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很甜 作品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第47章

    湢室里雾气氤氲。

    姬玉落出了一身汗, 喝过药,便唤来丫鬟备水沐浴。她身体底子其实养得很好,已经许久没有受过寒, 突如其来的风寒让她整个人有些难得的倦怠,轻轻靠在浴桶边沿,一动不动盯着矮几上的油灯看。

    此时脑子不那么糊涂了, 再细想霍显的话,才能转过弯来。

    秦威并未犯事, 霍显没法审讯他,即便锦衣卫抓人不讲道理, 非要摁个名头在他头上也行,但于霍显而言, 有关赵庸的事显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查。

    他得隐身事后。

    于京中众人而言,她与霍显就是一体的, 他要她来查, 还不能借他的势,那怎么查,只能偷着查了。既不能打草惊蛇, 就只能从死物查起, 而不经人口的死物,恐怕也只有当年的稽核账册了。

    偷东西, 她在行。

    想通之后, 姬玉落放松着身子仰靠在浴桶上,面对着交错的房梁, 缓缓吐出一口气, 眉间轻蹙了一下, 关于霍显, 她总觉得有哪里被忽略了。

    答案就藏在他身上,她却一时没有头绪,冥思苦想间那张脸反而更深刻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着实长得太好看。

    催雪楼在各处都有暗桩,有像药铺这样隐于市井、毫不起眼的,也有那种明目张胆的,比如为接触情报而设的秦楼楚馆,姬玉落手里头就有这么一家,当地好男风,里头尽是些小官儿。

    那阵子她闲着,于是小官儿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可没有哪个长成霍显这样,秾而不媚,反而透出一股邪气,那邪气转了一百八十道弯,从眼里露出来时就成了风情,却很不招人喜欢。

    笑起来时更不招人喜欢,姬玉落想。

    浴桶里水温渐凉,碧梧抱着帨巾走来,催促道:“小姐,水冷了,快起吧,再受寒就不好了。”

    姬玉落将思绪搁浅,“嗯”了声从水里出来,任碧梧伺候着更衣,视线集中在眼前之后,她才发觉眼前的小丫鬟清瘦了不少,唇色苍白,眼皮也肿着,像是伤心难过极了。

    而这时碧梧感知到视线,下意识看过来,却在目光相对的那一瞬匆匆移开,低着头去系腰带。

    姬玉落沉默一瞬,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

    碧梧系腰带的手颤了一下,眼眶霎时就红了,她缓缓看向姬玉落,头回如此认真地端详这位主子的脸,她和自家小姐自幼长大,她才是最熟悉姬玉瑶的人,而打从静思堂出来后,本有诸多蛛丝马迹可任她追寻,她却选择忽略了。

    直到近来发生太多稀奇古怪的事……

    她有太多想问的,话到嘴边却摇了头,说:“奴婢仍旧是小姐的奴婢,奴婢的本分只是伺候好小姐。”

    有些事不必明着说,姬玉落看了她许久,满意地笑了一下,“很好。”

    沐浴过后,她反而没了困意,心里又惦记着霍显说的事儿,愈发清醒,只是霍显此时却不在屋里。

    在霍府这么些日子,她倒也摸清了这人的行动轨迹,不在屋里时,就定是在书房。

    窗外潮湿,雨雾蒙蒙的,左右也睡不着,她干脆换了衣裳,撑伞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果然纸窗上印着光。

    正巧南月推门出来,他手里握着个很小的黑色匣子,看到姬玉落来时一愣,随后冷着脸过去,然对着面前这张更清冷的脸,他也不太敢造次,咳嗽了声道:“主子已经歇下了,夫人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窗都还亮着。

    第几次被南月拦在门外了,她数不清。

    姬玉落只当南月对她有敌意,有意刁难,却在这时听到门缝里溢出的一声低吟,男人的低吟。像是从唇齿里不小心泄出的,很快又不见了。

    她下意识往槅门眯了眯眼,就见门被匆匆拉开,出现在门边的人是盛兰心。

    又是盛兰心,好像她仅有的几次来书房时,都能碰到盛兰心。

    盛兰心也面露惊色,没想到姬玉落会在门外。

    她还来不及打招呼,南月三两步跃上台阶,问:“姨娘怎么了?”

    盛兰心也压低声音,道:“让人打桶水来。”

    南月匆匆吩咐下去。

    这时盛兰心才朝姬玉落看过去,踌躇道:“夫人若是有要事,妾身可代为转达。”

    姬玉落撑直了伞柄,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时顺带瞟过半开的门缝,神色自若道:“不用,雨夜寒凉,姨娘进屋去吧。”

    说罢才转身走了。

    盛兰心在廊下站了片刻,才重新阖上门。

    霍显盘腿坐在榻上,左手捂住右手手腕,双目紧闭,唇线绷直,脸色苍白,汗水滑至鼻梁,脖颈处的几条黑线似在慢慢蠕动,像是有无数只虫在爬。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疼痛几乎将他湮没。

    盛兰心红着眼说:“他的药总是掐着点到,非要在你疼得受不了时才送来,简直是——”

    霍显额前的青筋跳跃,失去血色的唇扯了一下,“警示我罢了,他要我知道,我的命在他手里。只有他,能救我。”

    -

    霍显的盘算果然与姬玉落猜想的相差无几,只是她原以为这种账册都是锁在户部大院里,没想却是在秦威家中。

    逢七休沐。翌日清晨,霍显就坐在次间饭堂,悠哉地就着小菜在吃粥,边说:“秦威这人有个习惯,他喜欢记账,但凡是过他手的账目,为了稳妥起见,他都会再另抄录一份。”

    他说话时姬玉落的眼飘过来好几回,霍显忍不住一顿,“怎么,我今日是格外好看?”

    姬玉落收回目光,又大大方方地看过去,“所以你要我去偷他抄录的那本账册?”

    她身上已经不烫了,但病未痊愈,说话时还带着鼻音,语调少了几分平素里的清冷,霍显听着她的声音,道:“今夜是秦家嫡次子及冠之礼,秦威宠爱此子,大摆筵席,那时后院人少,我们就在那时去。”

    姬玉落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稍稍反应过来,迟疑道:“你有邀帖?”

    她眼里怀疑明显,秦威既然是霍琮的舅舅,又与宣平侯府是姻亲关系,怎么也不会给霍显下邀帖。

    “没有。”霍显说得很坦荡,“不速之客也是客。”

    “……”

    最宠爱的嫡子行及冠之礼,他偏要在这时扫他人之兴,也难怪他不受人待见。姬玉落低头,将切碎的红枣一一挑了出来,已经挑了许久了。

    对面都要吃完了,她还没动筷。

    慢吞吞的。

    霍显看不过去,伸手拿住她的碗,将面上浮着的一层有红枣碎末的粥倒进自己碗里,剩下的才还给她,“快点吃,吃完了让刘嬷嬷陪你试几身衣裳,今夜好赴宴。”

    姬玉落盯着他的碗,一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