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采 作品

第70章 第 70 章

    那位大爷上衙去了。

    项宜没怎么贪睡, 早早起身洗漱了一番,先去西跨院看了怀孕的弟妹,在院门口就看见谭建和杨蓁拉着手耳畔低语, 她只好笑着走了,又去瞧了瞧妹妹。

    春夏之交,不少春花已次第凋谢, 只有项宁的院子还春景依旧。

    她说自己昨晚睡得很好, 让项宜不用担心, 只是问了一句。

    “也不晓得寓哥儿一个人在外院习惯不习惯?”

    项宜有心让弟妹分隔开,便道自己一会去看看,让她别操心。

    “你的脚还没好利索, 莫要走许多路, 就在院中好好养伤吧。”

    妹妹乖巧,自然是应了,项宜就去了前院,看到项寓早早就起了身, 这会已经写好了一篇文章了。

    见她来了, 规矩行礼, 似是想问一句什么, 但到底没问,项宜也没说, 只道附近有书肆,项寓闲来无事可以过去转一转。

    少年低着头应了, 沉默了许多。

    项宜心下叹气回了正院,有些琐事须得她料理, 她先处理了几件事, 就有针线房的人过来拿了些料子来给她挑选。

    “是大爷吩咐奴婢们给夫人做夏衣的料子, 夫人选几匹,奴婢们尽快赶制出来。”

    项宜顿了一顿,没想到那位大爷还记挂着这些事情。

    她顺着他的好意挑了几匹,顺便替他也挑了几匹,最后留下一批青色的薄料,“这匹留下吧。”

    年节前后,她给他做的春裳,他隔两日就要上身一次,明明是新衣却穿的有些旧了,这些天热了起来,也时不时要穿一穿。

    既然如此,那她再给他做件夏裳吧。

    项宜刚让人把料子留了下来,拿出他的旧衣比量着裁剪了一会,就见门房的小厮送了一封不知名的信过来。

    项宜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残信,看到最大的那片纸上的字迹,指尖都颤了一颤。

    她把所有含有字迹的纸都拼了拼,定定地看完,脑中哄乱了起来。

    如果此信是真,那么这封信是一个人写给另一个人,提醒他可以在朝中安排人手,与写信人的人手一道,掀起一桩“证据确凿”的贪腐大案。他们把这件案子坐实,让那个陷在贪腐风波里的人,再不能翻身。

    这封被烧却又没有完全烧毁的信里,那个被针对的人,名字出现在了被烧得发黄的纸片边缘——项直渊。

    房中静悄悄的,项宜坐在桌案前,看着这封残信的碎片,一动没动,心下却一下比一下跳的快起来。

    是谁送了这封信,又想做什么?

    可惜送信的人并不想让她知道,把信送到她手上就消失无影了。

    项宜一直都知道父亲是被人冤枉的,可是什么人做的呢?

    当时质疑他弹劾他的人太多了,甚至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而这封残信并不完整,只是当她又细细把信看了一遍,却在两个碎纸片上,看到了暗红色的印章痕迹。

    这是写信的人在落款处留下来的印,若能破解出来,立刻就能知道写信人的身份。

    她当即把这两片含有印章的纸片单独拿了出来。

    印迹在发黄的纸页上有些不好辨认了,可项宜最擅的就是制印。

    她仔细将两片纸张上的印迹描绘了下来,按照制印的技法,沉下心来勾勒了一番。

    那残缺不可辨的印迹,一下就清晰了起来。

    而当那个印章上的三个字出现在她笔下。

    项宜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还是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浑身有些发凉——

    昌明林。

    昌明林氏,四大世家之首,林大夫人的婆家,项宜前些日才去应邀春宴的林家。

    同样的,也是谭家最紧密的姻亲,谭廷的姑父姑母家。

    房中一时间静到让人发慌。

    项宜在那三个字上,看了许久。

    信是被不知名的人,特特送到她手上来的。

    若是料定了她能看出“昌明林”的玄机,那么送到她手上,是想离间谭家和林家,或者想要想离间她和谭家大爷呢?

