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简言的视线在那行英文上停留几秒。
不是Sherlock。
Shylock。
和他一开始猜想的一样,对方的代号的来源并非那本著名的侦探小说,而是那位想要欠债者身上一磅肉的犹太奸商。
耳边传来常飞羽的感慨:
“哇哦……说实话,我还真的很少见费加洛第一次见面就介绍自己真名而不是代号的,他果然很重视你啊,会长大人。”
真名?
温简言轻嗤一声。
费加洛。
来源自莫扎特的著名喜剧《费加洛的婚礼》——怎么可能是真名?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也是真的过分喜爱戏剧了,不光代号来源自戏剧,就连在代号下的所谓“真名”都是如此。
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真是货真价实的佣兵作风。
温简言动作一顿。
……不过他似乎没资格谴责对方这一点。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将这张张名片扔掉,而是将它塞回到了上衣的口袋里。
有一个没有底线的佣兵的联系方式对他来说并不算坏事。
说不定那天会派的上用场。
“说起来,”温简言扭头看向常飞羽,“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常飞羽摸摸后脑勺:“完成了。怎么了吗?”
那看来是赌过了。
不过,常飞羽的情况和其他几位并不相同——
他并不是第一次上船,甚至可以算是这里的常客。
思绪在脑海中转过一圈,温简言抬眼看向他:
“关掉直播,跟我来。”
温简言带着常飞羽离开赌场,一边走,一边用最简短的语言将他这次的发现告诉了对方。
对于他的结论,常飞羽显然也吃大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向着那张屏幕上望去:
“什么……”
他眯起双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说怎么我今天手气这么顺,居然是这样的吗。”
温简言扫了他一眼,冷淡道:“梦魇现在动机未明,你别想趁机捞一笔。”
“哈哈哈哈!真是瞒不过会长你!”常飞羽哈哈一笑,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好吧,好吧,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种时候下场才是疯了。”
温简言:“不过,我确实有些事情要问你。”
常飞羽有些惊讶:“我?”
温简言:“对。”
虽然不明所以,但常飞羽还是点点头:“好吧,会长你问。”
“你了解下面那场拍卖会吗?”温简言开门见山。
“……”常飞羽安静地看了温简言几秒,然后才谨慎地开口回答道,“一点点。”
温简言:“说说看。”
“您也知道,我不是第一次上船了,”常飞羽道,“我之前几次基本上都是跟着我的前上司——就是刚刚那位——来的,我们基本上都会在船上待三到七天,他在这段时间内下去参加拍卖会,但是我在这段时间并不会跟着他一起行动。”
常飞羽耸耸肩:“毕竟我可没到能获得邀请函的水平。”
温简言静静听着。
“据我所知,参加拍卖会的门槛过高是一方面,”常飞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不过,拍卖会参加之后能不能买下东西又是另外一方面。”
温简言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唔……”常飞羽摸摸下巴,“据我所知,我的前上司的钱包深不见底,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随时角逐前十的席位,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按照他的理论,位置太过醒目的话反而不利于做生意,那位橘子糖小姐就是负面例子。”
温简言:“……”
嗯,他清楚的记得,橘子糖在介绍这位时语气里的愤懑——其原因就是对方的生意比自己好的多。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偶尔会有竞价也拍不到的东西。”
常飞羽垂下眼,在那无忧无虑的阳光面孔之下,藏着几分深沉的谋算,“所以我猜,下面的拍卖会估计有些不为人知的规则……但至于究竟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哦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或许您会感兴趣,”常飞羽抬眼看向温简言,道,“下面的拍卖会可以寄售。”
“哦?”温简言挑起眉头。
“史诗级道具一般在获取之后就会直接绑定,无法贩卖。”常飞羽说,“但地下拍卖会是不一样的……任何你想卖掉的东西都能在拍卖会上寄售,不会受到梦魇规则的约束。”
温简言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好了,我知道的差不多就只有这些。”常飞羽摊开手,无奈道,“毕竟我没有下去过,很多也不过也是我的猜测……会长您听听就好。”
他望向温简言,察言观色道,“怎么,会长您准备参加这次的拍卖会?”
