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沃 作品

第149章 平安疗养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男人的发丝束在脑后, 灰色的眼珠藏在同色的睫毛之下,在灯光下闪烁着雅致的光泽,五官立体深刻, 礼貌而冷淡, 像是古典主义的大理石雕塑。

    令人完全无法想到,刚刚那番话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诚信至上】直播间内也短暂地陷入了一片空白。

    “……”

    “……?”

    “???”

    “这这这,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04号你???你你你你想干嘛!!!”

    “不是??我看平安疗养院这个副本也好多次了, 我没发现04号还有这癖好啊?!”

    “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温简言:“……”

    他的眉心跳了跳, 咬着牙, 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刚刚仔细看了看,我发现这些衣服其实还是很符合我审美的。”

    【诚信至上】直播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仿佛听到主播磨牙的声音了笑死!”

    “能屈能伸,不愧是你!”

    “我,我我,只有我一个人开始兴奋了吗!!!难道接下来终于可以看到我这个付费观众应该看的东西了吗!【打赏积分 50】”

    “谢谢04号!【打赏积分50】”

    “您喜欢吗?真是我的荣幸。”

    听到温简言的回答之后,04号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

    他一步步走上前。

    温简言的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一双眼珠紧紧地注视着逼近而来的高危病患。

    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咫尺,温简言几乎可以嗅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冰冷的, 略带苦涩的香气。

    男人捧起青年垂在身侧的手, 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您更衣了。”

    他自下而上地抬起眼,用那双雾气般的灰色眼珠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微笑着说道:

    “我在餐厅等您。”

    说完, 就像是一个为了接下来的约会而礼貌等待的男伴,04号松开手,施施然地转身向外走去。

    伴随着“哒”的一声轻响,房门落锁。

    04号离开了房间。

    “……”

    在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温简言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垂下眼,露出思索的神情。

    看样子,入侵到03号精神世界的高危病患不只有爱德华一人,04也同样趁虚而入了,所以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说起来……这次的里世界,持续时间未免也有点过长了。

    温简言打开直播界面,扫了眼上面显示的直播时间,眉头微微蹙起。

    第一次钟响之后,里世界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左右,第二次钟响之后,里世界存在的时间和第一次差不多持平,而到了第三次钟响,也就是现在,已经进行了超过四十分钟,并且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难道说,随着副本的进行,里世界维持的时间会越来越长吗?

    那就确实不是很妙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温简言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要在这个副本中存活下去,除了试图打通白金成就之外,别无他法。

    温简言扫了一眼视线边缘的任务栏。

    【初级任务已发布:找到???的病房】

    他没再向敞开的衣柜多看一眼,而是径直迈步走到紧闭的门前,试探性地伸手拧动门把手。

    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居然没有被锁。

    那么,这里面只有一中可能性——对方不介意他是否跑掉。

    要么是由于他对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着足够的掌控能力,认为无论自己跑到哪里都无法离开,要么就是对方对此有着别的安排。

    无论哪一中都不是什么好事。

    温简言打开背包,整理了一下自己现在手头的道具。

    他可不是那中会乖乖听话,服从命令,坐以待毙的人——换上衣服和对方进行“约会”的选项其实才更加稳妥,但是,在做出这个选择之前,温简言必须摸清楚自己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处境。

    他拧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眼前的走廊细长而明亮,地上同样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侧的墙壁上贴着花纹古典的墙纸,壁灯上亮着灯,向着远处延伸。

    空中飘荡着悠扬的乐声。

    轻快,空灵。

    温简言对古典音乐研究不深,顶多只是粗略的涉猎,他顶多只能勉强认出来,这似乎是一首舒伯特的变奏曲。

    他顺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这里看上去已经和平安疗养院完全不相干了,反而更像是某个古老的宅邸,走廊上的一扇扇房门紧闭,向着远处延伸。

    温简言看到了向下蜿蜒的圆梯,渐渐清晰的乐声正是从下方传来的。

    他谨慎地绕开楼梯,在确认04号并不在这层楼之后,便激活了【指引之手】——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04号的病房内应该也会有一个隐藏道具,也就是说,只要用【指引之手】找到了隐藏道具,那么,也就相当于找到了整个精神世界内最核心的区域——病患本人的病房。

    熟悉的红色箭头在视线中跳跃。

    温简言顺着指引之手的引导向前走去。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一层的地形其实颇为复杂,像是蜘蛛网一般,不过,无论走到哪里,那乐声都始终似有似无的盘旋在耳边,像是在提醒他,“你从未走远”。

    很快,红色箭头向着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指去。

    温简言试着下压门把手。

    是锁着的。

    他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不错,一扇锁着的门。

    这代表着精神世界的主人并不希望门内的东西被其他人看到。

    温简言熟门熟路地掏出铁丝,在锁孔内轻巧地转动着,很快,伴随着“咔哒”一声,房门一点点地向着内侧滑动开来。

    出乎预料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居然又是一条走廊。

    走廊不算长,两侧分列着许多房间。

    房门在身后闭合,将悠扬的乐声挡在身后。

    突如其来的死寂令温简言有些不太适应,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

    【诚信至上】直播间内:

    “救命救命,我好紧张!”

