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
安辛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张开嘴,熟悉的名字卡在喉咙中,但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只是本能地迈开步伐,下意识地向前探出手——
“安辛!”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将安辛猛的拽回了现实。
不远处,陈默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扭头远远望过来,催促,“我们该走了,快跟上。”
愣怔之间,安辛扭过头,再次看向电梯的方向。
电梯门不知何时早已关闭,吞没了旧友的身影。
冰冷的金属门沉默横亘,犹如一道无法打破的铁幕。
“……”
安辛声音干涩沙哑,说:“……来了。”
*
之前在负六层副本核心的时候没感觉,在回到了游轮一层之后,他们才终于意识到整艘船倾斜的有多厉害。
以及……这艘船的沉没已经迫在眉睫。
地面已经无可挽回地向倾成一个极大的角度,桌椅酒杯全都滑向一侧,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全都浸泡在海水之中
一层的大门已经被从外部打破,阴冷的水腥气之中,还混杂着尸体的腐烂气味。
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皮肤青白,浑身滴答着海水的可怖浮尸。
而在大门之外……则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雨声伴随着海浪声呼啸而至,未知的危险潜伏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静等待着他们,这景象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空中回荡着机械音。
那声音支离破碎,已经几乎无法辨认。
“■■副本——故障——■■关闭——■■■■甲板!”
“规定时间——■■■离开!”
“倒■■——”
根据梦魇的提示,撤离的地方位于甲板之上。
既然如此,如果想要离开,他们就必须穿过一楼的大厅,冲出赌场,进入到外面的暗雨之中。
他们的目光扫过那些浮尸,身体缓缓紧绷,神情空前凝重。
虽然他们曾利用浮尸破门的瞬间逃离了丹朱的追杀,但是,随着形势的转变,当时的助力却也变成了现在的阻碍。
“等下不要恋战,”温简言低声道,“直接冲出去,往甲板的方向跑。”
“嗯。”
众人点头。虽然嘴上应和,但他们心中却并没有底。
要知道,在副本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曾和这些“东西”有过正面的接触——几乎所有的低级道具都无法使用,只有主播的天赋、以及超过ss级的道具才能有些效果。
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们都逃的十分艰难,更何况……
现在的他们消耗实在太大了。
黄毛已经几乎无法视物。
而为了击破缸中之脑、以及强行破墙,其余几人的天赋也受到了极大的消耗,孔卫身体身体已经半岩化,陈默和闻雅虽然略好些,但脸色却白的异常。
而在这其中……
陈澄的消耗恐怕是最多的。
自从进入负六层开始,身为他天赋具象“唐刀”,几乎全程都没有被收起。
而他的刀锋,是以对自己等同的伤害换取的。
他对自己的状态没有提过半个字,但是,随着偶尔的抬手,却能瞥见袖口下的绷带不知何时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一点白都没剩下。
“没必要。”
而正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温简言一怔,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巫烛此时正在看他:“只要你想,它们就看不到你们。”
“你能做到……?”温简言愣了下。
“嗯。”巫烛应了声。
下一秒,先前将他们护送出负六层的影子犹如一道幕布般将兜头罩了过来。
不过眨眼间,本就不多的光线就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片深如海洋般的黑暗。
温简言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捉住了,耳边传来对方的声音:
“跟我来。”
黑暗阻挡了目光,但却无法封闭其他的五感。
众人虽然目不能视中,但却能嗅到空气中独属于尸体的腥腐气味,那气味逐渐浓重,在他们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又开始逐渐减轻——显然,他们正在黑暗的笼罩下被带离满是尸体、危机四伏的游轮一层。
脚下的地面从光滑变得粗糙。
失去了遮挡,雨声被瞬间放大。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但却像是被无形的穹顶挡住,没有半点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赌场,来到了没有屋顶笼罩的甲板之上。
温简言敏锐地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他扭过头:“……怎么了?”没事。”
巫烛说。
温简言心下一沉,隐约猜到了原因。
人太多了。
之前巫烛最多只护他一个人安危,而这一次,却要庇佑整整七人——更何况,这个时候护送的难度,和副本刚开始的难度几乎不可同日而语——温简言虽然无法视物,但是,光凭空气中的阴冷气息、以及浓烈到几乎无法忍受的腥腐气味,他都能猜想到,在这黑暗的穹顶之外,是多么可怕的一副地狱景象。
“大家都靠紧一点,速度加快。”
温简言扭头,语气急迫。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你知道撤离的位置?”即便不能视物,但是,温简言仍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巫烛的方向。
“嗯。”
巫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很快就到。”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问出了从离开负六层起,就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问题,“如果……如果只是尚未接任的管理员,可以离开这个副本吗?”