    而这封信,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项宜不知道,只是恰巧在这个时候,项寓从外院过来了。

    弟弟年少,项宜没准备告诉他,将信收了起来才见了他,却听见他道。

    “大哥听说我们搬来了谭家,想请我们去酒楼聚一聚。”

    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大哥了。

    只是项宜想到顾衍盛,想到他说过,这些年在调查他伯父顾先英葬身火场的事情同时,也在暗中调查她父亲的冤案。

    项宜立时应了,让人叫了项宁,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同谭建和杨蓁打了声招呼,带着弟弟妹妹出了门去。

    顾衍盛定的地方总是偏僻,不过项宜也没有避讳谭家人,很快就到了。

    兄妹四人有些时候没见面了。

    但顾衍盛见了他们姐弟三个,三人中只有受了伤的那个还一如往常,另外的姐弟两人不知怎么,一个远山黛眉间拢着愁绪,另一个垂着眼帘沉默无语。

    “这是怎么了?”

    他惊奇地问了一句,才见那两人回了些神。

    顾衍盛看了看项宜,又看了看项寓,先笑着问了项寓。

    “被书院的先生骂了?”

    他这么说了,项宁也跟在一旁眨着眼睛问了项寓。

    “对呀,阿寓你这两天怎么了?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项寓默默看了她一眼,却又在她澄澈的眼睛里,立刻收回了目光。

    “同你没什么关系。”

    “那同什么有关系呀?”她追着问。

    项寓不想说话了,夹了一块豌豆糕放到她碗里。

    “吃饭吧。”

    他不说,顾衍盛也不好勉强,倒是又着意瞧了瞧项宜,他也夹了一块豌豆糕到项宜碗中。

    他笑了一声,特朝向了项宜。

    “都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说。”

    项宜自然不能当着弟妹的面说话,便也收了心思吃饭了。

    吃饭完,兄弟姐妹四人先浅浅聊了几句,项宜便同项宁道,附近有个花圃,让她过去瞧瞧,顺便叫了项寓,道是另一个方向有家书肆,让他过去看看书。

    会试已经结束了,不时就要出榜,近来京城书肆里尽是文人墨客,项寓去看看也好。

    项寓看了看项宁,又看了看自己长姐,只好应了。

    两人前脚一走,顾衍盛便倚在椅背上,瞧了他们一眼。

    “这两人是怎么了?”

    项宜捏了捏眉心。

    项宁的身份,连义兄也是不知道的,她不便详说,但想了想,问了另一件事。

    “大哥近来可查到了与父亲有关的事?”

    她一问,顾衍盛就歪头看了一眼。

    他道还真的有,“当时朝中义父之事一出,弹劾的人看似多而杂,实则似有操控一般,言论甚是有序,所谓的证据也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让为义父平反的人措手不及。我近来在留意那些弹劾义父之人的升迁调派,多少有些眉目了。”

    项宜一听,便直起了身子。

    “是不是... ...和林氏有关?”

    话音落地,顾衍盛就认真看了她一眼,“宜珍知道什么了?”

    项宜立刻将那封残信拿了出来,把信给顾衍盛看完,最后指尖点在了两片碎纸的印迹上。

    “这落款印,是昌明林氏了。”

    顾衍盛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眉头轻皱。

    “是谁给宜珍的?”

    他问了,却见项宜摇了头。

    “不知。”

    顾衍盛听得愣了一下,倏然又笑了起来。

    “这可就有意思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时不时有人声车马声传来,但这偏僻酒楼的雅间里却十二分的安静。

    项宜叹了口气,“不知道送信的人想做什么?”

    此事已过六七年,手中有此信的人六七年都没有送过来,眼下突然送来,又能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想到了谭廷,轻轻咬了咬唇。

    “大爷还不知道这件事。”

    顾衍盛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

    “宜珍要告诉他吗?”

    项宜默了一默,声音略有些低。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想... ...”

    她说着,抬起了头来。

    “我想,我早晚是要告诉他,把话说明的。”

    她这般表了态,顾衍盛默默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她待谭廷,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事情是真,那么她和林家再不能共处下去了。

    谭廷夹在她和林家之间,若是之前,她一定是想着两人好聚好散,而她离开谭家之后,这样的局面就瓦解了。

    但她现在,要跟谭廷说清楚了。

    她如此信任那位谭家宗子吗?

