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只配映出秩序的影子。

    塔夫曼知道，这还是委婉的说法，真正的意思应该是，暗月，连给秩序提鞋都不配。

    不过，塔夫曼并未因这句话而生气，因为卡伦说的是事实。

    所有人都知道秩序神教很强大，但通过这次秩序对轮回的战争，让大家意识到，原来秩序比之前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因此，无论是从个人发展角度还是从势力晋升角度，暗月岛，都和秩序神教没办法比。

    塔夫曼开口道:“我能理解你，但作为投资方，你的志向可能会让我们的投资永远都看不见收益。”

    卡伦反问道:“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会投资其他人了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塔夫曼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长线投资和短期收益的问题。

    不过，塔夫曼清楚，当卡伦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后，暗月岛本身就不存在短期收益的可能了，你不可能将人绑回暗月岛强行按压人家的头让人家成婚。

    这是最短视的选择。

    “我很期待，你能在秩序神教里走多远，我刚说过，你旳脾气我很喜欢。”

    “感谢您的赏识。”

    “呵呵，好，你继续休息吧。”

    塔夫曼走出了房间，门口的侍者关上门后，他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他走到书房，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抚摸着一颗血宝石戒指。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无法看透卡伦。

    身为一个在大海驰骋半生的男人，他会本能地怀疑一切，因为大海最善于骗人，前一刻可能还晴空万里，下一秒马上就能惊涛骇浪。

    没有道理，没有缘由，没有证据，他就是怀疑这一条无比夯实的线索链条里，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

    这很荒谬，因为若真的是人为布置，那真的是好大一手笔，其目的，却仅仅是为了获得自己那侄女的好感？

    但这里就有问题了。

    塔夫曼知道自己的侄女因为上次在维恩的接触，本就对卡伦有好感，这一次双方的见面，不出意外，是卡伦那边表现出的冷淡，让自己的侄女对自己说出要掐断这种感觉的话。

    再加上自己先前和卡伦的对话中，人家清晰表达出了自己的野望，他想要在秩序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甚至毫不遮掩地表达出对暗月的不屑，为此还搬出了颇尔女士的话。

    故意造假，是为了骗取自己侄女的芳心？

    可前后，都是他主动拒绝和排斥二人的关系向成婚的方向发展。

    塔夫曼眉头紧锁，这太矛盾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

    书房门被推开，奥菲莉娅站在门口。

    “叔叔。”

    塔夫曼注意到，自己侄女并未走进书房，她只是想来和自己打个招呼，然后马上让自己放行去看望那个刚刚救了她的男人。

    他一直将奥菲莉娅当女儿看待，现在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塔夫曼心里也升腾出些许无奈。

    “宴会结束了？”

    “是的，叔叔。”

    今晚是自己那个哥哥宴请沃福伦在内的几位主教拉近一下关系，自己的侄女作陪，宴会结束后，她马上就回到了这里。

    “他醒了，去看看他吧。”

    “好的，叔叔。”

    奥菲莉娅关上了书房门。

    “呵……”

    塔夫曼自嘲式地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枚血宝石。

    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率领舰队和海盗以及其他岛屿势力进行战争，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大海上所面对的那些对手，固然棘手，但经过自己的运营和布置是能够击败他们的。

    但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正统神教，他很清楚，就算是自己连续赢了十场战争，也无法改变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而自己这边只需要输一场，那么暗月岛就将覆灭。

    他不喜欢和无法战胜的对手打交道，哦不，是个人都不喜欢。

    塔夫曼手搭着自己的额头，

    自言自语道:

    “光明余孽……”

    ……

    房间门被打开，奥菲莉娅走了进来。

    卡伦此时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杯侍者刚刚送进来的茶在喝着。

    奥菲莉娅走到卡伦身前，在床边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

    “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幸亏得到了你的亲手救治，否则我的伤可能早就好了。”

    听到这话，奥菲莉娅的神情微微有些凝固，没说话。

    卡伦马上放下茶杯，道:“只是开玩笑的，感谢你的照顾，这种待遇不是谁都能享受得到的。”

    奥菲莉娅摇摇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刚从重伤中醒来就能马上这么乐观？”

    “只要一天没躺进棺材，我都要尽可能地维持一个面对生活的好心情。”

