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梨 作品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不知道是不是对每个学生来说, 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光,都会过得无比地快。

    进入大四上学期之后, 黎初月也开始变得忙碌, 忙碌到她可以试着抛下儿女情长。

    “薄骁闻”这个名字,也渐渐被她有意无意地埋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秋天的时候,黎初月陆陆续续去参加了几个歌舞团、昆剧院的公开招聘考试。

    其实像她们这类相对特殊的专业,就业率尚可, 不会说是完全找不到工作的那种。

    但如果想捧起铁饭碗, 尤其是拿到一线城市的编制, 竞争却是相当激烈。

    黎初月连着参加了几场初试、复试, 但直到冬天已经悄悄来临, 她依旧还没有收到什么结果。

    说一点都不着急,其实也是假的。黎初月偶尔也会在宿舍里,跟钟瑜感叹上几句。

    “小瑜, 你说我考得这些院团,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呢?”

    此时的钟瑜, 正在考研备战的最后阶段。但因为是考本校,她的心态还算乐观。

    钟瑜反倒会安慰黎初月:“你别看那些‘国字号’剧团,虽然听着挺唬人, 但是我们这些年轻小辈进去了,那都是要从跑龙套开始, 等能演上女主角, 说不定都要四十岁了。”

    黎初月被她逗笑,但也不能否认,钟瑜说的确实是事实。

    钟瑜接着道:“你其实还不如找个地方的小剧团, 这样很快能当女一号, 说不能还能早点成腕儿、成角儿。”

    “到时候再看看吧。”黎初月应声。

    其实在黎初月的心里, 还是想留在北京的。不为别的,只是她希望母亲黎雅还能在这里,用得上最先进的医疗资源。

    只是工作这件事情,除了她自己努力外,其实还要看一点运气和机缘。

    黎初月左等右等,没等来剧团的录取结果,想不到却等来了她的老师韩冷的电话。

    韩冷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问起:“初月,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位南总,就是他邀请你去他新创办的剧团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听韩老师这样一说,黎初月才想起了“南总”这一号人。

    黎初月从书桌里找出了“南总”的名片。名字是南盛,没有职务和公司,连地址也是英文的。

    这让黎初月难免有些迟疑。

    韩冷也知道黎初月有顾虑,帮忙解释道:“初月,南总很看好你、也很有诚意。他是一心想回国投资,开办戏曲剧团。”

    韩冷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说:“初月,我也了解你的家庭情况,其实对你来说,不去体制内的单位,在外面收入可能会更多。”

    黎初月能理解韩老师的心情,她确实是在替她的未来考虑。

    “谢谢韩老师。”她真诚答道,“我会再好好考虑的。”

    韩冷沉思片刻,又说:“这样,你和南总再见一次面吧,我帮你们俩约一下。”

    黎初月犹豫一瞬,后又觉得这样也好,于是答应下来:“好的,那就麻烦韩老师了。”

    黎初月和南盛约在了一个周末的下午,地点是在一家环境清幽的茶室。

    黎初月想着,这次见面,也有可能算是一场特别的“面试”。

    于是她便稍微打扮了一下,选了一条修身连衣裙、穿上了平时不怎么穿的高跟鞋,也化了一点淡妆。

    然而黎初月万万没想到,南盛的打扮比她更加的“正式”。

    南盛穿了整套深灰色的西装搭配衬衫,系了领带、带了袖扣。甚至上衣的口袋里,还叠着一条和领带同色系的手帕。

    这样的打扮,放在这样的场合,若是一般人穿起来,总会略显“over”。

    然而南盛的这一身,却丝毫不油腻。优雅这东西,果然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南盛要比黎初月提早到达一些,此时已经跟服务员点好了茶,还搭配了一些女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黎初月在他面前款款坐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抱歉地开口。

    “南总,上次在韩冷老师的办公室里,我太着急离开,现在想想总觉得很是失礼,需要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千万别这么客气。”南盛礼貌回道,“是我每一次都突然出现,打扰到你们上课,我才是很抱歉才对。”

    两人说完这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竟都忍不住笑了。

    南盛帮黎初月倒上一盏茶,温声开口。

    “我一直生活在温哥华,平时喝的大多都是咖啡,对中国茶并不算很了解,今天是听了服务员的推荐,点的这壶‘都匀毛尖’,希望你能喜欢。”

    黎初月笑着点点头,轻抿一口道:“很好喝,鲜浓回甘。”

    “那就好。”南盛不再绕弯,直接切入正题。

    “黎小姐,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希望你能加入我剧团的事情,请问你现在能给我答案了吗?”