他进入负六层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杨凡以人类的状态离开副本。
但是,由于现在船长之位无人继承,而最接近这一位置的两个候选人也被迫留了下来——杨凡的问题也自然也就此高悬,再无人能解决。
回想起丹朱船票上杨凡消失的名字……温简言的手指遏制不住地蜷曲起来。
雨声中,巫烛沉默的时间比刚才久的多。
终于,他说话了。
“他并未选择主动留下,所以……”巫烛回答,“或许可以。”
苏成的同化,是被主动选择的结果。
他独自背行,步入黑暗。
也正因如此,他的命运才会被和这艘船永久地缠绕、死死绑定。
丹朱的癫狂大笑犹如谶语——这种事未有先例,践行者必将付出代价。
而对于杨凡……
一切或许还有希望。
头顶的雨声变得越发急促。
巫烛的步伐不知何时加快了,被黑暗所裹挟、推动的众人也被迫加快了速度,在歪斜湿滑的甲板上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阴雨像是有生命一样急急落下,贪婪而急迫地砸在他们的头顶,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急切、更有压迫感。
整艘船都被无形的巨力摇撼着,巨浪拍击、冷雨袭下、狂风怒卷的声音混在在一起,将人的感官吞没。
温简言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肋骨中砰砰乱跳,混沌的血流冲击着太阳穴,肺部犹如风箱般嘶声作响,
在这声音的狂潮中,他只能隐约辨认出越来越急、越来越模糊的机械声。
“■■■■关闭——■■■■甲板!”
“■■■离开!■■——”
“还有多久?!”隔着风浪,背后传来闻雅声嘶力竭的喊声。
“马上。”巫烛的回答简短而清晰。
而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脚下的甲板触感似乎有些怪异。
湿滑、黏腻、且——柔软。
这感觉如此熟悉,温简言一边向前跑,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
忽然,脑海中似乎再次闪过玛琪的声音,霎那间,答案犹如一道亮光掠过脑海——对!
这触感和负六层的阶梯一模一样!
几乎就在温简言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道大浪忽然猛地撞向船侧,整艘游轮倾翻的角度陡然加剧。
“——!”
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温简言的瞳孔骤缩,身体一下就失去了平衡。
“小心!”巫烛急促道。
四周的黑暗闪了一下,然后开始渐渐变淡。
温简言稳住身子,狼狈地抬起眼,第一次看清四周的样子。
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甲板之上。
赌场被黑暗吞没——像是直接被从这个世界中抹除一样,从视野中消失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海洋,游轮被巨浪冲击得四下摇摆,在剧烈翻滚的波涛之中,这一庞大的钢铁巨兽显得是那样的脆弱和渺小。
头顶,是无光的苍穹。
以及瓢泼而下的阴冷大雨。
黑雨密密、接连不断,将天空和海洋连成巨大的黑色水幕。
雨水之外是更大的雨,整个世界一片虚无。
脚下,在雨水的浸泡中,原本坚硬的甲板呈现出人类皮肤般的质感——不,不只是甲板。
栏杆,墙壁……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由尸体黏连在一起的结构。
青白色的、一张张隐约能看到五官的脸,挤挤挨挨、毫无缝隙地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一张脸都双目闭阖,像是陷入了永眠。
毫无预兆地、某个疑问——或是某个答案——涌入脑海。
寒意从骨头缝中涌出,温简言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冻结了。
这是一艘航行于海上的尸船。
所有的一切都是尸体,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船长室所在的复杂走廊。
哪里的墙壁是由密密麻麻、运输着诡异粘液的细小管道构成,而这些管道又通向负五层的玩具工厂,而那些粘液又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厉鬼。
丹朱的天赋寄生于尸体之上,而她的花朵却可以对那些运输着液体的管道起效。
那么,管道的源头在哪里?
