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离 作品

第104章 冬日

    季玉泽咳嗽咳出血一事自然惊动了整个季府, 他好歹是季家唯一的郎君,即便平日里鲜少出外见人,但地位在那摆着。

    如果与将军府那位郎君一样双双早逝, 未免过于可惜,府邸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差不多一年没来一次兰竹院的季夫人和季明朗今日聚集在床榻边, 等待大夫的诊治结果。

    他们之前也不是不想来,而是因为一般都是作为子女的去跪拜、请安父母, 再加上季玉泽曾明确地表达过自己喜静,所以他们很少踏足兰竹院。

    相较于季夫人、季明朗的着急, 身为当事人的季玉泽就显得淡定很多。

    大夫把脉不用很久,很快便可,他神情充满疑惑地松开那截白皙的手腕,顺势拉下季玉泽掀起来的衣袖。

    “大夫,如何?”

    季夫人忍不住先出声,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花费心血养了二十多年,要是跟陆将军之子陆少慈那样说没就没...太恐怖了。

    虽然自季玉泽小时开始她便与他不是那么亲近, 他性子淡, 但不管如何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肯定会关心。

    若是真的出什么事,她也不知该如何。

    大夫站起来,对他们拱了拱手,道:“大人、夫人, 从脉象看, 郎君并无大碍。”

    顿了顿, 他望向季玉泽苍白消瘦的脸, 略有犹豫:“至于为何会咳出血, 请恕在下学识浅薄,竟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位大夫在京城从医几十年,遇到过不少疑难杂症,却没遇到过这种,明明看脸色看着是极有问题的,但死活把脉把不出什么。

    大凉是个极为信佛的朝代,大夫见到这样的季玉泽不禁想到别的方向去。

    难不成被恶鬼缠上了?

    可听闻季家郎君终日念佛抄经文,恶鬼要缠也不会缠这种人罢?大夫不由得摇摇头,暗叹自己老了,爱胡思乱想。

    季明朗皱眉,挥袖道:“看不出来?”

    面对大人的质问,大夫惶恐不已,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大人,在下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房间沉默了两三秒,就在季明朗想让下人去找别的大夫时,季玉泽忽然开口:“父亲、母亲,我乏了。”

    这话有点儿像逐客令,久居官场的季明朗岂会听不出,当下便黑了脸,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玉泽抬了抬眼帘,嗓音依旧温柔,不厌其烦地重复:“父亲、母亲,我乏了。”

    季夫人拉住欲上前几步的季明朗的手,示意别激动。

    她打圆场道:“沉之最近可能是太累了,既然大夫说没事,那我们先等两三日再看看罢,沉之,你好好休息,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小秦忙不迭地转速,生怕晚一步,季明朗就会揪着这件事不依不挠,闹大了对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没好处。

    “嗯。”季玉泽从容不迫地发出一个音节。

    一炷香时间不到,兰竹院恢复安静,小秦站在一侧,看着坐在床榻上发呆的季玉泽纠结不已。

    他不知该不该让对方早些歇息,毕竟季玉泽就是用乏了来打发掉季夫人和季明朗的,再者,小秦也担忧自家郎君的身子。

    大夫虽说从脉象上来看,并无大碍,但小秦可是见证了季玉泽日渐消瘦的过程,即便没有生病,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只是,他素来处事淡泊,怎会突然如此,小秦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触动到他的理由。

    季玉泽脑袋放空了一瞬,随即翻身下床,温和地对小秦说:“准备水,我想沐浴再歇息。”

    听言,小秦立马行动。

    房间水汽萦绕,为坐在浴桶里面的季玉泽平添了几分朦胧仙意,水滴顺着他清隽干净的面容滑落,砸进浴汤里。

    小秦去衣柜里翻找衣裳,翻找途中,一只木偶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将衣裳挂到屏风上,然后朝季玉泽走去。

    “郎君,这是您买的?”小秦指着木偶,打手势询问道。

    这只木偶雕刻得可谓是栩栩如生,瞧着就知道雕刻之人用心不已,只是小秦从来不知道季玉泽有喜欢收集这等东西的喜好。

    房间灯火摇曳,时暗时亮。

    隔着一层水汽,季玉泽五官显得有些迷糊,他把在浴桶沿边的手轻顿,表情淡淡,眼中却神色莫测,静静地看了小秦手中的木偶许久。

    没得到答复的小秦咽了咽,再问一遍。

    只见季玉泽目若清泓,缓缓地从浴桶里出来,自己披上衣裳,继而伸手接过木偶,垂着眼睫,没回答。

    “你先出去罢。”

    小秦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木偶,又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变化的脸色,乖乖地离开房间,打算明日再来收拾浴桶等物。

    夜色被稀薄的云遮盖住,浅淡的月光透过敞开的木窗晕染进来。

    季玉泽随意地系好里衣带子,踱步到木窗前,眼皮微动,摆放在不远处的油灯散发着晕黄,在他眼眸里凝起星碎的光。

    良久,他终于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握在左手上的木偶的脸。

    *

    扶月看着守在病床前的父母,心头发涩,张开还吊着点滴的手抱住他们,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声音很哑。

