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是——古——文——学——派——的——啊!
余音不绝, 绕梁三日。
就连老皇帝都震惊地瞪大双眼,神色古怪起来——
【你们古文学派居然还活着呢?!】
嘴替再次出场,心声中充满了震撼。
其他人用力点头:是啊是啊!
这真是……谁能想到呢?!
平时一起喝着小酒办着公, 偶尔谈论谈论今文经典的同僚, 转身就投敌了!
好几个人直接当场崩溃。
“吾友!你!”
“老师!我和你学了半辈子今文, 现在你跟我说你是古文的?!”
“知己!你!我!你是古文的,那我们平时辩经论道论的到底是什么!知音难觅,为此我在官场上一路往上爬的时候, 拉拔了你好几次, 就怕你被迁出中央, 到地方上我们就不能一起曲水流觞, 品茶讲经了!结果你是古文学派的人?!什么高山流水!什么伯牙子期!终究是我错付了!你这让我的老师!我的同年!我的亲朋好友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俩的关系!”
“其实吧……”知己期期艾艾地说:“平时我们论的内容,都是我找来的一些偏僻的古文经典……”
他的好友如遭雷击,后退三步。
知己冲上去握住他的手:“知己!你在古文经学的理解上面十分有天赋, 信我!来学古文吧!你一定会一飞冲天的!”
“啊?这……不是……我……”
好友一脸犹豫地被拉走,完全没办法做出反应。等人站到古文学派阵营时,他脸上的犹豫逐渐变成坚定:“好!知己!让我们继续做知己!”
竟是当场跳反了。
气得今文学派的人怒骂他叛徒, 是古文学派门下走狗!
权应璋脑中一阵隆隆,待回过神后, 畅快大笑:“好!好!老夫还以为古文于朝堂上无人了!原来尔等是在卧薪尝胆, 忍辱负重啊!”
许烟杪:【打起来打起来!】
他把拐杖一杵, 傲然看向自动分去对面的今文学派:“吾道不孤!尔等还有什么谬论!都拿出来吧!”
许烟杪:【打起来打起来!】
古文学派的那群人站在权应璋身后, 同样傲然地望着对面。
今文学派的人冷笑一声:“蚍蜉撼树尔!”
许烟杪:【打起来打起来!】
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的人突然都异口同声:“你闭嘴!!!”
许烟杪眼睛一亮。
【哇!打起来了!】
兵部司务眼角微微抽搐。
这场辩经真是少你一句都不行!但凡少你一句,他们都打不起来。
*
老皇帝也看热闹不嫌事大,让锦衣卫搬来十来套案几和软垫,提供双方坐而论道。
——主要是权应璋年纪大了,一般论道没几个时辰拿不下来, 真让人家这把老骨头站这里那么久,今天就得当场出殡。
今文学派首先发难:“《古文尚书》初次问世时就明言比先前的《今文尚书》多出十六篇,四百年来数量无有变化,四百年后遭逢战乱,再到太平,怎么就变成多出二十五篇了?篇数不合,方知伪也!”
古文学派的人面色凝重起来。
就连权应璋这个文坛盟主也是眉头一皱。
他们是正经辩经,不是街头争斗,倘若是后者,他们当然可以扯着嗓子说“官方文书上没有变化不代表它在民间不存在,民间那么大,书籍四处散落,四百年后才找到不是很正常吗”。
但辩经不能这么辩。
辩经,你得从经史典籍里找出相应的内容来反驳对方。
哪怕全天下都知道孔子是个男的,你在辩经的时候,如果需要说明这一点,那你就得从典籍内容里找出某某话来证明他——比如,孔子和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共处一室后,就连他的徒弟都疑心孔子是不是不清白了,由此可论证孔子是个男人。
你如果无法辩明,那等对面掌握了官方话语权后,孔子的传奇人生里估计就得加一项“孔女子一生不弱于人”了。
如果这个官方话语权再掌握得久一些,科举考题是你这个学派出,答案要按照你这个学派对经典的释意来,一代两代大家还心里腹诽这个学派胆大包天,强行给孔子改头换面,他们知道孔子是男人但为了科举/为了打出自己的名声,对外只能声称自己支持这个观点。
但五代之后,孔子女扮男装这个观点必定会成为主流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学派一定要争正统,争到正统,那就相当于直接垄断了某段时间的话语权,你想给天下士子灌输什么观点就能灌输什么观点,再离谱的观点都行。
古文学派的人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辩倒对方了。
所以孔子……啊不对,所以《古文尚书》的数量为什么会突然变多呢?
