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86章 天仙配2

    生辰这样的事, 徐清圆已经很有经验了。

    爹爹走后,没有人会为她上心,她也不求旁人上心, 只自己给自己过便好。

    回京路上风尘仆仆,今日是她少有地打扮了一下。银白色抹胸长裙曳地, 腰系青翠长绦, 再披上妃色纱衣,发鬓间用粉红花瓣、禾绿发带点缀。

    他们停留在驿站,清圆从后院徐徐走过,窈窕婀娜之姿, 不知让多少人撞柱、愣神。

    如此佳人, 正是青春年华,天下儿郎们争相求之。

    徐清圆去的是后院灶房,她跟厨娘商量,自己一个人煮碗面吃。她不肯说具体原因, 只一味央求。这么好看的倾城小佳人, 厨娘的心早就软了。

    两个厨娘出门, 将灶房让给徐清圆一个时辰。

    徐清圆是会烹饪的。她跟爹隐居云州那些年, 再加上兰时,三人是轮流进灶房。只是那时候有人疼她,不愿意的时候撒撒娇, 爹就帮她多煮两日饭。

    而因为徐固的这种宠爱, 徐清圆至今厨艺不佳,也只能煮碗长寿面不出错了。

    蹲在灶房里烧火的徐清圆怅然而叹,她好不容易煮好了自己的面, 手腕胳膊都因为揉面而酸痛无比。她带上门, 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准备回房。

    日光正烂,长廊切下一角阴凉,春日草木正蓬勃青翠,百看不厌。

    徐清圆冷不丁撞上一个人,她惊呼一声,端着的木盘一晃。面前撞过来的人稳稳地扶了一把,她睁大眼睛,见自己的面一点儿也没有洒出来。

    徐清圆抬头:“风郎君,你怎么这样?!”

    风若从廊边围栏翻身跳入,凑脑袋一看:“咦,你给自己煮面,不给我们郎君煮啊?”

    徐清圆脸一红。

    她不说这是长寿面,只辩解:“晏郎君要日日吃药,晏郎君正病着,我不敢给他乱吃东西。”

    风若点头,表示理解。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挡在徐清圆面前不动。徐清圆不解地看他扭捏半天,发现他一只手一直背在后面。

    徐清圆小心向后面退了半步:“你有什么事吗?”

    风若支吾一阵子,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背在后面的手一摊:“哦,送你!”

    徐清圆端面端的手臂更酸,她见风若似乎有事,便将面放在旁边座上,蹙眉看风若递到她眼皮下的一个小包袱。

    她迷茫地接过,打开包袱:“砚台?你……”

    她判断道:“是不是你要给哪个朋友写书信,有不认识不会写的字,要请我帮你?”

    她善解人意,还对他微微一笑:“不错,这种事找我便好。晏郎君病着,你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他。”

    风若:“……”

    他表情古怪,半晌道:“你蠢吗?这是送你的礼物!送你的生辰礼,你看不懂啊?这是一方新的砚台,我攒了半年月俸才买的。谁要求你写字啊?”

    徐清圆怔住,呆呆地抬头看她。

    她喃喃自语:“我的生辰?”

    ——风若送她生辰礼?风若怎么知道?

    徐清圆低下长睫,努力平复心中惊喜:“不错,你会知道。因为晏郎君调查我时,一定查过我的生辰八字。他知道我生辰是什么时候。

    “是不是晏郎君告诉你的,让你送我礼物?”

    风若笑了:“除了我家郎君,还能有谁?他说让我们给你过个生辰,他身体不好,就不去惹大家烦了。你看吧,今日咱们会吃个大宴——给你过生辰用的。”

    他洋洋得意:“这砚台不错吧?男子送女子礼物有点麻烦,尤其咱俩年龄相差这么近,送的不好,你就要误会我对你有意思了。荷包不能送,发簪不能送,木梳不能送,手镯不能送……反正送你什么,都像是对你有不同寻常的心思一样。”

    徐清圆脸红,又婉笑:“难得风郎君能注意到这些。”

    风若:“因为这些应该是我们郎君才能送你的,对不对?”

