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在童谣的搀扶下,祁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的脸色苍白极了,四肢似乎也不是很听使唤。
“感觉怎么样?”温简言关心道。
“想知道?”祁潜晃晃脑袋,声音十分虚弱,“等你被做成骰子再放进骰盅里晃上个十来把就知道了。”
温简言:“……还是算了,谢谢。”
祁潜看向温简言,眨眨眼,视线逐渐聚焦。
他皱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你的?”
温简言摇摇头。
“是我是我!”一旁的玛琪跳了起来,急切地举着手。
“谢天谢地,”祁潜似乎松了口气,“我还说你又变成一个小姑娘了呢。”
温简言:“……”
你们暗火成员能不能别老之前那个副本的事情啊!
“所以,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安辛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了过去:“队长,你怎么会变成骰子?如果你是的话,那其他的骰子岂不是……”
“停停。”
祁潜被他吵得头疼,“安静点,你们的问题我会挨个回答。”
“首先,关于我是怎么变成骰子的。”
祁潜抬起手,展示给其他人看。
在他死人般失去血色,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整齐地排列着数个红色的孔洞,像是没有流血的圆形伤口。
“觉得眼熟吗?”
祁潜收回手,继续说:“一个骰子有21个点,一旦在赌桌上输掉的次数超过这个数字的一半,就会彻底变成桌上的赌具——也就是那些黑色的骰子。”
他看向安辛,说:“所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没错,是的,其他骰子也都是人。”
在祁潜的述说过程中,其他人其实已经基本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即便如此,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时,众人还是不由得心下一沉,背后直发毛。
要知道,这一层里的每一张赌桌上都在进行着赌局,既然所有的骰子也都是由人变得……那整层楼里究竟有多少死人呢?
没人清楚。
“除了输够11把之外,如果一个人在赌桌上输掉了身上的全部积分,并且不选择向赌场借贷,也同样会变成受人操控的骰子。”
“事实上,这也正是荷官作弊的手段,”祁潜摸了摸自己手背上如骰子般凹陷下去的红色圆点,陷入了沉思,“所有变成骰子的人都是他的伥鬼,都受他的支配。”
他抬头扫了众人一眼:
“——这意味着骰子投掷出来的点数是受操控的。”
【诚信至上】直播间:
“好家伙……这怪不得赢不了啊!”
“纯纯的作弊!”
安辛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那你为什么不受操控?”
祁潜深吸一口气:“在最后一把all之前,我将自己账户内一半的积分冻结,在半小时后自动解冻。”
他点了点自己的手背:“而且我输掉的赌局只有十局。”
童谣一怔,下意识地扭头向着温简言看去。
事实上,温简言之前也曾在中场休息的时候问过她这个问题……关于祁潜一共输了多少局。
难道他在当时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吗?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温简言道,“你主动让自己变成骰子,再利用天赋给童谣传递信息,让身为灵媒的她继续赌局,进而获胜。”
“对。”祁潜点头。
“荷官一局只能操控一次骰子,同样的,也只要一枚骰子就能改变单双,只要操控的时间比他更靠后就行。”
这是一个只有祁潜能使用的破局之法,其他人都不行。
只要童谣手中的纸人还在,祁潜就能够保证在自己“死亡”之后直播间不被关闭,所以才能够等到积分自动解冻,让自己摆脱“受控”的条件,成为一枚有独立思维的骰子。
就算方案失败了也没关系……
毕竟只要等待冷却时长结束,他就还能复活。
童谣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因为当时我也才意识到这件事没多久,而我输掉的次数已经很接近半数了,”祁潜叹了口气,“而且我也担心如果停止赌局的话,荷官那边会起疑,万一他知道我弄明白了他的手法,之后突然改变策略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确实失误了,我没料到……”
温简言笑笑,接话道,“你没料到,自己虽然变成了人骰,但系统并没有将你判定为‘死亡’,所以天赋无法被激活,消息传递不出去,即便童谣身为灵媒,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也无法给你传递任何指示。”
【诚信至上】直播间:
“啊……其实祁潜之前已经把路铺的很完整了,虽然他在变成骰子之后无法向外传递信息,但只要身为灵媒的童谣得到了必要的信息,他就能成功,只是没想到中间出现了误判,信息链中断了。”
“好家伙,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主播和荷官的赌局最后能赢了!他这分明是猜到了之前祁潜试图传递出来但却失败的信息,然后接上了祁潜没有完成的布局,让玛琪成为了那个传递信息的中间人!”
