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耳边是尖啸风声, 将所有的一切都被径直甩在脑后。

    下一秒，温简言直直地落进了鲜血融聚而成的巨大球体之中。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激荡起任何水花, 像是水滴没入大海, 眨眼间就被吞没于猩红的半流质表面之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而且没有半点征兆。

    除了距离温简言最近的苏成之外, 地下墓穴内的其他主播，以及直播间里的观众, 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这件事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期。

    其余几人一脸震惊地注视着温简言消失的方向, 脸上的神情近乎呆滞，仿佛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

    怎么回事？！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诚信至上】直播间内炸开了锅。

    “？！”

    “？？！！他想干嘛！！！”

    “我去啊啊啊啊怎么跳下去了啊！！！！”

    温简言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意图了。

    从头到尾，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进行的每一步行动，全都合乎常理，合乎逻辑，甚至可以说是当时那个情况下的最优解，即使是有上帝视角的观众们，顶多也只是觉得他的选项或许有些极端冒进，而无法据此推断出他真实的意图。

    他选择性地展示自己得到的信息，表现出对方希望看到的态度和模样，他可以是一个完美的合作者, 他得到了每个人的信任, 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判断，最后顺理成章地将事情引向自己期望看到的结果。

    以至于……

    在他脱离队伍的瞬间，没人会料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温简言本人来说，这一切都早已在脑海中被规划构思千百遍了。

    不管它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么出人意料, 惊世骇俗，对他而言，都只是在只是平淡的，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罢了。

    ……

    温简言落入孕育新神的子宫之内。

    和外部看上去不同，这里的内部并没有想象中扭曲遒结的血肉，恰恰相反，这里更像是一片虚空，那些粘稠的，猩红的半流体，好像只是某种无法被触摸到的精神物质，虽然环绕在他的身周，但是却完全无法被皮肤感知到。

    呼吸并没有受到阻碍。

    或者说……呼吸本身的概念都被扭曲，发生了改变，以至于成为了一种完全不需要进行的多余之举。

    他任凭自己继续向深处落去，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牵引，拉扯向更深的地方。

    很快，眼前的红色变得更深，更浓，一重重地叠加，甚至到了近乎于沉墨般的黑色，温简言似乎已经落了很久。

    远远超出地下墓穴能够容纳的范围。

    某种意义上来说，从落入这里的瞬间开始，他就已经进入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次元。

    温简言已经无法清晰地感受到“时间”或者“距离”这样的概念了，它们已经失去了全部意义，被熔成了彼此毫无区别的一体。

    像是宇宙诞生之前的一片混沌。

    在逐渐加深的猩红正中央，是漆黑的，被阴影笼罩的终点。

    是有体积的球体，还是只有边缘的圆形？

    很难说。

    它好似一枚正在孵化的卵，活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通向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

    黑洞一般，将所有的光亮吞噬，即使是视线都无法穿透，无边无际的恐怖感压迫而来，在看到它的瞬间，几乎不需要任何解释，观测者就能意识到——

    这里就是中心了。

    是那所谓的“神”所诞生的地方。

    【诚信至上】直播间:

    “我去我去我去，真的会有神吗？不会吧不会吧？”

    “所以说是哪种神啊！！感觉邪性的很，不太像是什么正常神明的样子……”

    “拜托，抬头看看梦魇直播间的名字好吗，在这里你不会真的以为能诞生出什么人间救主之类的玩意儿吧？”

    “倒也是，不过我还是很激动啊！！我在梦魇看了这么久，什么召唤邪神的戏码看的次数倒是不少了，但是造神我还是第一次见！”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温简言的视线落在漆黑的中央，打开了系统背包，从中取出了道具。

    那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衔尾蛇。

    漆黑冰冷的金属落入掌心之中，硌在柔软的皮肤之上，带来一种真实的痛感。

    在【梦幻游乐园】副本之中，这个道具已经证明了，它能够关押，甚至是转而利用并汲取神明灵魂中的能量——即使只是一个碎片，也代表着其中蕴藏着的所谓“神性”。

    或者说，敌神之性。

    这个道具将放着史诗级隐藏道具的盒子打开，恰巧印证了温简言一开始的猜测。

    它本就应该诞生于这个副本，或者说，是诞生于这个副本扎根的现实世界，由于某种暂且无法得知的原因，流动到了另外一个副本之中，成为了供应【梦幻游乐园】运作的关键性道具。

    核心的问题在于动机。

    一个副本，为何要造神呢？

    目的是什么？

    如果这里只是梦魇凭空创造出来的副本，那一切的结论都可以归结为“制造风险”“制造难度”“提高直播刺激程度”等等……

    但问题是，在温简言经过这么多副本之后，许多蛛丝马迹都在证明，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既然它会和现实世界挂钩，那么，一切的成因，就必须从人类和人性的角度来思考。

    一般来说……无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召唤邪神，引神现身，应该才是绝大多数疯子，或者狂信徒会做的事。

    造神则完全不同。

    它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前人经验可以参考的项目，需要的时间，精力，金钱，都要远远胜于“召唤”的选项，那么，为什么【平安疗养院】选择造神，而非召唤一个本来就存在的神呢？

