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山梦 作品
第五百四十五章 湖光
不系园停靠在苏堤边,谢三宾满脸通红,在跳板前转身朝着露台栏杆边缘站立的庞阮二人喝骂。
汪然名用力拉住他,口中一边劝解道,“象三万勿动气。”
谢三宾手指阮大铖,一边在船头和汪然名对抗,还不等他说出话来,阮大铖先伸手作挽留状,十分诚恳的道,“谢先生听汪兄的,只是听个评书,勿要动气坏了兴致,若是不想听西游,在下也可以讲程咬金看姑娘。”
庞雨站在露台前方边缘处,方才高老庄除魔完毕,谢三宾忍不住翻脸大骂,但他单枪匹马,阮大铖和庞雨则一唱一和,谢三宾气急之下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落了下风,酒宴已然无法继续,汪然明只得让不系园调头,拉着谢三宾下船。
虽然游湖被打断,但庞雨,对着下面的谢三宾茫然的道,“我们这两人评书说得好好的,又没有骂人,谢先生为何突然发怒,对我二人恶语相向,在下实在费解。”
谢三宾躲避着汪然明的拉扯,口中怒骂道,“你二人岂有此理,老夫岂止恶语相向,跟你老拳相向都是轻的!老夫告诉你们,那登州十万东江贼我都杀个干净,岂容你两个匹夫羞辱!你松开!”
船头位置几个庞雨的护卫听到谢三宾语出威胁,以免警惕谢三宾动作,一边留意庞雨有没有示意,汪然明则招呼自己的管家一起,死死拦着谢三宾,
庞雨却一脸轻松,在露台上点头道,“晚辈还是监生,以后还要科举当官的,谢先生身为前辈,岂可听个评书就暴跳如雷,甚至想饱以老拳,晚辈浅见,还是该有个读书人的气度,特别是登科的前辈,理应给晚辈好好作个表率。”
谢三宾呆了一下,猛地又要往船舱进去,汪然名赶紧拉住,谢三宾怒吼道,“今日老夫不要气度了,就要痛打你二人,让你看看老夫是不是浪得虚名。”
汪然名看到庞雨的护卫已经堵住了舱门,赶紧死死拉住谢三宾,“谢兄听汪某的,万万打不得。”
管家急得一头汗水,也顾不得失礼了,急忙叫过两个仆人,连拉带拽的将谢三宾送上跳板,终于往岸上走去。
阮大铖摇摇头,“宰相当用读书人,老夫来跟你分说,是因人读书懂礼数明事理,做人要个脸面。”
谢三宾原本已经快下了跳板,听到后一转身要回来骂,跳板上雨后湿滑,脚下一滑摔下了跳板去,啪一声溅起地上大片积水。
那杜姑娘和柳隐同时尖叫,汪然名赶紧走下跳板去扶起谢三宾,焦急的招呼仆人,“去如意庵中预备衣物,好给象三更换。”
谢三宾从地上起身,已是满脸水渍,散落的头发贴在脸上,模样颇为狼狈,或许摔得不轻,连目光都涣散了,看人都带着茫然之色。
汪然明连伞都来不及打,径自搀扶着谢三宾往如意庵过去,谢三宾踉踉跄跄的走了一段,终于缓过气来,他回头指着不系园,“今日老夫给你们记下了……”
谢三宾突然转向汪然名,“那骂我弼马温的老匹夫是何人,还有那姓庞的小匹夫名字,欺人太甚,然名你今日必须给老夫一个交代,必须给老夫交代!”
“冤家宜解不宜结,象三勿要动怒。”
汪然名和管家一路拉着谢三宾,终于登上旁边停泊的另一艘游船如意庵。
谢三宾一进如意庵的船舱,叫骂声顿时就消失了,整个辽阔的西湖都仿佛安静下来。
站在栏杆边的庞雨一时还有点不习惯,他转头看看阮大铖片刻,两人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
后面的钱谦益摇摇头,指点了一下两人,径自坐回了自家的小案前。
庞雨和阮大铖都没落座,几个仆人正在收拾,方才下露台时汪然名拉扯不住,谢三宾一脚踢翻了阮大铖的小案,把庞雨的位置也弄脏了,两个丫鬟刚收拾干净,还未摆上新的小点。
柳隐则站在左侧栏杆前,脸上一片通红,大概许久未见方才那么激烈的骂战,一时有点兴奋。
湖上的细雨还在下着,万千个微小的涟漪在湖面交错,头顶的雨棚沙沙作响。
阮大铖则容光焕发,仿佛脸上的皱纹都全部平顺了,从公揭刊发以来,阮大铖整个人都萎靡不振,来杭州的路上庞雨想尽办法开解,但几乎没有效果。
这个联盟当中,阮大铖串联往来,起了很大作用,庞雨担心影响后面的会面,好在今天终于见到他调整好状态,只是万万没想到骂人骂出来的效果。
阮大铖颇有点兴奋,等到小案上的酒水摆好,就不停跟几人劝酒,虽然主人不在,但也比谢三宾在的时候融洽。
只等了片刻功夫,汪然明便匆匆忙忙返回,他一登船就吩咐赶紧开船,然后才上到露台。
汪然明上来便对两人拱手道,“谢三宾性格火烈,其实他并无恶意,只是脾气急了些,还请阮先生和庞将军勿要见怪。”
庞雨连忙回礼,“在下不知谢先生曾贵为太仆寺少卿,语言唐突得罪谢先生,虽是无心,仍是不该。”
汪然明摇头失笑,“将军不必在意,实话与将军说,他追至寒舍,就是为河东君而来,老夫也劝他不可强求,但他听不进去,求而不得,便在外四处编排是非,现在又追来在下这里,言行又实在是不体面,汪某抹不开脸面,得亏将军把他气走了,老夫免得当恶人。”