    南盛顿了顿,接着说起:“黎小姐,我这是第三次见你了,我知道《三国演义》里,当年刘备对诸葛亮,也是三顾茅庐。”

    “这可不敢当!”

    黎初月知道南盛是半个外国人,中文可能确实不算好,但她还是被他“三顾茅庐”的比喻吓到了。

    她赶紧笑着回道:“南总,我一直很好奇,既然您多年以来都生活在国外,那现在为什么又会突然想回国,想创办戏曲剧团呢?”

    南盛闻言微微抿唇,不紧不慢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出生在加拿大的华人,从小就和父母生活在温哥华。我曾在大概二十几年前,回中国探过一次亲。那时候旅居苏州,那个城市给我留下了这辈子最美的回忆。”

    南盛一边回忆着,脸上一边不自觉地浮起了幸福的微笑。

    黎初月接道:“巧了,南总,我就是苏州人,只不过二十多年前,我可能还没出生。”

    “哦,是吗?”南盛笑笑,“那我们还真的蛮有缘。”

    南盛停顿片刻,继续徐徐道来:“当时,我在苏州邂逅了一个女孩子,是她带我去你们那儿本地的小剧场,看了一场昆曲演出,那一出《牡丹亭》,我一直记到现在。”

    黎初月闻言,直接开口问起:“所以,这是您想回来投资戏曲事业的原因?”

    “是的。”南盛真诚地点点头,“现在我的父母已故,我在加拿大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人年纪大了,总是想要落叶归根。”

    “您没有子女吗?”

    黎初月的话问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很担心会冒犯到他。

    但南盛却无比坦然:“可能命里没那个缘分吧。”

    黎初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先换个话题,免得引他伤怀。

    “南总,您的剧团,未来是会成立在北京吗?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在北京。”南盛认真答道,“这里的文化氛围很好,兼容并包,市场也会更大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工作合同,双手递给了黎初月。

    “黎小姐,这是我请律师起草的,你可以仔细看看上面的条款。其实这几个月,我陆续跑了一些艺术院校的戏曲专业,也挑到了一些优秀的孩子。”

    南盛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黎初月,郑重其事道:“但你是我一眼就相中的昆曲闺门旦,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黎初月接过合同,简单地翻看了一下。

    其实话已经聊到了这个份儿上,黎初月被南盛的诚意感染,确实有些心动。

    然而等她看到工作合同上的年薪时,这份“心动”,差一点就变成了“冲动”。

    他这个老板,未免也太慷慨、太大手笔了。

    黎初月看着对面一脸真诚的南盛,忍不住提醒道:“南总,您了解过我们这一行昆曲演员的平均收入吗?”

    “当然。”

    南盛点点头:“我知道,像你们这种戏曲演员,大多数都是有编制、有保障的工作,既然这点我做不到,所以只能在钱上去补足了。”

    黎初月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顾虑:“但拿这样高的薪水,会让我觉得,我的能力是否与之相匹配呢?”

    南盛笑笑:“别妄自菲薄。相信我的眼光,你的样貌和才气,会让机会追着你跑。”

    黎初月闻言,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仔细想来,如今时代的洪流之下,“赚钱”和“稳定”这两件事,岂能两全其美?

    事已至此,她不妨就赌一把大的。

    “南总,您有笔吗?”黎初月抬眸看向南盛。

    南盛闻言点点头,将随身带着的那支万宝龙钢笔,直接递给了她。

    黎初月接过,轻轻旋开笔帽,而后在合同的签字页,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整个过程,大概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黎初月就这样,一半感动、一半理性地签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合同。

    两人又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眼见着太阳落山,便起身准备离开。

    南盛没有执意要送黎初月回去,因为他觉得那样太过热情,会很像一个“别有用心”的老男人。

    两人只是友好地道了别。这样的相处方式,让黎初月十分舒服。

    走回学校的路上,她的脑中还在不断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这是一个很奇妙的下午。

    她和南盛,明明是两个陌生的人,年龄和背景都相距甚远,但却莫名地投机投缘。

    或许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玄学和磁场?

    黎初月回到宿舍后,第一时间把自己签了工作的事情,全都分享给了室友钟瑜。

    钟瑜闻言直接被吓了一跳,她上手抢过了黎初月的合同,直言:“小月儿,你这就签了?不是被骗了吧?”

    “被骗倒不至于,再怎么说也是韩冷老师推荐的,他总不能是个大骗子。不过,说起冲动,我可能确实有一点。”黎初月自嘲道。

    钟瑜随手翻开黎初月的合同,当她看到薪资福利那一栏,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我的天,开出这种价位,换谁谁不冲动啊!”