“嗯。”
温简言也不准备瞒他,直接点头。
他看向费加洛消失的方向,道:
“我想,你的那位前上司这次上船应该也是为了参加拍卖会吧?”
“应该是。”常飞羽点点头,叹气道,“希望他和您看中的不会是同一件商品……虽然我不是很想说老东家的坏话,但他在这方面很像秃鹫或者鬣狗这类生物,看中的东西就不会撒手,几乎很少折戟。”
温简言漫不经心地说道:“但也不是没折戟过。”
“……”常飞羽一怔,几秒之后才缓缓笑了开来,“您说得对。”
*
在从赌场之中找到并带出常飞羽之后,其余几人也都完成公共任务,纷纷回到了集合点——像温简言嘱咐的那样,他们一完成任务就立刻收手,绝不多玩一局。温简言:“你们的直播时长还剩多少?”
几人纷纷报上时长。
多的有三个小时,短的只剩四十多分钟了。
私密任务的完成进度也不统一,有人还剩一两条,有人则还剩四五条。
“行,那你们继续,”温简言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神色,“——远离赌场,别做任何相关的任务,并且接下来务必要集体行动,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
“那好,”温简言冲他们挥挥手,懒洋洋地说:“明天见。”
说完,他就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温简言重新回到了赌场内。
穿过一张张热情高涨的赌桌,他来到了吧台前。
温简言屈起手指,用关节轻叩桌面:“喂。”
黑发金眼的“侍者”似乎早就等着这里了。
他俯下身,语气亲昵,“客人有什么吩咐?”
温简言撑着下巴,扫了对方一眼,唇边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几点下班?”
“……现在就可以。”对方的瞳色微深。
“那感情好。”温简言轻笑一声,他探身上前,轻车熟路地从吧台后捉出一瓶杜松子酒,给自己倒了半杯,“走,带你去地下转转。”
巫烛无声笑了一下。
他绕过吧台,径直走到温简言的身边。
明明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但似乎无一人发现这位身穿制服的侍者擅离岗位,特立独行。
温简言对此倒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灵活地穿过人群,向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
很快,那部电梯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在喧嚣的赌场里,那生锈的铁门显得格外突兀。
门内,电梯内壁如血般鲜红,皮肤苍白的侍者面带微笑。
一切都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温简言向着一旁的巫烛瞥去一眼:
“……别跟丢了。”
说完,他收回视线,径直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哗啦啦。”
电梯门口的铁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冰冷的灯光下,侍者脸上的微笑显得越发诡异渗人。
“尊敬的贵客,您准备下楼吗?”
温简言“嗯”了一声,毫不迟疑地迈步走了进去,一股和赌场内的燥热截然相反的阴冷之意扑面而来。
巫烛跟在他身边也走了进去。但侍者却似乎并没有发现第一个人的身影。
“您要下到第几层呢?”他问。
温简言:“负十八层。”
既然巫烛也不知道东西的具体位置,那就不如一层一层找起,反正他现在很闲,有的是时间。
“不好意思,您需要房卡才能进入住宿区域。”
温简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的确,卡尔贝尔曾经告诉过他这件事,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没有房卡甚至没办法让电梯停在那一层。
既然如此,负八层到负十八层就都不能去了。
“那就去负一层。”
“好的,请稍等。”侍者微笑着,按下了【-1】的按钮。
伴随着熟悉的机械运转声,电梯开始向下沉去。
很快,负一层到了。
偌大的赌场出现在了温简言的面前——不过,和楼上的热火朝天不同,这里显得十分冷清,甚至安静到令人有些不适应了。
“负一层到了,请您小心脚下。”
温简言敷衍点头,走了出去。
“在这里吗?”他问。
巫烛:“不在。”
“那就走吧,去下一层。”温简言转过身,顺道抿了口杯中的酒。
他眉头一皱。
“……啊,忘加冰块了。”
巫烛瞥了他一眼。
温简言刚准备继续向前走,就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从旁边伸来,用指尖轻轻往杯子上一敲,阴影随即覆盖而下。
“叮当”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温简言一怔,低头看去,杯中的酒液里出现一块被完整光滑的剔透冰球。
“你还有这种功能?”