“……”祁潜忍不住多看了温简言两眼:“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敏锐。”
事实上,温简言已经把全部真相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谬赞谬赞。”温简言眨眨眼。
即便曾经在【昌盛大厦】副本之中已经见识过温简言头脑的可怕,祁潜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你是怎么意识到我的意图的?”
祁潜之所以能够得出结论、并且做出应对,除了派出其他暗火成员进行试探性的赌局之外,还进行了漫长而仔细的观察,以及一些必要道具的帮助。
而温简言似乎并没有这些条件。
但他却仍旧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并且精准地猜测到了他的意图,最后甚至接上了其中的信息断层。
温简言耸耸肩:“首先,骰子上的印记和手上印记的相像之处太多,实在是让人没办法不多想。”
“其次,你的好队友给了我足够的线索。”
祁潜入局的数字别有深意,他并不是仅凭好恶将筹码all的类型。
“当然了,”温简言顿了顿,继续说,“更重要的是……这些标记没办法减少。”
“标记无法减少”。
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凶兆。
这意味着化成赌具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只要输一局,标记就都会增加一个——之后无论赢多少局,标记的数量都不会减少。
除非再也不上赌桌……可在这个副本之中,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某种程度上,这里的每一个规则几乎都在将他们拖向赌局。
“所以,这就意味着,只是单纯‘玩下去’并不是什么好的破局之法。”
这是温简言的老习惯了。
他向来擅长于从规则定制者的方向思考问题,且把控人心的手段向来精准——正因为他了解梦魇,也了解祁潜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做出的举动,所以才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推理出事情的全貌。
温简言看向祁潜,表情一变,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好了,我们现在也该谈正事了。”
见他神情凝重,祁潜也不由得直起身,皱眉问:
“什么?”
“还钱。”温简言伸出一只手。
祁潜:“……”
在场的所有人:“……”
【诚信至上】直播间内的观众:“……”
“行,真不愧是你。”
温简言保持着手掌平伸的姿势,一脸严肃:“为了找到规律、把你救出来,我可是和那位荷官玩了不少局。”
虽然他在最后几把里将比分稍微扳回来了点,但最后总体算下来,他还是亏的。
“首先我在赌局里输掉了大约三千五百万的筹码,这个报销一下不过分吧?其次,身为前十,我现在的佣金也涨了,不过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温简言语速很快,听得所有人都有些发懵。
最后,他得出结论:“你转我七千万就可以了,不过分吧?”
祁潜:“嗯。”
这个数字虽然不小,但对于他们这些懂行的人来说,确实并不过分。
毕竟,骰子的标记点数是无法被消除的,而温简言为了摸清荷官出千的方式,手上的标记已经增加到了八个——距离彻底变成人骰的点数还差最后三局了。
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赌局里,他已经几乎无法下场。
但是,还没等温简言露出笑容,就只听对方用同样冷静克制的语气说道:“但我拿不出来。”
“……”
温简言脸上的笑容一僵:“什么?”
“我拿不出来。”
祁潜如实说道。
他这倒也确实没说谎。
他手下带着的暗火成员不少,除了童谣安辛这几位资深成员,其他人的资金都不那么宽裕,为了避免开局欠债的糟糕局面,第一晚的房费基本上由祁潜垫付。
更何况,他之前为了成为人骰,将自己的一半资金输了出去——按照计划,这些资金本该由童谣代为赚回——但后来发生的事所有人也都知道了。
温简言:“……你不会告诉我,在我为了救你花了那么大功夫之后,现在就连本金都收不回来吧?”
面前的青年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可看上去却莫名显得十分可怕。
即便在场的所有人都历经各种风险死局,但在看到他这个表情的时候,都仍然不由得背后一凉。
“……”
注视着面前的温简言,祁潜似乎正在进行着十分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吧。”
温简言眨眨眼:“你准备付钱了?”