    徐清圆:“……嗯。”

    风若:“所以我只好送你砚台了。你不是喜欢写字吗?那你就多写写呗。”

    他怂恿她回房,兴致勃勃地一手拉起她推着她的肩走,一手轻松无比地捧起她那端着面的托盘:“走,咱们试试我的砚台好不好用。”

    徐清圆连忙婉拒:“风郎君,我还没吃早膳,我不想写字。但是我方才看了一眼,你送的砚台很好,是上好的澄泥砚。如果我写字的话,我一定把写好的第一笔字送给郎君好不好?

    “郎君你看,天气这么好,你不去练练武么?难道你真的想跟着我,一起陪我写字吗?”

    风若一惊,想到他郎君平时的架势——坐在书案前练字,随意一练就是最少一个时辰。

    那无所事事、坐立不安、读不进书却又不好意思抛弃郎君一个人离开的感觉,并不好受。

    风若心虚道:“那我先走了,砚台好用的话跟我说一声便是。”

    徐清圆含笑送他。

    她再捧着自己的面走了一程,陆陆续续收到了好多礼物。

    是押送犯人与他们一起回长安的武官兵吏们送的礼,是钟离他们送的礼。

    蜀州案子闹得太大,必须要邻近的剑州和益州插手。那两州的刺史有些畏惧晏倾,生怕晏倾再去查什么大案子。刺史和都督们派了大批兵马送他们平安回长安,而钟离他们镖局的人作为受害者,自然要跟着一同进长安作证。

    这些人在风若招呼给徐清圆办宴时,就知道徐清圆的生辰了。

    有人送一把小刀,有人送雕刻的簪子,有人送手帕……

    他们的爱慕之心,并没有如何掩藏。

    徐清圆又欢喜,又烦恼。

    她已经端不下自己的面,钟离帮她端着,又招了两个伙伴帮她提礼物。徐清圆面红如霞,快步走过,生怕自己再被拦下送礼。

    “徐娘子……”

    快到屋门前,徐清圆才松口气,听这声音,头皮便发麻。

    她抬头,求饶般的泠泠目光,望着笑眯眯走来的张文。

    张文被她这目光弄得一愣。

    徐清圆可怜兮兮:“您不会也要送我礼物吧?”

    张文看她身后的钟离,和两个年轻武士提着的礼物,立时明白了徐清圆的心思。他哈哈一笑:“过生辰是好事,怎么这么紧张?”

    张文想了想,免了自己已经买好的礼物,而是拿出一叠银票送她:“我比你年长许多,和你爹都差不多了。我不知道你这个年龄的小女郎喜欢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买吧。”

    徐清圆目若湖泊,屈膝感谢。

    --

    下午时,晏倾在病榻上歇息,捧着一卷杂书翻看。

    寂静中,有人在外的呼唤声他没有听见,敲门声他也没有听见。

    一般他不应答的话,外面人应识趣离开。但是这一次,“吱呀”的推门声,终于惊醒晏倾,让他听见了。

    他捂拳咳嗽两声,轻声:“风若,把门关好,我有些冷。徐娘子那边,是否开心些?她吃的如何,声音如何,可说了什么……”

    一个人掀开门帘,映入了他眼中。

    他吃惊之下,手中书卷“啪”一声落地。

    因妙盈盈站在那里的,不是总是随便进入他屋舍的风若,而是以前从来不随便进出的徐清圆。

    徐清圆望着他,噙笑而立:“徐娘子如何如何,你该问徐娘子自己,而不是问风郎君。”

    他望她半晌,忽地坐直,急匆匆拉过外袍披上,又想整理自己的仪容。徐清圆已经走了过来,在床畔前俯眼望他。

    他避无可避,只好说:“真是胡来。”

    徐清圆轻声:“可你不是想求娶我吗?我不应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么?难道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应该有的吧?”