    “那躺进棺材后呢？”

    “这样躺进棺材后就能维持肌肉记忆了，说不定死后还能一直保持着笑容。”

    “想吃些什么？”

    卡伦一惊:“你要亲自做？”

    “不是，我吩咐厨师去准备。”

    “随便就好。”

    “然后呢，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奥菲莉娅问道，“你救了我，你没死，你重伤，你苏醒了，我现在坐在你床边，你很乐观，伤势因处理及时问题也不大……我呢，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你可以微笑面对生活。”

    “你在敷衍我。”

    “不，我没有。”

    “你就是在敷衍我。”奥菲莉娅坚定道，同时，她嘴角还露出一抹微笑，但这個微笑，有点冷，“我要是说我会继续照顾你，或者向你表露我对你的好感，你肯定又要把你的未婚妻搬出来搪塞我，或者把这个话题再不经意地岔开。”

    “会么？”

    “你会。”

    “原来我们都这么互相了解了。”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基本都能得到。”

    “这不是一个良好的教育方式，以后对你的孩子千万不能这样宠溺。”

    “所以，去他妈的得体！”

    奥菲莉娅说了脏话，这还是卡伦第一次见到尊贵的公主说脏话。

    然后，卡伦发现自己的手被奥菲莉娅抓住了，卡伦没有抽回去，但下一刻，奥菲莉娅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交叉，卡伦开始尝试往后抽回手，却没抽动。

    通过之前那一次一起对付队长的经验来看，自己在术法方面不会比奥菲莉娅差，但奥菲莉娅作为一名暗月武者，在身体力量上，却比自己强上太多。

    她和队长比拼近战时不断落入下风，但那毕竟是队长。

    当奥菲莉娅发力时，卡伦再想挣脱手，就有些不现实了，而且卡伦察觉到，伴随着自己的发力，奥菲莉娅也在加力。

    最终，卡伦妥协，没有继续加力，因为继续加码下去，就得动用术法和奥菲莉娅在床上打一架了。

    奥菲莉娅嘴角的冷笑没有消散，她抓住卡伦的手后，身子前倾，另一只手抱住卡伦的腰，脸贴在了卡伦的胸膛上。

    卡伦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将公主殿下抱着自己腰的手挪开，但似乎感知到了自己的动作，奥菲莉娅提前发力，将卡伦搂得更紧。

    她的头，还在卡伦胸口处换了一个姿势，寻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

    “抱歉，第一次枕男人的胸膛，没有经验。”

    “那个……”

    “你可以继续反抗，也没事的，就算你没受伤，近身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你现在身上还有伤。”

    “不了……”

    曾经，有一个叫做姵茖的女人就曾对梵妮抱怨过，她说她后悔当初在队长办公室第一次见到卡伦时，没有强行吃了他，结果过了一阵子后，她发现自己打不过卡伦了。

    显然，奥菲莉娅没有犯姵茖那样的错误。

    卡伦就继续坐在床上，奥菲莉娅就这样一直靠在卡伦的身上。

    公主殿下的脸上没有忧愁和纠结，她似乎得到了清明，不，是暗月的指引。

    她不是学校里的小女生，她不喜欢表面坚强背地里去哭泣，她是公主，是一名武者。

    如果无法做到两情相悦，那她就先做到让自己单方面开心。

    想通了这个，她的内心一下子就敞亮了。

    “奥菲莉娅……”

    “哦，不要再说那些话打搅我现在的兴致了，可以么？”

    “可是……”

    “请将你的手放在我的背上，这才是得体的行为。”

    “可是……”

    “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么？就当是帮一个朋友。”

    卡伦将手放在奥菲莉娅的背上。

    奥菲莉娅继续靠在卡伦胸口，表情放松闲适。

    “你也这样搂过你的未婚妻么？”

    “搂过。”

    “她是不是很体贴，很温柔？”

    “是的。”

    “她不会像我这样，连依靠的姿势都不会？我不是说她经验丰富，我是说，可能我真的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你喜欢温柔文静的，对不对？

    没事，你正常回答我，我只是想听到真的答案。”

    “对。”

    “对”这个字说出口，卡伦就感知到自己腰部被勒得更紧了，说好的没事呢？

    “你说过，你和你未婚妻是双方家长安排下相亲认识的。”