温简言大声叫道:
“等等!”
“怎么了?!”隔着雨声,队友紧迫的声音显得很不真切。
“攻击甲板中的人脸——随便用什么手段都行!!”温简言竭力提高嗓音,但却仍然盖不过雨声。
即便不知道温简言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道具、天赋、所有的手段都被用上。
但是,当刀锋切开甲板,碎裂开的却是真实的木屑与水泥,那些沉睡着的脸孔却像是某种存在于另外一个维度的虚影,根本无法被攻击道。
“不行!!!”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陈澄扯着嗓子,竭尽全力喊道,“这些——玩意儿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现实里——所有的攻击没办法奏效!”
不存在于现实……
温简言忽然一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飞快地打开直播间——直播间仍然处于断线状态——手指在高压下微微颤抖,急切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了目标中的道具。
黄铜匕首。
温简言握住弑神的匕首,蹲下身,反手向着地面上的其中一张脸狠狠扎去!!!
从被匕首隔开的缝隙之中,粘稠诡异的液体汩汩流淌,眨眼间就汇入到了雨水之中。
“——!”
下方,青白的眼皮陡然睁开,像是被从梦境中唤醒一般,混沌空洞的瞳孔直直注视着他,嘴巴大张,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它的喉咙深处,温简言看到了熟悉的、运送着粘稠液体的管道。
“……”
他的手指哆嗦了一下,反射性地收紧。
自构成船体的尸体中榨取“液体”,再将其输送至“玩具工厂”,输出制造更多的厉鬼——
至此,最后一块拼图就此完整。
温简言找到的,不仅仅只是管道的起点,还有那些他所经历过的、所有副本的源头。
兴旺酒店的建造格局。
昌盛大厦的压制原理。
育英综合大学的阶级制度。
以及……梦幻游乐园的运行规则。
无论是由尸体架构的副本骨架,货币搭建的价值系统、严格的等级秩序和继承取代制、乃至于“缸中之脑”、“造神计划”、“厉鬼工厂”、没有脸孔的面具、需要得到躯体碎片的厉鬼、无处不在的no.1……
或多或少地、它们全部存在于这同一个副本之中。
但区别在于,它们有的只是概念,有的已成雏形,有的彻底成熟。
那些由梦魇直播间创造而出的副本概念,无一不脱胎自这艘该死的船上。
这艘幸运游轮,就是他妈的梦魇蓝本!!
脚下,青白的人脸发出凄厉惨叫,像是推动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块块骨牌接连倒下,一双双眼睛逐渐睁开,一张张脸孔接连醒来。
明明没有被匕首刺中,但是,每一张从梦魇之中醒来的脸孔,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一般,它们张开嘴,齐齐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眨眼间,整艘船都活了过来。
不——准确来说,是醒了过来。
一张张惨白的脸孔自甲板浮凸而出,最终蔓延至整个船体,在腐蚀般的阴雨中发出可怕无比的痛苦尖叫。
在惨叫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
“我要睡■■过去!!”
“不要让我们醒■来!!不要!!!■■■——”
漆黑的海洋之上,漂浮着一艘由人类头颅组成的庞大巨轮,每一张脸都狰狞、茫然、绝望、愤怒、恐惧……在激烈的浪潮和风雨中摇摆着。
而正在这时,温简言感到自己的手背被捉住了。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
隔着漆黑雨幕,男人的双眼冷而明亮,如灼灼金烛:“这边!”