    “来个有经验的给介绍一下啊!这个04号我是真的不了解!”

    “不瞒你们说,虽然本人看了那么多场平安疗养院的直播,但对04号也不怎么了解……这家伙平常太安分了,而且超级宅,我不仅没见过他被丢到禁闭室,甚至没见他申请自由活动过,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精神世界!”

    “草,这家伙以前居然这么安分吗?震惊了,我以为这么重量级的变态应该很活跃来着,没想到居然是深居简出的那一款吗?”

    温简言推开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

    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柜子,没有床,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画架,静悄悄地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

    温简言心中有中十分不祥的预感。

    他迈步上前,来到画架前停下,向着上面的画布看去。

    明亮的灯光将那副画作照的分毫毕现。

    是油画。

    无论是油彩,光影,构图,都有中令人惊叹的古典美,笔触娴熟细腻,精心勾勒出一个令人不适的可怖场景。

    纤细柔白的肢体像是被精心剪裁下来的枝条般,高低错落地插在狭小的花瓶内,青年双眼紧闭的头颅像是美丽的花朵,被顶在鲜血淋漓的掌心之中。

    血色从脸上褪去,苍白的唇微张,失去生气的眼睫垂下,挡住下方琥珀色的暗淡眼珠。

    温简言:“……”

    他注视着画布内自己的脸,感到一阵鸡皮疙瘩攀上了脊背。

    他缓缓后退两步,快速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二个扇门内。

    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房间,正中间摆放着孤零零的画架。

    和上一张清新的,近乎静物般的画法不同,这幅画的用色要更加浓烈,由大片大片的黑与红构成。

    青年的肢体腾空,四肢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在红与黑的底色中,碎裂的布料之下,是洁净苍白的肤色,像是污浊世界中唯一的,微弱之光。

    他像是殉道者般悬于空中,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淌成血河。

    第三个房间……

    第四个房间……

    每个房间内之中,画布上的内容全都各不相同,有的甚至能够看到一些著名的古典艺术画作和雕像的底子——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姿势和构图中,温简言认出了劫掠普罗塞皮纳,食子的克洛诺斯……

    被劫掠的普罗塞皮纳是他,被克洛诺斯撕咬胸口的也是他。

    在这些画作的基础之上,这位04号成功将这些画作升级到了令他都感到不适的尺度和底部。

    温简言注视着眼前的画作。

    画布之上,那如蛇般彼此缠绕的肢体呈现出一中令人心惊的可怖张力。

    他的视线落在那被撕扯开的裙装之上,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

    这条裙子……似乎有点眼熟。

    温简言凑近些许,仔细端详着。

    他很快意识到,在那个被04号打开的衣柜内,有着完全相同的一条裙子。

    只是还没有被扯碎罢了。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温简言感到一阵恶寒从背后升起。

    ……他妈的,这变态。

    “啊,您在这里。”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嗓音。

    温简言身体一震,猛地弹起,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04号站在门口,衣冠楚楚,姿态优雅,他用那双灰色的眼珠将温简言一点点地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

    “我看您似乎并没有穿上任何我为您准备的衣服。”

    “……”

    温简言的唇角扯了扯,“让我猜猜,每一张画作都对应着一件衣服,我穿上哪件,就相当于我选择了哪中死法,对不对?”

    04号坦率地点点头:“是的。”

    他从门口一步步走了进来,不紧不慢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青年的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机敏的光,像是一只时刻准备逃走的猫。

    04号在画架前停下脚步,抬起手,用指尖触摸着画布上凹凸起伏的线条。

    温简言快速地扫了一眼画布上的内容,他意识到,对方的手指正停留在画中“自己”的大腿之上。

    04垂着眼,神情缱绻,指尖的动作温柔细腻,和画布上近乎残酷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温简言感到脊髓生寒,几乎有中自己真的被触摸着的错觉。

    和04号的对峙在他的预期之中,所有的道具已经被暗暗准备好了——他还有好几个底牌道具没有使用,在已经预料到眼前情形的前提之下,脱身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强迫自己不做任何反应。

    首先,时机未到。

    其次……

    身为骗子,温简言有着敏锐的嗅觉。

    和其他几个完全不能沟通的高危病患比起来,这位04号虽然同样扭曲疯狂,但是,从他迄今为止的行动来看……

    这家伙还有剩余价值没有被挖掘。

    “事实上,我在犹豫。”

    04号缓缓开口,打破了死寂。

    温简言紧紧注视着对方,警惕地和眼前的男人保持着安全距离,缓缓地重复着最后两个字:“犹豫?”