祁潜:“不……”
眼看温简言眯起双眼,他加快语速说:“但我可以给你价值更高的报酬。”
温简言:“怎么说?”
只见祁潜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漆黑的纸片,看质地和拍卖会的邀请函有那么几分相像。
温简言目光一顿:“这是什么?”
祁潜没有直接回答温简言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开口道:“你猜的没错,手背上的印记的确是不可能消散的——只要在这一层就不行。”
什么?
温简言一怔。
“但是,如果你进入了负三层,标记就会被重置。”祁潜说。
他将纸片递给温简言:
“这是前往负三层的通行证。”
温简言没接,他看向祁潜,皱眉道:“你是怎么弄到的?”
祁潜看了眼温简言,似乎有些惊讶。
“跟我来。”
说着,他转过身,向着兑换筹码的柜台走去。
温简言几人紧跟其后。
祁潜向着安辛点点头。
安辛走上前,将几枚筹码丢在了桌上。
“筹码兑换。”
“您希望将筹码兑换为积分、还是其他物品呢?”侍者问。
安辛:“后者。”
侍者在血红色的柜台边俯身,翻找半晌后直起身,将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来。
温简言走上前,望向那张纸。
纸上只写着一行文字。
【一千万积分:兑换前往负三层单人通行证】
身后的陈默不由吃了一惊:“可我们之前没……”
“因为你们没有上赌桌,”安辛从桌上拿起自己刚刚丢过去的两枚筹码,晃了晃,“这是赢来的筹码——用积分兑换的筹码是不管用的,只有将从赌桌上赢来的那些筹码拿来柜台进行兑换,才会得到这一信息。”
怪不得。
在身为队长的温简言的强制约束之下,他的队友迄今为止都并未上过赌桌,自然也就没有赢得过任何筹码,也无从触发这样的信息了。
安辛扭头看向柜台后的侍者,露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微笑:
“谢谢,下次再说吧。”
他将筹码装回口袋里,转身回到了队伍中。“并且,能用来兑换通行证的筹码,也必须是从赌桌上赢到的。”祁潜补充道。
如果直接可以用他们账户内的积分进行兑换的话,他们也没必要在这一层逗留这么久——毕竟,一千万虽然不少,但对资深主播而言,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
温简言想了想,道:“所以,只要在负二层赢够了一千万,就能从柜台处兑换负三层的通行证,只要前往负三层,在负二层输掉的赌局所带来的记号也就一笔勾销了?”
“对。”
祁潜点头。
站在一旁的常飞羽挑挑眉,脸上笑容阳光爽朗:“可即便这样,一张通行证的价值也只有一千万,不是吗?”
照样不够本金。
祁潜看向温简言:“你打开看。”
温简言低头打开了那张通行证。
漆黑的底色,凹陷下去的金色阴文,的确和那张拍卖会邀请函十分类似,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负三层通行证】
【团体】。
“团体……?”温简言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向祁潜。
“没错。”祁潜道,“它能让你全队的人一齐进入负三层。”
这下,连童谣几人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队长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
祁潜:“当我变成人骰的时候。”
他扭头向着柜台后扫了一眼,道:“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获得通行证有两种方法——其一,是赢得一千万赌资在柜台处兑换,其二,是戳穿荷官的千术。”
“不过,这个要求十分严苛——仅仅只是口述并不作数,必须要拿出切实的证据。”
温简言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怎么说?”
“直播录像。”
祁潜道。
“虽然我变成了人骰,但我的直播间并未关闭,直播镜头直接从骰盅内部捕捉到了荷官的出千手段,所以系统判定我揭穿成功,这个通行证就是奖励——只可惜,这种奖励只能领取一次。”
“原来如此……怪不得。”温简言若有所思。
之前在赌桌上,no.8之所以会同意那个交易,正是因为他以为温简言掌握了自己出千的证据,并且畏惧可能随之而来的惩罚。
祁潜:“这应该足够了吧?”
他盯着温简言手中的通行证,露出肉痛的表情。
温简言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当然!”