在巫烛的带领下,一行人再次开始狂奔。
很快,他们来到了甲板的一侧。
这里和记忆中已经大相径庭,百分之八十的甲板已经倾泄浸没于海水之中,唯有亮红的救生圈还隐约可见——温简言记得这个地方,在副本开始前,他曾根据苏成的预言在这里向右转——但巫烛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
更重要的问题是,副本的撤离点究竟在哪?
没等他问出满腔问题,就只见巫烛抬起眼,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些救生圈接连挣脱绳子的束缚,落至他们的面前。
他伸出一只手,平悬于空中,平整的指甲在苍白的腕间划开伤口。
滴答、滴答。
金色的血液落在救生圈上。
“等等?”温简言失声,他猛地上前一步,攥住巫烛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如果不这么做,你们会被海水吞噬。”巫烛扭头看他。
“我问的不是这个!”温简言咬牙道,“按照原本的流程,我们只要到甲板上就能撤离了,那为什么还需要救生圈,难道我们会落水吗——”
似乎想到了什么,温简言的瞳孔微微收缩,所有的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深处。
隔着海浪、暴雨、惨叫、哀嚎——
系统声机械播报的内容越发断续,但这一次,他似乎才真的听到了其中的具体内容。
“■■副本■■关闭——■■■■”
“未在——滋滋——无法离开。”
“无无无——法法法——离开开开开。”
“……梦魇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撤离,对不对?”温简言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
一下子,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直播间一早就被提前关闭。
为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无法听到倒计时的真正数字。
为什么他们自从上了一层,就再也没见到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二个活人。
梦魇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接他们离开!!!
“对。”
巫烛注视着他。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傲慢、冷酷、不近人情:“但我能做到。”
他将一只沾着自己血液的救生圈丢去——闻雅下意识接住,神情愕然地扭头看了过来。
“下水。”巫烛道。
众人齐齐看向温简言,似乎在确认些什么。
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要……相信对方这家伙的话吗?
要知道,甲板以下可并非普通的大海,倘若选择错误,那必将万劫不复。
短暂的沉默过后,温简言喝道:
“——听他的!”
*
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小队之中的成员落入了漆黑的海洋。
小小的红色救生圈漂浮在漆黑的海水之上,在波涛中起伏,显得是那样的脆弱而渺小,似乎一个浪头打来就能将他们全部吞噬。
杨凡的救生圈,几乎已经被金色的鲜血浸染,在他下水的前一秒,船上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漆黑的存在死死裹缠、阻拦着,但是,在金色血液的截断之下,最终还是以失败地断裂开来,退了回去。
最后,最后一个人也下了水。
甲板上只剩下了温简言。
“带着它。”
巫烛上前一步,在他脖子上碰了一下。
温简言低下头,愕然看去。
冰冷的、沉重。
那是一枚金色的、如宝石般的心脏。
被缩小成饰品大小,坠在他的锁骨间。
“你没有将它放回自己的身体里?”温简言一怔,他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巫烛,“——为什么?”
巫烛没有立刻回答。
“梦魇虽然不准备接我们走,但看样子也不并不准备阻止我们离开……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温简言的喉咙在某种不祥的预警下微微收紧,他注视着巫烛,缓慢地说道:
“因为……因为这次它的目标是你。”
“就像上个副本的目标是我一样。”
育英综合大学,是为了温简言成神而开放。
于是,在副本规则潜移默化的引导之下,他的“身份”的改变、增加、最终无可避免地被送上校长之位。
这一次——梦魇故技重施。
目标虽然不同,但手段却并未改变。
一下子,所有的迷雾都散开了,一切答案都像是青天白日般清晰,明确,毫无遮掩。
无论从哪个维度讲,幸运游轮都是独特的。
作为一切副本的蓝本,幸运游轮的地位关键至极、也核心至极。
按理来说,这样的存在应该被永远地保护起来,和它的秘密一起被牢牢锁住,永远不该被开出码头——但是,梦魇却依然要利用真人秀开启观测,强行将它异化成副本。
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让【幸运游轮】变成副本?