    这个问题，温简言一直没有想通。

    直到……他听到卢斯说，在他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隐约见到房间的中央放着敞开盖子的黑盒。

    根据他之前的推断，卢斯昏迷期间所处的位置，应该已经离开了05号的精神世界，进入了被作为子宫的【平安疗养院】之外。

    那里为何会放着敞开的黑盒呢？

    简直就像是……在等待什么。

    难道是等待计划成功，新神孵化吗？

    在那瞬间，上个副本得到的衔尾蛇道具，以及卢斯给他的这个信息，毫无预兆地彼此联系起来。

    像是被闪电劈中似的，温简言一个激灵，忽然想通了副本的目的。

    对于副本创造者来说，【造神】同样也不是目的，【囚神】才是目的。

    所以，他们才会创造出“衔尾蛇”这一能够禁锢神明的道具，并且放在孕育新神的子宫之外，就是为了在计划成功的第一时间，将他们的造物囚禁起来，驯化并利用。

    比起那个最先得到牛皮纸，自以为得到了神谶，开始屠杀人类的疯子，牛皮纸的第二个主人不像是狂信者，反而更像是贪婪的野心家。

    一个言听计从的神……

    这会是多大的权柄，多恐怖的诱惑！

    相当于将整个世界握于掌中！

    而温简言只觉得恐惧。

    他不信神，不敬神，不畏神。

    他唯一害怕的，是人类。

    有人比温简言更清楚人类的劣根性，他们的贪婪，欲望，残忍和恐怖——在一个人类在获得如此可怕力量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温简言并不想知道答案。

    所以，他决定，在这个注定被当成工具的神明诞生之前，让它就这样胎死腹中，

    在这一点上，牛皮纸给出了它的回答。

    将衔尾蛇以血激活，丢入卵体之中，对于尚未成型的神体来说，这会造成破坏性的结果。但是，整个过程会造成极强的能量漩涡，如果不迅速撤离，就会被卷进其中，必死无疑。

    温简言掌心渗汗。

    他紧张地吐了口气，注视着那逐渐向着自己逼近的黑色核心。

    近了。

    更近了。

    忽然，深深浅浅的阴影仿佛无意识的触手，攀援缠绕上了温简言的小腿。

    “！”

    温简言一个激灵。

    刹那间，髋骨上印着的纹路，久违的发起烫来。

    这种感觉完全无法描述，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啸躁动，生物性的本能在嗡鸣作响，头脑被无法观测，无法理解的概念击中，人类的感官变得如此脆弱，每一条神经都在毫无缘由地战栗。

    他抬起眼，猛地向前看去。

    黑核之中，形似人类的躯体浮现出来，原本破损残缺的部分被黑暗缓慢填补，编织，苍白的皮肤之上，诡异纹路从躯体深处浮现，由浅到深，像是被某种规则以符号的方式具现，一点点的烙于其上。

    祂闭着眼。

    似乎还在沉睡，似乎尚未诞生。

    那张面孔……

    赫然就是巫烛。

    “滋滋……滋……滋滋……”

    直播间内的画面浮起了细密的雪花点，就像是被干扰了似的。

    “？是我的错觉吗？信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我也觉得，画面都花了……”

    “天，直播间你给点力好不好！以前也没见你出这么多故障啊！”

    在那片阴影缠绕的海洋之中，似乎有什么光点在闪耀。

    温简言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手。

    光点汇聚，飞快地凝实在一起，直到落于他的掌心之中:熟悉的不规则边缘，熟悉的，能够倒映出人脸的光滑表面，冰冷的触感——

    那那赫然就是他在第一个副本之中得到的史诗级隐藏道具……

    镜子碎片！

    温简言心神忽的一震。

    刹那间，许多或被忽视的，或没有时间思考的线索，在那瞬间全部串在了一起。

    首先，在副本结束之前，除了被直接发放进背包内的道具之前，其他的道具是不能被主播提前放进背包里的。

    在【梦幻游乐园】这个副本中时正是如此。

    他的口袋里装着衔尾蛇，被拽进了巫烛的镜面世界之内——在被对方灵魂碎片的黑雾笼罩包裹的时候，他的口袋里正装着这个道具。

    第二，衔尾蛇道具有着禁锢神明碎片的力量，而巫烛本就是一个被切分细碎的神，估计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把自己拢好呢

    第三，系统背包内只能放入死物。即使是圣婴，都必须以遗骸的方式放入其中，只有被使用的时候才能被激活。

    可是，即使他依旧离开了梦幻游乐园副本，衔尾蛇道具都无法被收入系统背包。

    第四，在他将镜子安进衔尾蛇道具之后，衔尾蛇能够被收入背包内了，而镜子却不可以了——而这片镜子，曾经被当做过巫烛灵魂碎片依附的道具。

    这片镜子在进入【平安疗养院】副本之后丢失过。

    现在，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无论是高危病患们展现出来的异样，05号选择的面孔，还是几人口中的“我们”，“共享”，以及那近乎诡异的同步感……

    温简言:“……”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