    “爸妈。”

    扶父扶母眼圈也红了,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默契地异口同声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前不久得知扶月跟学历史的好友去参观历史遗址出事时,扶父扶母真的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他们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当看到满身是血和脏污的女儿的那一刻,几乎崩溃,这几日来,两人都憔悴了不少。

    说来,扶月也深感自己倒霉,去参观历史遗址那日发生了地震,那些熬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墙轰隆一声,径直地朝她砸下来。

    而好友刚好到别处接电话,没有被埋入土里,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及时得到救治。

    在跟父母聊天的时候,扶月发现现代的时间跟书里面的时间相差甚大。

    她从出事到现在,在现代只是过了几日,而书里面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扶月醒过来后,并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导致她不禁怀疑在书里面经历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毕竟并没有完成系统颁布的任务。

    怎么还活了下来,并且回到了现代?难道真的只是昏迷期间做的一场梦吗。

    玉奴......她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聊着聊着,到该吃午饭了,扶父去买饭,扶母留下来陪她,扶月看了一眼摆在床头柜的手机,缓缓地拿起来。

    虽然只在医院昏迷了几日,但她却好像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没碰过这些人工智能的东西。

    扶月用指纹开锁,打开浏览器,打了《扶媛记》几个字,搜索这本书,弹出了即将影视化的消息,每个角色的演员都确定了。

    她喉咙微哽,点了进去,指腹擦过《扶媛记》男配季玉泽扮演者那一栏,演员是位新晋流量小生,笑得很温润,长相还可以。

    但,扶月却认为他演不出那种感觉,并不是针对谁。

    扶母给她倒了杯水,恰好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扶媛记》三字,“月月很喜欢这本书?”

    “啊?”扶月愣了一下。

    见她一脸懵的样子,扶母指了指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小说:“桌子摆着你出事那天带在身上的东西,你的背包里就装有这本书。”

    扶月想起了,好友那日只带了小小的一个钱包,说要塞点东西进自己的背包里,她没太留意是什么,原来是《扶媛记》。

    其实,《扶媛记》还是这位学历史的好友介绍她看的。

    “那不是我的,是方帆的。”扶月摇头解释,方帆是她的好友名字。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帆一得知扶月醒过来,风风火火地逃了历史老教授的课来医院,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到了,“月月。”

    扶父扶母是很开明的家长,并未因此事怪罪方帆,见她来,扶母笑着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留她们独处。

    方帆很内疚,拉起扶月的手。

    “月月,对不起,要不是我缠着你跟我一起去参观那什么历史遗址就不会出这事了,你打我一顿吧,泄泄气。”

    扶月戳了戳她伸过来的脑袋,笑笑:“没事。”

    手机还亮着,没熄屏。方帆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惊喜地一笑,问她是不是也很喜欢《扶媛记》。

    确实喜欢,尤其在经历了一番不知是梦还是真的事情后更喜欢了。扶月点点头,然后指着病房里的桌子。

    “那本书是你的,待会儿记得拿走。”

    方帆撇了撇嘴,说家里面还有很多,这一本就送给她了,扶月也没拒绝,之前是在网站上看完《扶媛记》的,没买实体书。

    过了一会儿,扶月忽然出声问:“你说这本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后,有没有可能改结局?”

    方帆抿唇,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你不喜欢这本小说里面的结局?”

    良久,扶月才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不喜欢,我很喜欢里面那个叫季玉泽的男配,不想他自杀而死。”

    哪怕只是一场梦,哪怕季玉泽只是一个寻常的纸片人,她也不想留有遗憾,想他有个好结局。

    听完她的话,方帆沉默了很久。

    等方帆离开医院后,扶月翻身下床,推着点滴架,走到桌子前,缓慢地拿起小说,准备翻开。

    下一秒,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机械音:【宿主。】

    扶月的手一僵,书砸向地板,原来......真的不是一场梦。

    *

    十二月。

    接连不断的雪为房屋裹上了银装,京城街道上寒风呼啸着,天空时不时飘着雪花,而郊外大多的树都是光秃秃,没有叶子。

    红梅傲然地生长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凛冽的风呼呼地吹着,早间的阳光透过云层丝丝缕缕地撒向地面,驱散了点儿寒冬的冰冷。

    独自一人来到此处的季玉泽也是一身白,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季玉泽长身鹤立地站在红梅树下,万般白中的一点红,映得他面容苍白得有些透明,长长的眼睫微微下垂着,弧度也惑人。

    须臾后,他抬起手,想摘下其中一枝梅花,伸至半空时,有一只白嫩的手先一步摘下了那枝梅花。

    “玉奴。”少女缓缓放下踮起来的脚尖,拿着颜色鲜艳的梅花,朝他轻轻一笑,浅浅的梨涡在太阳照射下尤其好看。

    季玉泽眨了两下眼,一枝红梅径直砸向雪地,溅起了一些雪花,几许打到他洁白的衣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