们自个儿回去准备好。”

    方星文等人闻言不由喜上眉梢,至于什么漕司使、小青天却都抛诸脑后,就算赵白鱼一意孤行要和商帮作对,他们也能像对付纪兴邦一样将其整垮。

    除了整天和神秘的三爷会面,受其指点的陈罗乌因此警惕些许,压根没人觉得赵白鱼能在两江掀起什么风浪。

    ***

    漕司衙门。

    一大清早,砚冰便叫衙役到大街中间敲锣打鼓,将百姓都吸引到漕司衙门门口听他说话:“诸位父老乡亲们,咱们漕司使是不久前上任的小赵大人,便是去年奉旨下淮南的钦差赵大人!蒙圣人眷顾,身负重任,感激涕零,不敢忘怀!初来乍到,勤政为民,辗转反侧,夜以继日,因此感化赣西商帮陈会长。陈会长为了感怀我们赵大人的勤政爱民之心,今特捐慈善款两万一千六百两白银,特地拜托我们小赵大人务必将这钱一厘一毫地花在百姓身上!我们小赵大人不辱使命,令我等在漕司使外头张贴告示,把陈会长奉献的慈善款的每一笔花费都清清楚楚地写出来,让老百姓看明白,让老百姓来监督!”

    话音一落,百姓纷纷喝彩:“好!”

    “赵大人是青天父母官,陈会长更是义商!”

    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插了翅膀似地飞出去,流传于市井民众之间。

    因是百姓素来敌视的‘官商勾结’,不祸害于民反而做好事,更有赵白鱼一个大官史无前例地张贴告示,告诉百姓官府的钱都花到了哪里去的透明做法,坐实他小青天之名,使整件事蒙上一股话本里才有的传奇性,激发出百姓们口耳相传的热情。

    消息传回陈府,正在吃早饭的陈罗乌惊得站起,思量一番后坐回原位笑了起来:“好啊,好个妙招,果然如三爷所说,赵白鱼不是等闲之辈,连回击都回击得这么漂亮,落不下任何话柄。却是好事,他要是藏头藏尾,反而麻烦,真刀实枪的来才好办。”

    这时有家仆领着一个小童进来,陈罗乌一见小童立刻站起,表情变得恭敬:“可是三爷有话说?”

    小童是陈罗乌口中的‘三爷’身边的小厮,一本正经地回答:“三爷说了,不能像对付纪兴邦一样对付赵白鱼。一是赵白鱼聪慧异常,同样的招数对他来说,没用。二是赵白鱼和昌平公主有母子这层血缘关系,碰了他,说不定会激怒昌平公主,但二人之间是否有母子情分、情分多少,还需斟酌。三是临安小郡王人在西北打仗,无论发生什么,元狩帝都不会动他的家眷。三爷还说……”

    陈罗乌:“说什么?”

    小童:“还说临安小郡王和赵白鱼的夫妻情分,以及小郡王在元狩帝眼里的分量,他暂时摸不清。”

    陈罗乌:“在这当口突然安排一个身份敏感的人到洪州来,摆明是针对商帮漕运,难道任由赵白鱼痛打?”

    小童:“敌不动,我不动。洪州漕运关乎周边四省三十八府的生意,耽搁久了,不止商帮着急,目前观望的各方都会动。一旦他们动,赵白鱼就是网里的鱼,就是他的死期。”

    陈罗乌虽急躁,但十分信赖三爷的话。

    二十年前的他不过是个码头卖鱼的,认识了三爷,看他坐于帐内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听他的话才走到如今风光的商帮会长位置,连朝廷的三品大员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客客气气,因此不敢对三爷有丝毫不服之心。

    ***

    昌平公主府。

    千金难买香云纱,但在九曲桥尽头、湖中心的水榭小楼遍地是昂贵的香云纱,京都府里的贵人裁做披帛,到公主府里则被奢侈地裁成纱帘。

    朦胧的香云纱后面是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一只胖瘦均匀的白皙手臂伸出水榭,朝湖里洒鱼饵,金凤花染就的大红蔻丹为那只手平添几分妖娆。

    麻得庸一到水榭门口立即四肢伏地,恭敬请安,眼睛盯着地面说:“殿下,赵白鱼和赣西商帮陈罗乌他们过了一小招,确实来者不善。”

    里面的人没说话,只能看到鱼饵不停撒进湖里,五颜六色的锦鲤疯了似地争抢。

    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些凉,麻得庸穿挺暖,还是洇出了冷汗。

    “殿下,商帮顾及赵白鱼已经停了十来天的漕运,影响我们准备运向广州港的船——”

    “麻得庸。”

    突然一声轻而冷的女声响起,滔滔不绝的麻得庸条件反射地闭紧嘴巴,上本身下意识伏得更低。

    “你这官是当得太清闲,还是这些年被养得膘肥体壮,连胆子也跟着横得没边了?”

    “老奴怎么敢?老奴心里全是殿下的好,老奴绝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敬!”麻得庸吓得连连磕头,额头磕出血来还不敢停。

    他想起公主前一阵就下令底下人都不准轻举妄动,隔空看赵白鱼和赣商斗法,无论斗倒哪个,对他们来说犹如螳螂捕蝉,鹬蚌相争。

    可是发往广州港的船连续停了十多天,再停下去就到腊月,恐天寒地冻影响行船,耽误大家挣钱,他猪油蒙了心才擅作主张跑来公主府,试图劝说公主赶紧行动。

    他忘了,昌平公主最不喜底下人自作主张,干预她的任何计划,哪怕只是劝说。

    “老奴自去领罚。”

    不过十鞭,顶多皮开肉绽,养个把月就好了。

    麻得庸苦涩地想着,不敢有埋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