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很甜 作品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仲秋将至, 火辣的日头已有消缓之势,傍晚微风一吹,就有了些秋高气爽的凉意, 人心也稍定下来。
姬玉落落脚顺德府已有四五日了, 她抵达之后,不再想在前面几个州府那般, 慢悠悠地重建灾地,而是加快速度布置兵力,在几座城门重设哨塔, 搭建弓-弩台, 又开了府库, 把剩余的武器装备尽数分发下去,更不放过余留下的兵士,几乎将顺德府一厘一毫都给榨干净了。
她不擅长排兵设防, 但有人擅长。
谢宿白从不养废物, 催雪楼能人众多, 几乎每个人都各有所长。
此时,周白虎就摊开顺德府至太原府的军事布防图, 说:“两个周府之间是崎岖的山路, 我勘察过, 此地易攻难守, 虽于我们也没有多大助益, 但若我们率先布下第一道防线,在他们回头之际先收割一波,打完就撤, 必能适当削弱他们的兵力。”
周白虎原先还是土匪头子的时候便常与官兵打交道, 尤其擅长山路战, 这些年在催雪楼没有发挥的机会,现在说起来倒是热血沸腾。
他说完,兀自拍桌肯定道:“我看这个法子最好!”
这么问时,姬玉落眼神淡淡地看着军事图,撩眼时泄出几分漠然清冷。
周白虎就像被泼了盆冷水,沸腾的热血霎时凝固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姬玉落行事作风干净利索,她不似谢宿白那样会讲道理,对身怀异心之人,只杀不留,狠狠将底下那些闹事之人震慑住了。
其实,他们联手未必就不能对付一个毛头丫头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这些被谢宿白收留的“能人”,本就也不是一条心的,姬玉落许是看中了这点,杀鸡儆猴辅以周旋游说,慢慢地,竟收拢了不少人心。
且,众人渐渐回过味儿来,主上要的是圣洁的名声,他们这些三教九流之人,迟早要被抛弃的,此时不抱紧姬玉落的大腿,更待何时?
一时间风向骤变,她的威望也水涨船高。
只是周白虎对着这么个女娃娃,常常会忘记这些,拍完桌才反应过来,又逾矩了。
他尴尬地收住拳头,缓缓说:“玉落小姐觉得……此计可行?”
姬玉落看着他,眼里慢慢含了点笑,温和地说:“主上说周叔擅兵,果然不假,顺德府的布控,还要仰仗周叔多操心了。”
周白虎心里又痛快了,摆手说:“哪里哪里,既如此,我便抓紧去布防了,不过……小姐可有把握,那萧贼真会走回头路?”
姬玉落稍顿,“我有把握。”
她在那停顿的一刹那间想到的是霍显,她想到他立在窗边,头也不抬地说:“你追到顺德就止步。”
几千锦衣卫对几万兵士,怎么也不可能有赢的把握,但霍显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总是能让人信服于他,好似他那高大的身量真能把天抗住。
他说可以,姬玉落就觉得他可以。
她好像从未这么信过一个人。
周白虎又说了几句什么便离开了,姬玉落攥住手里的珠子,望着落日的天光发呆。
那珠子硌得手心生疼,她才回过味儿来。
她真的很想霍显了。
晚膳时,朝露请她用饭,她也全无胃口,单手支颐撑在桌前,指尖拨动着金珠,任它从这头滚到那头,那头滚到这头。
待到再晚些时,有人来报城楼的弓-弩台已搭建完毕,姬玉落才收了心思。
顺德府经此一役,死伤惨重,城中四处都是断瓦残垣,比前面几个州府都要凄凉。
因起初朝廷没有反应过来,前面的州府为自保任反贼侵入,而后朝廷才下旨,凡有不战而败者,皆以反贼同党论罪。
顺德府不得已以死迎战,拖了足足五日,才被攻破了城门。
一路途径萧条的长街,上到城楼,有人已经比她先到了。
是顺德府知府,方恪尽。
他背着手观察着城楼上搭建的武器,连声叹气,见着姬玉落,忙操着一口不太顺溜的官话说:“叛军走都走了,何必费那财力物力部署兵力,城中损耗巨大,百姓尚无处可居,何必,何必呢!”