    “嗯，是的。”

    “如果你第一次的相亲对象是我呢，你会和我在一起么？”

    卡伦犹豫了。

    “回答。”

    奥菲莉娅开始催促。

    “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也长得很好看。”

    “你看女人就只看长得好看不好看？”

    “初次见面相亲，不看外表看什么？”

    “所以，是因为我来晚了，是吧？”

    “命运吧。”

    “你对爱情的界定，真的好肤浅，卡伦。”

    暗月岛的子民，都是经受着先祖贝尔纳的爱情故事熏陶长大的，他们对爱情，本就带着一种浪漫主义色彩。

    卡伦真的很想告诉她，你家先祖贝尔纳的爱情到底是怎样一个真实模样。

    “奥菲莉娅，知道为什么这个世上爱情故事总是那么受人追捧么，因为人们普遍喜欢在文艺作品中追求一些自己现实里无法得到的东西。

    可能你会觉得我的爱情界定很肤浅，但你会发现，其实我已经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幸福。”

    “你不比我大。”奥菲莉娅提醒道，“但你却总给人一种早就活过一世看透很多东西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每个人的成熟快慢不一样吧，我可能早熟一点，不过，奥菲莉娅……”

    “好了，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和你未婚妻的关系，虽然岛上没有婚姻法，但我阅读马克莱语的作品时，也能从中找到那种一夫一妻的共鸣。

    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甚至还能微笑地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但是……”

    “放心，是去祝福，不是去捣乱。”

    “奥菲莉娅……”

    “好了，安静一点，我想再靠一会儿。”

    良久，

    奥菲莉娅感知到自己脸上有些湿腻，有些意外的将头抬起，看着卡伦，问道:

    “怎么回事？”

    “伤口……开裂了。”

    …

    事实再次证明，原本可能早就复原的伤势，因为奥菲莉娅的悉心照顾，变得更为严重。

    不过还好，这里的治疗资源很丰富，深夜又来了一批医师为自己用术法进行治疗后，过了一夜，早晨卡伦就可以自己下床洗漱了。

    当然，这也要感谢队长那恰到好处的伤势处理。

    “已经给你的队长送过信了，说明了你现在的情况，他说他会把你的值勤安排别人顶替，让你好好地在这里养伤休息，你的队长确实是个好人。”

    “嗯。”

    是的，他甚至巴不得自己在这里陪孩子母亲坐完月子。

    “你今天还是要回酒店么？”

    “今天是会议开幕，我想去现场看看。”卡伦说道。

    “你很关心这类事？”奥菲莉娅问道。

    “你不关心么？”

    “会议的具体细节，会后是能看到的。”

    卡伦摇了摇头，道:“不一样，我想去体验一下氛围，可能坐在下面旁听一天后，第二天就懒得再去了。”

    “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岛上其他地方转转。”

    卡伦没有拒绝，而是道:“好。”

    早餐很丰盛，尤其是那一颗龟蛋，很鲜美，用勺子挖出来吃，这滋味，真的是能让人迷醉。

    卡伦觉得，这颗龟蛋甚至能够撼动阳春面在自己心中的早餐位置。

    只可惜，卡伦听奥菲莉娅介绍说这种龟蛋是她叔叔塔夫曼将军在大海航行时特意留意为她所捕获的，就算是暗月岛的公主殿下想每天都吃这个也难，更别说自己了。

    目前为止，除了自己的猫喝上了用点券买的咖啡豆，其余人还没奢侈到吃点券食物的地步。

    用过早餐，奥菲莉娅开口道:“坐我的马车回酒店吧。”

    紧接着，奥菲莉娅又补充道:“我和你一起去酒店，我也有事情。”

    两个人一起坐马车，早上回到酒店，这几乎是在明示某种关系了。

    卡伦觉得这个感觉有些奇怪，一般来说，男女之间的关系，都是男生想要主动宣示关系显示主权的多，结果在奥菲莉娅这里则完全是反过来了。

    哦不，如果把男女身份对换，似乎一切又都能说得通了，奥菲莉娅分明拿起的是男友剧本，那自己岂不是……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

    卡伦走出别苑，过了一条街，喊下了一辆马车:

    “去贝尔纳酒店。”

    就在这时，一名女武者也坐进了马车，虽然她带着面盔，但卡伦知道她就是奥菲莉娅。

    奥菲莉娅摊开手，对卡伦道:“这样就不用担心影响你名誉了吧？”

    “你这套盔甲不错，比第一次见面你从船上下来时穿的那套更贴身。”

    “大型甲胄穿戴起来麻烦也费时间，另外，最近出酒店时小心一点，那个光明余孽现在还没抓到，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不过已经全岛秘密搜捕了。”

    卡伦点头道:“希望能早日抓到他，这该死的家伙！”

    马车开始向贝尔纳酒店行进，奥菲莉娅开口道:“走酒店侧门，我们这位先生不喜欢让人看见和我在一起。”

    “好的，小姐。另外，先生，您真不绅士。”

    贝尔纳酒店分为几个住宿区，正门位置对应着最大的住宿区，现在基本是秩序神教的人入住，侧门处对应的则是轮回神教的住宿区，所以双方代表团虽然住在同一所酒店，但并没有太多交集。

    贝尔纳酒店侧门门口的路上，有一群人举着横幅大声地喊着口号:

    “我们要和平。”

    “反对侵略，反对宗教战争。”

    看到这一幕，卡伦不由问道:“暗月岛上有轮回神教的信徒？”

    奥菲莉娅摇头道:“岛上没有，但轮回神教的一处圣地就距离暗月岛不远，暗月岛是一座大岛，但附近海域上还有一些小海岛，上面不少民众就信奉的是轮回神教。这次是他们自发过来的，上岛时做过登记，在会议期间不会驱逐他们，会议结束后，岛上只能存在秩序神教的传教所。”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正门示威？”

    “怕被打。”

    车夫停下了马车:“小姐，先生，到了。”

    奥菲莉娅下车，丢给车夫一枚金币。

    “为您祈福，慷慨的小姐。”

    卡伦和奥菲莉娅下了马车。

    卡伦开口道:“我先去住宿区报道我回来了。”

    “我去会议大堂。”

    “嗯，先再见了。”

    “再见。”

    卡伦没穿神袍，是一身岛民服饰的衣服，也没戴面具，就这样很正常地穿过轮回神教的住宿区，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没人，现在距离会议开幕还有一小段时间，大家都在房间里用早餐。

    卡伦推开自己的房间门，看见队长正坐在床边喝着咖啡，看见卡伦回来了，队长马上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到卡伦身前，伸手在卡伦身上一阵检查:

    “嘿，我说的吧，一道疤也不会留，肯定用的是最好的治疗术和药剂。”

    “队长，我希望下次您不要再……”

    卡伦话还没说完，就被队长打断了:“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岛上真的有光明余孽。”

    “不就是队长您么？”

    “哦不，我的意思是，除我之外，昨天你在养伤，我在城镇里又逛了逛，然后发现了光明余孽聚集的标记信号，嗯，理论上来说，这个标记信号还是‘我’设计出来的。”

    “因为前天晚上的事，现在暗月岛正在秘密搜捕岛上的光明余孽，惊动了他们很正常。”

    “不，如果是面对搜捕，难道不应该是更加沉寂静默隐藏下去么？怎么可能还会发出讯号主动聚集起来？

    贝尔纳虽然坑杀了那一千多名光明神官，但那个时期，岛上本就有不少岛民信仰了光明，可能光明的种子早就在暗月岛生根发芽了。

    连维恩，我们秩序神教的辖管地都有光明余孽，他们的生存能力，是真的强大。”

    “队长，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们可能打算在会议期间做一些事情，你是打算跟着一起进去旁听会议么？”

    “嗯，是的，那你和孟菲斯去吧，每个主教可以带两个护卫坐在下面。”

    “那队长您呢？”

    “等送完主教进会议礼堂后，我就出去一趟，去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您要打算怎么做？”

    “简单，我直接去参加他们的会议。”

    以尼奥的身份，混入光明余孽的聚集会议很容易，而且标记讯号还是记忆里那个“他”创造的。

    “队长……”

    “怎么了，你还有事么？”

    “答应我，你只是去打探消息参加会议。”

    “不然呢？”

    “不要给他们提供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