梦魇之所以会处心积虑至此,不辞辛苦至此,正是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消灭自己存续至今最大的威胁。
而除了幸运游轮之外,其他的任何一个副本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要知道,幸运游轮能够不借助巫烛的力量存续,也能隔绝他的所有的力量,所以它才能将巫烛的心脏在里面封存这么久,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就连亲自步入这里之后,巫烛都无法定位到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所在的位置。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巫烛无法从外部入侵,甚至不得不被“放”进去——是被温简言放进来的?
不……
他是被梦魇放进来的。
既然无法进入,那么……反过来也同样成立。
那就是无法离开。
也是在这里,巫烛的本体第一次进入了观众的视野——对于梦魇直播间来说,“观测”与“被观测”,是它权能的核心来源,也是操控的最关键手段。
波涛呼啸,雨声磅礴。
“见鬼,见鬼!!!”温简言收紧手指,指甲几乎掐进巫烛的手臂之中,他听到自己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蜂鸣,就连外面的风雨声听不真切了,“我绝不可能让它得逞——”
和私人情感无关。
巫烛是关键的战力。
是关键的盟友。
是不能被损失的资源。
“听着……”巫烛开口。
“——我想到了,你现在进戒指里去,”温简言咬着牙,语速极快,“他妈的,我能把你带进来,也能把你带出去——”
“听着!!”
巫烛用虎口卡主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注视着自己。
温简言一愣,下意识地住了口。
他虚虚扶着巫烛的手臂,仰头看他。
指根处的衔尾蛇戒指闪烁着,头顶的屏障在雨水侵蚀下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欲说落下来,砸在蛇身表面,挂在血红色的宝石蛇眼之上,犹如一滴将落不落的眼泪。
“我留下,不只因为我必须留下。”巫烛收紧手指,温简言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对方的力道下咯咯作响,“而是如果没有我,这艘船就会立刻消失在大海之上,但是,只要我留下,船就无法沉没。”
他凑近温简言,一双金色的双眼如火焰般明亮。
“你能回来。”
巫烛顿了顿,缓缓说道:“你还能救你的朋友。”
他不在乎任何人类。
不只是不在乎。
他憎恨、厌恶所有的人类。
而那些接近温简言的、甚至于在他的生命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类,更是巫烛想要第一时间从这个世界中清除掉的存在。
但是……
巫烛的手指下滑,从手腕摸索到温简言的掌心,指尖缓慢地摩挲着——青年潮湿冰冷的掌心之中,横亘着狰狞的、凸起的伤疤。
他见过对方的痛苦、伪装、乃至空虚、绝望,自我隔绝。
巫烛不知道自己心中升起的陌生情绪来自何处,又该如何定义、如何解释。
他的另外一只手按上了青年的侧脸,拇指掠过颧骨,停留在眼角。
但巫烛清楚一件事……
他不想再温简言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
温简言仰着头,怔怔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巫烛,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忽然,面前的男人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和雨水气息的吻。
窒息之中、被漆黑雨水覆盖的世界似乎向他整个倾倒而来。
在眩晕中,巫烛俯下身用力咬在温简言的耳垂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渗血的齿痕,冰冷的嘴唇辗转吻掉鲜血。
“别忘了,我不是人类。”
“所以我不会像人类一样愚蠢地为你着想——我自己留在船上,让你一个在外面独自快活,怎么可能?”
诅咒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被雨水吞没。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要死了、或是彻底消失……在那之前,我也会把你的血肉吞吃殆尽、骨头嚼碎成渣,让你和我融为一体,永永远远无法分开。”
恶意的、血腥的、凶残的——
毫不遮掩,自私至极。
非人类学不会自我牺牲,也永远学不会舍弃自己的欲望,一切以他人为先。
他只会死死捉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一切毁灭、一起沉沦也无所畏惧。
“我可没有准备放你走。”
漆黑夜雨中,男人舔着唇上的鲜血,金色的双眼攫住了猎物。
像是用利齿咬住他的咽喉。
“你是我的。”
“即便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拖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不过,在此之前……
走吧。”
带上我的心脏一起离开这里……
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