    晏倾低着头,她只看到他乌浓睫毛,和皎白面上的一点不自在红晕。他手蜷缩,紧扣着身下的被褥,长发拂贴在颊面上。

    徐清圆看出他十分紧张,十分不适。

    她觉得他这样好看而随意,可是晏郎君……表现得很防备。

    他声音也冷淡清冽:“你坐下吧。”

    他多加一句:“不要坐床上,旁边有个小凳,你看见了吧?”

    徐清圆“嗯”一声,失落无比地坐下。她低着头时,两人竟很久没说话,这样让徐清圆更加委屈——她好心来看他,他这算什么?

    晏倾问:“你有什么事吗?”

    徐清圆:“没有事的话,不应该找清雨哥哥吗?”

    晏倾微怔。

    连他这样迟钝的人,都听出她的几分不悦。他虽不知道她不悦什么,但他解释道:“我病气重,又咳嗽了一路,怕传染给你。我都尽量不见客的。”

    徐清圆说:“可是我是你未婚妻呀。”

    晏倾:“……还不是。”

    徐清圆抬眼看他。

    他迟疑半晌,让她去桌案上将一个木匣拿给他。徐清圆照做后回来,见他打开那木匣。她并没有其他心思,低着头闷闷不乐时,他瘦白的手伸过来,一个折子向她递来。

    徐清圆:“这什么?”

    晏倾捂拳咳嗽,不自在半天,说:“我的庚帖。”

    徐清圆猛地抬头看他。

    他垂下眼解释:“我一直考虑该如何办我们的婚事。你爹娘不在,我爹娘在幽州,离得远些。徐娘子若是放心的话,不妨将这些事交给我来办。

    “你尽管放心,三书六礼、八字相合、明媒正娶,皆不会短了你。”

    徐清圆低头不语,手指摩挲着他递来的庚帖上的字迹。

    晏倾:“哪里不妥?”

    徐清圆轻声:“我才发现,原来你生辰与我是同一天。”

    她抬头看他:“原来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我竟然不知道。”

    晏倾微默,然后宽慰一笑:“我不过生辰的,不必在意。”

    徐清圆倾身,手搭在他手上,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清雨哥哥……”

    她小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气息离得这么近,香气微拂,晏倾兀自紧绷:“……嗯。”

    徐清圆疑惑又烦恼:“你到底何时会不叫我‘徐娘子’,而是叫我‘露珠妹妹’呢?”

    她还向他提建议:“我在外面叫你‘晏郎君’,私下喊你‘清雨哥哥‘好不好’?”

    晏倾不说话,他低着头看什么。

    徐清圆凑过来看他,他移开目光,但是她顺着他之前的视线,发现他一直看的,是她的手。

    徐清圆心中登时羞涩,但是她没有动。晏郎君哪里都好,就是过分守礼,没有趣味。然而没关系,她知情识趣,她什么都懂。

    自信满满的徐清圆如此想。

    晏倾说:“……你手搭在我手上。”

    徐清圆故作无辜:“我不可以吗?”

    他沉默半天,说:“……可以。”

    二人不说话。

    半晌,是他先笑了笑。

    他说:“是我迂腐,委屈了你。露珠妹妹不要生气,你若是愿意,可以坐近一些。”

    徐清圆当即提着裙裾,坐到了他床畔边。

    他正抬目看她,她单纯而笑。她正想再接再厉,绞尽脑汁让晏郎君更亲近一些,一声开门声从外传来。

    她便惊叫一声,伶俐万分地倾前身子,扑入他怀中,撞得他胸闷一下:“清雨哥哥,好吓人。”

    晏倾:“……”

    他知道她胆小,但是如此刻意之举,未免将他当做傻子。

    而晏倾静默许久,在风若大步进屋、探头吃惊地看过来时,他硬着头皮,陪徐清圆唱完这出戏——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