望着那颗凭空出现的冰球,温简言瞳孔地震,整个人大为震撼。
活体制冰机?!
“……”
巫烛指了指赌场深处的吧台,脚下张牙舞爪的黑色阴影逐渐收回,最后融合回了他脚下的倒影之中:“从那边偷的。”
他眯起一双金色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客人,不满意?”
温简言:“……没。”
他默默抿了口杯中的酒,收回了视线。
在负一层短暂的停顿过后,两人再次回到了电梯内。
电梯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机械运转的嘎吱声响,侍者背对着他站在铁门前,而巫烛则站在他的身边,两人距离不算近,但也绝不算远。
温简言的手肘没被布料覆盖,对方身上制服的粗糙面料时不时蹭过皮肤。
“……”
他低下头,抿了口杯中冰冷的杜松子酒,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一点。
不知为何,这部电梯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太过拥挤了。
电梯一层一层向下。
每在一层停留,温简言就走出电梯站上几秒,但每一次巫烛给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不在”。
终于,电梯来到了负七层。
这也是温简言所能涉足的最下一层。
“负七层到了,请您小心脚下。”
铁门哗啦啦敞开,侍者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门外,是血一样鲜红的厚重地毯,以及偌大的空旷大厅——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这次照样空无一人,就连曾招待过他的卡尔贝尔都不在。
温简言走出电梯,一边往前走,一边有些无奈地发问:
“这里呢?还没有吗?”
“……”
没有听到回答。
温简言一怔,扭头向着巫烛的方向看去。
身穿侍者制服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他抬起头,一双金色的双瞳闪烁着异样的色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墙上挂着的巨大肖像画。
肖像画不止一幅。
每一幅画都浓墨重彩,但却面目模糊,肩膀以上全部隐于黑暗之中,没有性别,没有特征,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一双双交叠的惨白的手掌。
“这是你要的东西?”温简言露出惊讶的神色。
巫烛停顿几秒。
“不。”
他摇摇头,嗓音低沉阴冷:“东西不在这一层。”
“……”
温简言盯着巫烛的侧脸看了几秒,忽而开口问,“你知道画中是谁?”
巫烛收回视线,他看向温简言,眼底残余着一丝幽暗冰冷的神采:
“不知道。”
先前偷冰块时的人性化表情从他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现在站立在温简言面前,像是第一个副本时的他。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兽。独属于异类的诡谲、恐怖与残忍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皮囊的束缚,毫无保留地显现出令人胆寒的狰狞面貌。
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真可惜。”他说话的语调并无起伏。
在他的脚下,暗影蠢蠢欲动,疯狂地向外膨胀、侵略。
熟悉的战栗感从脊髓深处蔓延开来,温简言的肢体微微紧绷,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叮当。”
冰球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温简言一个激灵。
“不在这里?”他语气依旧平静镇定,“那就走吧。”
说着,他上前一步,主动捉住了巫烛的手腕。
对方的皮肤十分冰冷,和人类温度迥异,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
巫烛一怔,他的眼珠微微一动,缓缓垂了下来,视线落在了对方攥着自己的手掌之上。
人类的手修长有力,指腹和掌心都十分温暖,皮肤很白,在灯光下呈现出漂亮的象牙色。
他站在原地,像是忽然有些茫然。
“走啊。”温简言催促道,“愣着干什么?”
“……”
几秒之后,巫烛“哦”了一声。
他任由自己被拽着,迈步向前走去。
恶兽收回了利爪尖牙,悄无声息地潜回了人类的皮囊深处。
它窝起身子,肚皮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
温简言回到了自己的舱房内。
时间已经很晚了,阳台外的大海上,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已经消失了,接近船身的区域已经逼近浓墨般的漆黑,天空也变成了暗沉的墨蓝色,一切都被笼罩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温简言将自己重重扔到了床上,四肢摊开,脑袋埋进了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