那对知己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扬声:“《德明·叙录》有载,宣帝年间,河内女子有坏老屋得古文《泰誓》三篇。此为十六篇之外《古文尚书》,是以,尔言‘四百年来数量无有变化’乃谬言!除此之外,还有……”
他们又提了其他书籍大概三四处类似的内容。
现在轮到今文学派皱眉了。
这些书他们有些看过,有些只隐约听过书名,没想到对面居然有人涉猎如此广泛。
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别的证据!
又一个人站出来:“《荀子》言: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此八字引自道经。而《古文尚书》亦有相似句子: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倘若《古文尚书》在前,为何《荀子》不言引自《尚书》?《古文尚书》!伪书尔!《荀子》成书前不见,是以无法引用。”
古文学派的人:“……”
你还真好意思说,人家引注什么是人家自由啊!《荀子》就是想引道经不想引尚书不行吗!
但是……
古文学派的人抹了一把脸。
辩吧!
辩经就是这样,再离谱的问题你也得引经据典回答。
*
这个问题特别刁钻。
古文学派的人或是手抠着桌案沿角或凹陷,或是眼角皱出纹路,迟迟没能做出反击。
许烟杪灵机一动,戳戳兵部司务:“我能不能想办法证明《荀子》没有引用《古文尚书》是因为荀子没有听说过这本书啊?”
兵部司务想了想:“那我可以去证明《古文尚书》知名度高,荀子没听过就是荀子孤陋寡闻,再然后,通过这个打你的学说,说你的学说里,核心观点是荀子孤陋寡闻。”
许烟杪瞪大眼睛。
兵部司务兴致上来了:“如果你被套上这个观点,那往后你就没办法在辩经上使用荀子的一切观点。”
他孤陋寡闻,那以他的观点做出的论据,肯定有能被反驳的地方,虽然我还没找到,但我不用找了,因为,你亲口承认了荀子孤陋寡闻啊!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许·辩经小白·烟杪眼睛瞪得更加圆溜了。
【这不就是杠精吗!】
他恍然大悟。
【原来辩经就是杠精中门对狙啊!】
——然后又在心声里逼逼叨叨一大片,反正整个朝堂都知道“杠精”是什么意思了。
古文学派:没错!今文学派就是杠精!
今文学派:怎么,辩不过别人就说别人是杠精啊?
今文学派挑衅:“如何?可曾想到法子证明?别挣扎了,《古文尚书》就是伪书。”
古文学派的人嘴角微抿着,大冬天的,焦虑到鼻尖沁出汗珠。
权应璋沉吟片刻,脑中好似有一殿之书,一篇又一篇典籍页面翻过,只为了寻到那只言片语,做出反驳。
“《荀子》言,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
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诗者,《诗经》也;礼者,《礼记》也;如此,书者,《尚书》也。荀子以《尚书》为记录政事之言,而‘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是为释意‘人心应时时戒惧,道心应养至精妙’,与心性有关,与政事无关,荀子自然会引专言心性的《道德经》,而非记录政事的《尚书》……”
权应璋侃侃而谈。
这回轮到今文学派那边被辩到了。
而古文学派的人给大佬欢呼:“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权公才高八斗!权公学识渊博!权公光耀古文!”
今文学派:“我还有一问,《古文尚书》叙述黄河浮于积石,发掘《古文尚书》之人做出注释,言积石山在金城西南,河所经也。然而,金城郡设立在此人去世之后,为何他能知晓自己去世后的郡名。”
古文学派的人额头冒汗。
权应璋:“发掘《古文尚书》之人乃孔子后裔,《孔丛子》言‘先圣遗训,壁出古文……吾家世世独修之也’,亦有人称《尚书》为孔氏传。既是世世代代修之,金城郡自然为后人追书之言!”
今文学派:“我还有一问……”
权应璋:“此问荒谬,吾以一言为证……”
今文学派:“我还有一问……”
权应璋:“我亦有一答……”
今文学派:“我还有……”
权应璋:“我亦有……”
白色的木 作品
90. 不要随便切不人广播,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