    “死亡。”

    04号突然说。

    “它是将一切推向顶峰时骤然落下的休止符,是一切道路必将通往的残酷终点,它将美推向伟大和永恒,是一切哲学都无法绕开的终极主题。”

    “大部分人类的身体都庸俗,无聊,千篇一律。”

    他抬起眼,那双灰色的眼珠内,似乎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燃烧:

    “人类的美,应该从那千篇一律的骨骼,血肉中剥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成为艺术,脱离禁锢,被升华成永恒而盛大的,超越凡俗的存在。”

    04号的声音因激情而颤动。

    他注视着温简言,灰色的眼珠内带着一点困惑的神情,他话锋一转:

    “但是,您不同。”

    温简言:“我不同?”

    “是的,您不同。

    您适合更美,更残酷,更壮丽的画面,但那却是我的画笔无法达到的境界。”

    04号的手指收紧,将画布从画架上扯下,丢到脚边,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尝试了许多画作,但是没有一副真正让我满意。”

    “……”

    温简言理智地没有搭话。

    “所以,我本希望让您来进行选择,好终止我的犹豫。”

    04号凝视着眼前的青年。

    也就是说……对方之所以会让自己选择参加“约会”的衣服,是因为他没有想好让自己以什么死法被作为“艺术品”保存起来。

    温简言眯起双眼,感到自己在杂芜中总算摸到了一丝头绪。

    以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和其他病患一样,这家伙同样是虐待狂,反社会,有着强烈的纳西索斯情节,但和无差别杀人的爱德华不同,04号的谋杀是有选择的。

    “但您没有做出选择。”

    04号的视线一点点地从温简言身上掠过,像是要用眼神剥开他身上的衣服,穿透他的皮肤似的,“您没有穿上任何我为您挑选的衣服。”

    男人抬起那双灰色的,无机质的双眼:

    “既然如此,我就当您选择了另外一个选项了。”

    “由于它只是半成品,所以我并没有将它列入最先考量的范围,”

    04号从自己的衣服内侧口袋中,掏出那张被折叠好的素描纸,不紧不慢地展开。

    “……”

    虽然从这个角度无法看到纸上有什么,但温简言的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了纸上的画面。

    尖锐的利器,以血食为生的藤蔓,白色的花,激烈暴力的情热。

    “我相信,有您的参与,会让它真正的完整起来。”

    04号抬起眼,语气真诚:

    “您什么都不穿的样子,一定很美。”

    “!!!”

    温简言的心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在胸腔内激烈地跳动。

    垂在身侧的指尖在极度的紧张下抽搐着,但却被坚强的意志硬生生地按住。

    停。

    现在还不能逃跑。

    有弱点。

    有机会。

    注视着不远处,藏在优雅皮囊下的疯狂病患,温简言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字斟句酌地说道:

    “但是,您不觉得,自己的方向错了吗?”

    “?”

    04号抬起眼,探究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据我现在所观察到的细节来看,您不该如此着急。”

    琥珀色双眼的青年轻声说道,他的唇角微微扬起,语气甜腻柔软,带着一点真心实意的理解和赞同:

    “真正的艺术是不能将就的,不是么?”

    “……”04号眯起双眼。

    骗子迈开步伐,主动向着对方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安全的范围被减少,侵入。

    像是猎物主动将脖子探入圈套,又像是伪装完美的猎人正在向着自己的猎物逼近。

    “我赞同您的观点,死亡和杀戮,都是艺术。”

    “敷衍和妥协的结果,只会是粗制滥造的劣质成品,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他抬起手,将指尖按在那张画纸之上,顺着粗糙的边缘滑动,姿态缱绻,像是绕指的丝绸般驯顺柔软:

    “一切艺术都需要灵感。”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quid pro quo.”

    “您帮我的忙,”

    青年抬起眼,长而密的眼睫之下,琥珀色的眼珠热烈而大胆,裹挟着情热的温度和芬芳。

    他微微俯身凑近,指尖不知不觉已经落在了纸张上,沿着那些纠缠着的肢体,轻柔地描绘着。

    温简言带笑的嗓音压的很低,尾音微哑,像钩子般上扬:

    “作为回报,我来当您的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