庞雨没听过河东君,估计就是那柳隐了,但也没有多问,仔细看看汪然明,方才衣服湿了都不及更换,不由笑道,“那在下还算办了件好事,就是累得汪先生在雨中奔走,方才从如意庵过来,连伞都忘了带,何急如此。”
“急的。”汪然明擦擦额头,凑过来低声道,“就怕猪妖取不成经时,还要回高老庄的。”
庞雨哈哈一笑,“那还真是急迫。”
此时船身一动,汪然明挥挥手,“即刻就走,去个那猪妖寻不到的地方。”
……
傍晚时分小雨停歇,夕阳从西边的地平线洒下金黄的余晖,西湖之上万顷鳞光,停泊在岸边的不系园随着湖水轻轻摇动。
这里是汪然名的湖边小院,因为横山别墅离西湖有些距离,汪然名常在湖上往来不便,所以在湖边也有个用于暂歇的小院,由于有西湖的野景,院落规模不算不大,但比阮大铖在莫愁湖边的院子要大一些,仍有三进的院落,汪然明说刚买来不久,其他人并不知道此处是他的别业。
小院就在湖边,临湖尚有二三十步,两头用竹篱围起,成了一段私人湖岸,竹篱内建了一个简单的木亭,已经有些年月。
庞雨一个人躺在木亭中的躺椅上,旁边小几上没有点心,只摆了一盏热茶,淡黄色的茶面上隐隐有热气升腾。
重新开船之后,柳隐弹奏了七弦助兴,又和几个文人写诗作画,庞雨一样都不会,只能在旁边凑趣,但柳隐和汪然名都对他很关照,不时让他作简单的评价,丝毫没让庞雨觉得受了冷落。
不系园就是古代的游艇,起居饮食都有,但限于此时的造船水平,建造规模不能太大,内部的生活空间并不宽裕,特别是带上一帮丫鬟仆人和护卫之后,失去了泛舟的清净滋味,众人在湖上游览后便登岸来到此处。
其他人各自有房间歇息换衣,庞雨的衣裤沾了不少泥浆雨水,但他多年行伍生涯,跟着军队根本就没讲究的余地,对脏乱差早就免疫了,也不急去更换,在木亭中小坐片刻,看着西湖夕照,竟感觉出奇的平静,仿佛能一直坐下去。
“谢过将军今日援手之恩。”
庞雨听声音就知道是柳隐,赶紧起身回头,柳隐的的身形被夕阳的光晕包围,将轮廓雕刻得分外清晰。
“既有缘跟柳兄再次相遇,稍尽绵力是在下荣幸,况且我也很讨厌那猪妖。”
柳隐走入亭内,闻言抿嘴笑道,“方才骂他是弼马温,此时又是猪妖,也不知到底是谁。”
庞雨示意外边的护卫送来椅子,待柳隐也在木亭中落座后,庞雨偏头看看她道,“不论是弼马温还是猪妖,这妖怪的家境实在不错,以后你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时有花果享用,八节有蔬菜烹煎,你还有那些儿不趁心处,看不上这妖怪?”
柳隐白他一眼道,“这妖怪全没些儿礼体,这样个丑嘴脸的人,又会不得姨夫,又见不得亲戚,如何看得上。”
庞雨哈哈一笑,两人说的都是高老庄降魔中的对话,柳隐的意思,就是那谢三宾人品太差,钱再多也不行。
方才阮大铖跟庞雨说及,登州叛军在山东掳掠了大量财物,都带回了登州,他们从登州逃走的时候是走的水路,又不敢惊动围城的官军,许多财物都被留在登州,都被官军所获,朝中传言说谢三宾分了不少,是个货真价实的富家翁,或许是因此而缺少再入仕途的必要。
谢三宾有地位有资产,对寻常女子是唾手可得,但这柳隐偏就看不上,庞雨感觉这个风尘女在此时尤其显得特立独行。
两人笑了片刻,柳隐看着亭中的地板道,“听汪先生说,将军明日就要离开,是否又要去剿灭流寇了?”
庞雨明天是去嘉兴见张溥和周延儒,地方是在吴昌时的勺园,这是私下结党的敏感事件,自然不会随便告诉人,当下只是点头道,“中原流寇复炽,安庆地处要冲,英霍山区又是平寇的要害,勤王走了半年多,确实有很多军务需要回去处理。”
“庞兄已是天下名将,这次见了八贼,勿要让他落荒而逃了,务必要多飞出两把板斧,将他多斩几段,为天下受害的百姓报仇。”
庞雨笑笑后道,“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也实话跟柳兄说,时报上登载的颇多夸大,真正的打仗时,主将既不用板斧也不用长枪,千刀杀来万枪还去,阵中无一寸腾挪躲闪之处,杀鞑子剿流寇,是靠那些兵将拼了性命搏来的。名震天下几个字,都是士兵抬举起来的,这些兵将都是百姓家中父子兄弟,,带着百姓救百姓,两头都是这名将肩上的担子,也是武人的本分。请柳兄放心,在下若是遇到所有流寇东虏,都一定多斩几段,不让他们再害人。”
柳隐等待片刻后抬头道,“上次太湖一见之后,庞兄从一个班头变成今日名震天下的名将,此一别将军不免南征北战,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何时,万请将军保重。”
亭中安静下来,木亭屋檐上残留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在台阶石上溅开成小小的水花,夕阳下的西湖波光闪动,两人在昏黄之中并坐,小小的木亭似乎跟湖光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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