三千五百万换一张团体通行证,算下来还是他赚了。
还是大赚特赚。
祁潜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负三层见了。”
童谣跟上了他。
而安辛则一步三回头,半是期待半是不舍的视线落在温简言的身上,令人身上直冒鸡皮疙瘩。
祁潜凉凉看了安辛一眼:
“怎么,你嫌自家队长被薅的还不够吗?”
温简言:“……喂!”
“我又没有说错。”祁潜看了看温简言手里的团体通行证,似乎仍然有些心痛,“便宜你小子了——再会。”
说毕,他强行拽着依依不舍的安辛,大跨步离开了。
温简言目送着几人离开。
虽然没有了团体通行证,但他却不担心祁潜的安危。
毕竟,他们已经找到了对方出千的方式,接下来祁潜只要重复之前的步骤,就能和童谣里应外合,将进入负三层需要的赌资全都赚回来。
唯一的风险就是别变成骰子之后晕的太厉害……
他可能得吞几颗晕车药才行。
“走吧,”温简言笑眯眯地挥挥手,“去负三层。”
在温简言的带领之下,一行人再次走入了电梯,而这一次,电梯内的侍应生在他们报出目的地的时候,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拒绝他们的邀请,而是十分自然地按下了那个老旧生锈的按钮。
伴随着金属铰链摩擦的声音,脚下的电梯再一次启动了。
它缓缓向下沉去。
只听一声闷响,电梯缓缓停下。
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温简言手里的黑色通行证忽然毫无预兆地自燃起来,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松开手,那薄薄的黑色纸张在落地之前就已经燃成了灰烬。
紧接着,他的手背上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烈疼痛。
温简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血红色的、好像伤口般的圆形标记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除,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
“负三层到了,请您小心脚下。”侍者道。
温简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手掌垂下,走出了电梯。
出现在眼前的,仍然是熟悉的赌场大厅,和之前两层几乎是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不过,和上面两层的人声鼎沸比起来,这一层显得十分冷清。
人站在电梯门口,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血红色的柜台后,是面色苍白的侍者,对着众人露出了模式化的微笑。
不过……
温简言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里的空气似乎要比之前两层要冰冷的多,空中似乎还浮动着几分怪异的血腥气。
温简言往前迈了一步,忽然,一阵诡异的凉意自脚下袭来,霎时间,整层楼似乎都暗了下来,头顶原本十分刺眼的光亮开始被黑暗吞噬。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温简言缓缓扭头,向着柜台般的角落看去。
柜台的角落被黑暗覆盖,但就在那片黑暗之中,却似乎影影绰绰能看到一道影子。
很像人。
但绝不是人。
温简言忍不住一个激灵。
地面上,浮现出了腐烂淤湿的漆黑脚印。
一个、一个、一个。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温简言就是感觉自己好像被浸进了冰水里,刺骨的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窜。
身后,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惊叫:
“别往前!”
下一秒,似乎有人死死地拽着温简言的胳膊,将他往后一扯。
温简言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他躺在地上,花了足足二十秒才缓过神来。
“怎么了?”闻雅皱起眉头,凝视着面前的负三层赌场——一切都和刚刚比起来没什么两样,头顶灯火通明,地面上没有脚印,所有的景象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我、我也不知道。”
玛琪剧烈地喘着气,粉色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眼睛有些惊慌地转动着。
她仍然紧紧攥着温简言的手臂。
“但、但……前面有危险。”
“作为一个灵媒,她的能力不算差。”
不远处,一道人影从赌场内缓缓走了出来——苍白端正的面孔,温文有礼的微笑,以及十分考究的着装。
正是神谕公会的副会长,在总分榜上排行第九。
绅士抬起手,碰了碰帽檐,笑着看向温简言几人:“下午好。”
“但是别担心,无论这里刚才有什么,现在已经无法构成威胁了。”
在绅士的身后不远处,紧跟着几道身影,温简言认出,这几位都曾在陈澄的庆功宴上出现过,应该都是神谕的骨干成员。
他们浑身湿淋淋的,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绅士注视着仍然停留在电梯门口的温简言,晃了晃手中折起来的黑色卡片,微笑说着:
“介意让一下吗?我们要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