    半晌,顾衍盛才开了口。

    “宜珍可以晚些再告诉谭家大爷。”

    项宜看过去,见义兄笑了一下。

    “这封信是否为真,我们首先得证实一下。”

    他指着残信上提及的两个名字。

    “这两人都参与了弹劾义父的事情,但在当时并没有出头,可信上却特特提及了。如果此信为真,那么这两人恐怕在其中有重要作用,我去查实一番,也就知道真假了。”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才又道了一句。

    “谭家大爷到底是世家的宗子,是林家的姻亲,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宜珍不若等我们查到了实证,再告知他不晚。”

    项宜听了沉默了半晌。

    她不认为那位大爷会参与林家对他父亲的恶行,但诚如义兄所说,谭家是林家的姻亲,而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

    他们得了这消息,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窗外的车马声远远近近地在耳边,一时有些喧闹。

    项宜看着手中的残信,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顾衍盛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宜珍不要因此焦虑,大哥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多谢大哥。”

    *

    下晌,谭廷下衙回了家,就听说项宜带着弟弟妹妹出门去的事情了,他问了一句,萧观过来小声回了他。

    “大爷,夫人今日去见了顾道长。”

    顾道士。

    谭廷眼皮莫名跳了一下,返回正院的步子都快了些许。

    正院,项宜在窗下做针线,刚把今日给他做夏裳的衣料裁剪好,这会刚调配了线穿了针。

    他脚步匆忙地进了房中,还把项宜吓了一跳。

    “大爷下衙了?”见他脚步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谭廷定睛看了看坐在窗下的妻子,见她安然一如平常,稍稍松了口气,脚步进屋坐到了她身侧。

    他说没事,从茶几上拿了她的茶杯,喝了口茶。

    项宜没察觉,却不由地想起那封残信的事情,也不知道义兄那便须得几日能查出来。

    她余光在身边的男人身上微落,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林家所为,她告诉了他,他又准备如何呢。

    她晓得他待她同从前再不相同的,他也是想跟她做夫妻的,但那到底是帮衬他良多的林家... ...

    项宜思绪重了起来,手下的针线也有些做的心不在焉了。

    她微微有些变化,谭廷便看了出来。

    方才他看她,还以为这次去见那道士只是如常小聚而已,可当下看起来,却好似不太一样了。

    他想起萧观说的话,萧观说用完饭后,项宁和项寓都有一段时候离开了雅间,只剩下她和那顾道士在雅间说话。

    谭廷心下一跳,见她这会又走了神似得,低着头手下针线都慢了起来,不由便问了一句。

    “宜珍今日见舅兄了?”

    项宜本也没瞒他,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谭廷又问了一句,“我没能去,不知道宜珍同舅兄都聊了些什么?”

    他这般问了,算是问得颇为明确的。

    他跟她说过,他们是夫妻,她能同顾衍盛说得话,也总该能告诉他吧。

    他问了,紧紧看着她,却见她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若不是他紧紧看着她,几乎都不会察觉。

    而他却听见她道。

    “没说什么,寻常吃饭罢了。”

    话音落地,整间正房都陷入了凝滞之中。

    谭廷顿了一下,低了低头,莫名地,竟然有些想笑。

    “是吗?”

    他嗓音寡淡了许多。

    项宜还以为他上衙一日,有些累了,便起了身来。

    “妾身伺候大爷换身衣裳吧。”

    这些日子以来,谭廷多半都不需要她伺候的,但今日却没有拒绝,低声道了一句。

    “好。”

    项宜给他拿了一身居家的铜绿色常服,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只是她刚走上前,环着他的腰要替他解开腰带。

    只是脚步刚刚走近,就被他一下勾住了后腰,带进了怀中。

    他动作突如其来,臂膀的力道亦重,项宜被他惊得睁大了眼睛。

    谭廷却在她惊吓的神色里,心下蓦然一沉,没等她开口,便捧住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不同于往日蜻蜓点水的小心翼翼。

    没有任何气氛的铺垫,亦没有动情的温柔,这一吻就这么重重地落了下来。

    项宜愣住,可腰身却被人紧紧扣在怀中,她在他掌中不得不仰起了头,而唇瓣被人重重的吻住。

    而下一息,却似有唇舌欲撬开贝齿探进来,似要兵临城下地入侵一般。

    这一下,彻底惊到了项宜,可她欲侧开头去,却发现整个人被他完全箍在怀中,他的手掌捧着她的脑袋,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终于察觉了男人的不对,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只是她一动,男人的吻更凶了。

    室内压下不明地沉沉气息。

    就在项宜扛不住他的攻势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项宜一愣,唇下微有些痛地立刻别开了脸去。

    “大爷这是做什么?”

    项宜眉头皱了起来,眼睛也有些发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谭廷低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她都不肯看自己了,心下亦一阵一阵地酸涩。

    “... ...宜珍就这么不想要我吗?”

    项宜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困惑不解地看了过去。

    “大爷这又是在说什么?”

    针线筐里,还放着她亲手给他做的夏裳。

    然而谭廷没有留意到,他只看着妻子皱眉的样子,沉默了起来,低头自嘲似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