    她又看向黎初月,忍不住感叹道:“好家伙,小月儿,你遇到的不是雇主,是个财神爷吧!”

    “也不一定是财神爷,还可能是个天使哦!”黎初月笑笑。

    因为工作大事尘埃落定,黎初月便也没有再去考那些有编制的院团。

    既然已经坐了决定,就不能再犹犹豫豫地摇摆不定。

    大学最后的日子里,黎初月无比逍遥快活,一度成了全班最无所事事的人。

    入冬之后,她顺利拿到了驾照。

    获得了一项新技能,黎初月便开始计划着,等拿到了工资,攒攒钱也买辆车。

    等有了车以后,她再去母亲黎雅的疗养院看她,就会方便很多。遇到节假日,她还可以带黎雅出去郊游。

    黎初月想到这里,心里那个一直在努力去忘记的名字,突然间又浮上水面。

    薄骁闻。

    这个驾照,也是他当时坚持要让她尽快去考的。她记得,他还曾笑言,说要做她的第一个乘客。

    到今天为止,他们已经一整个秋天都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过得好吗?

    黎初月本以为,自己再想起有关薄骁闻的事,心里都是无比坦然的。

    但是这一天晚上,当黎初月接到他的电话时,她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慌了。

    手里的手机不住地震动,“薄骁闻”这三个字,在屏幕上一直闪烁不停。

    她没有删他的号码,也没有清过他的微信。他们就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彼此的列表里,一直也没有联系而已。

    黎初月望着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即传来了一声温柔有熟悉的:“月儿。”

    全世界恐怕只有薄骁闻一个人会这样叫他。

    黎初月心尖猛然一颤,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淡定一点,只听薄骁闻继续低声开口。

    “月儿,我明天就要飞欧洲了。第一站是比利时的布鲁塞尔。下一次回来,或许就是两年后了......”

    电话里,他沉默片刻,又开口:“月儿,我还能再见你一次吗?”

    黎初月抿抿唇,声音变得平静:“骁闻,我的驾照刚刚拿到了。明天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好吗?”

    毕竟是他自己说过,等她拿下驾照时,他要第一个坐她的车。

    这个承诺,在薄骁闻说出自己要离开的这一刻,变成了黎初月最后的心结。

    “好。”听筒那头的薄骁闻,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地点,便互道了晚安,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翌日中午,黎初月开着车,一路小心谨慎地来到了薄骁闻大平层公寓的楼下。

    此刻,薄骁闻早已拉着行李箱站在那里。他等着黎初月慢慢停好车,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黎初月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走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在薄骁闻眼中,她竟然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英气。

    两人足足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上一次分开时,薄骁闻还单穿一件衬衣,如今已经换上了羊绒大衣。

    季节的更替,总是在不经意间,记录了年华的流逝。

    薄骁闻走上前,淡淡一笑:“月儿,你这车是哪里来的?”

    “租车公司租的。”黎初月如实回答,“像我这种驾驶水平,也不敢随便去跟身边的朋友借车。”

    薄骁闻点点头,没再多问,直接走过去打开后备箱,放上了自己的随身行李。

    出一趟国,薄骁闻竟然只有一只24寸的旅行箱。

    黎初月甚是疑惑:“你只有这一个箱子吗?出国要用的那些东西,都能够装得下吗?”

    薄骁闻笑笑:“何必要带那么多。我是要去欧洲,也不是去非洲。如果真的缺什么,到那边再买就好。”

    “哦。”黎初月了然地应声。

    若是她出国一趟,考虑到国外昂贵的物价和汇率,她必定会带上满满的衣饰和生活用品。

    但对于薄骁闻来说,可能只要带着钱就好。

    只要有足够的钱,在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生活都是一样的。

    黎初月暗自笑笑,而后转身看向薄骁闻:“上车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对我的车技还没有那么自信。”

    薄骁闻也笑笑,从副驾的位置上了车,随手系上了安全带。

    这一次,她坐在驾驶室的左边,而他坐在了右边。这是他们此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位置。

    现在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前路漫漫,突然就好像有了一种私奔的感觉。

    黎初月缓缓发动车子,语气变得异常严肃:“骁闻,坦白说,这是我第一次开高速公路,你怕吗?”

    然而薄骁闻的神色,比黎初月还要凛然,沉默片刻,他又笃定又似是玩笑般地开口。

    “和你在一起,就算是黄泉路,我也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