这话,自姬玉落进城时便听到如今。
她搬空了府库,早令方恪尽心痛不已,只因他并不知道叛军还有可能再退回来。
姬玉落摸了摸那弓-弩,使劲儿晃了晃,确认不是粗制滥造,才道:“我说了,以防万一,需得提前布控。”
方恪尽却不信这个万一,他只觉得姬玉落在白费钱财,可张了张口,面对这小女娃娃,又不敢说甚,犹记前几日他不肯开放兵器库时,脖颈上横来的那一刀,至今他想想还心有余悸。
于是只轻轻一叹,聊表不满。
但是这不满,很快就随着太原府急报烟消云散了。
不到两日,这太原府的军报便一封一封,如雨后春笋似的飞往顺德。
太原府与反贼这一战,历经几个回合。
第一回,甚至还不及萧骋带人越过山丘。对方似是料到萧兵会在最后一个山谷稍作修正,而山谷唯一条水流,沿河的地下埋放了火炮药,一经踩踏,山石崩塌,白白损失了几个士兵。
虽损失不大,在几万人的队伍里几条人命根本不值一提,但足以撼动军心。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敢向前。
萧骋不给他们退怯的机会,穆勒更是不屑一顾道:“雕虫小技,他们正是没有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
是以,一行人放弃休整,继续往前。
然而兵临城下,却见太原府的城楼上立起无数只盾牌,全然是一副严防死守的状态。
只听城门内传来一声吼声和震动,那是刀枪跺于地面的声响,气势如虹。听声音,足有数万人不止。
可太原府哪里这么多人?
萧骋略略犹豫了一瞬,就被穆勒抢了先,“怕什么!朝廷的兵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你忘了,京都还没有皇帝呢!”
穆勒喝道:“不能退,定是他们在耍诈!”
他一声令下,士兵自当只能冲锋陷阵。
然而战况却并不太好。
城门设下两道火线,比山谷时的威力还要大,在引爆炸药后,前排持盾的士兵顿时倾覆,羽箭紧接而来,丝毫不给调整的空隙,投石机也准备就绪,阻断试图爬上城楼的敌军。
整个城楼就像披上了盔甲,各处严防死守,唯有迅速击破城门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城门内不知多少兵力,萧骋是个谨慎的性子,他不能像穆勒一样不管不顾往前冲。
穆勒说朝廷的兵马不可能如此快速抵达,可若是有人提前泄露了呢?
别忘了,还有个知悉一切的霍遮安!
如若赵庸根本拦不住他,又当如何?!
原本萧骋只是如此猜想,但当城楼上响起“砰”地一声响时,萧骋耳尖一动,在这嘶喊连天里竟能迅速捕捉,是火铳!
是五军营才能配备的火铳!
倘若朝廷的人马没来,区区太原府,如何配得起火铳?
萧骋目眦尽裂,盯着那传来声音的方向,却只能见到一面盾牌,根本看不清背后之人。
就在将要攻破城门时,他厉声喊道:“后撤!”
穆勒难以置信,“国公爷!”
萧骋面色沉沉,“我说后撤!”
数万大军接连后撤,只余城门外一片尸山血海,然而城门内,却只数千锦衣卫与数千士兵严阵以待。
哪来的数万人不止?
根本就是虚张声势罢了,那些士兵甚至还在瑟瑟发抖,生怕这招不好使,城门攻破,他们就要被碾成肉泥。
霍显自城楼而下,把那火铳抛给南月。
太原知府腿早就软了,听撞击城门的声音消停,颤巍巍道:“这这这是打跑了?”
他嘴角还没有扬起来,就听霍显冷酷道:“没有,早呢。”
知府欲哭无泪,“可再打一回,我们就扛不住了啊!届时城中兵力空虚被知晓,那可怎么得了?”
霍显咬开臂束,说:“那今晚大摆筵席,吃上最后一顿吧,对了,要有歌有舞的那种,听说大人府上美人不少啊。”
知府的心凉了一大截,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南月却笑,萧骋虽退,但今夜必会遣人来探,做戏么,那就得做全套,南月心领神会,同情地望了那知府一眼,追上霍显,将水囊递上。
走近了才察觉,霍显脸上全是汗。
姬玉落站在城楼上,听得太原府的军报,着实为霍显捏了把汗,而随军报一同来的,还有霍显在京都时回的信。
她稍稍一怔,拆信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惹得方恪尽都急了,他以为信里仍旧是军情,探头道:“快看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嘛!”
姬玉落皱了下眉,护食一样挡了挡,无情地说:“跟你没关系。”
方恪尽:“?”
随后她背过身去。
然信里却只字未有,只另一枚金珠安安静静被裹在帕子里。
姬玉落愣了好久,才侧目去看绵延的山峦,那里的尽头是一座看不见的城楼。
她这样眺看,仿佛能与城楼上的人遥遥相望。
姬玉落把信攥得皱巴巴的,眉间像是化了场雪,渡着霞光,含情脉脉得令方恪尽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