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在开始修史前,编修们决定给许烟杪做个特训。
“来,许郎, 我问你,你是史官, 要记录一件事:皇帝得了一匹烈马, 年过去马仍桀骜, 将军为其驯马, 短短百日即令马服从, 帝问其如何做到, 他告知:使马忍渴受训,从人驱遣。”
许烟杪琢磨了一下,开始下笔。
——经过两年的工作环境熏陶,他已经可以相对熟练地使用文言文了。
“上得烈马, 年不得乘。将军献言:百日可令其驯服。遂使之。果得, 上问其由。曰:使马久渴则从人。”
编修看毕, 很是惊喜:“许郎初涉修史, 便已摸到精髓了!不错, 记史便是越简练越好, ‘上得烈马, 年不得乘’,此句便足以超过九成史官!”
许烟杪眼神清亮:“谢编修!”
那编修一愣:“你谢我作甚?”
许烟杪不好意思地笑:“此前我听编修言你们修前朝史已修了十年, 便怕我的到来给诸位添麻烦。”
那编修本来平静的情绪, 又微妙起了望不见的波澜。他深深看了许烟杪一眼, 本来觉得这白泽过来当个吉祥物,提供正史就可以了,至于史书, 编得大差不差就行,反正也不是指望他来做这个的。
但此刻,编修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你来看看。”
许烟杪探头,就见他写的文字下面,是板板正正的:上得烈马,年不得乘。将军闻之,以渴服马,解上愁。
许烟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
*
老皇帝进入椒房殿的时候,窦皇后都吓了一跳:“怎这般狼狈!”
怎么胡子乱糟糟的!衣服也有褶皱了!
老皇帝骂道:“匹夫!皆是匹夫!”
然后气冲冲地向窦皇后诉说自己刚才的遭遇:“他们一个个闹着要上吊不算,还言语围攻朕!还捋朕的龙须!朕不想和他们计较,要走,还抓着不让朕走!”
——气到‘朕’字都冒出来了。
窦皇后:“……”
都把大臣们气到上手抓着皇帝不让他走了……尤其是她家五郎这种暴脾气的皇帝……
“五郎,你和我说真话。”窦皇后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不会是一气之下,砸了大臣的祖坟吧?”
她本来是挑严重的说,没想到对面的人诡异地沉默了。
“……你?”窦皇后的尾音不是很稳。
老皇帝咳嗽一声:“也没这么严重,比这个轻一点……也不是,轻了一些……呃,总之就是轻了。”
要不是实在心虚,他也不会只是在老婆面前骂几句这群粗鄙之人不要太过分。
——早就让人拖出去打板子了。
窦皇后:“究竟是何事?”
老皇帝眼神一漂:“让许烟杪去修周史。”
窦皇后:“……”
这和掘人家祖坟也没差多少了。真的怨不得大臣一气之下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
但看看丈夫下巴上面被揪得乱糟糟的胡子,窦皇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老皇帝:“妹子!你又不帮我!”
窦皇后乐不可支:“你啊,大臣也不是泥捏的,这匹夫一怒……还好只是揪揪胡子,拉着衣服不让你走。”
老皇帝傲然:“就他们?还想血溅五步?一起上都不够我打的。我这次是看他们哭得实在太伤眼,让着他们——就那些老胳膊老腿,我稍微用些力气,他们就要摔地上了。”
窦皇后哭笑不得。
你一个六十多岁的皇帝亲自动手殴打一群六七十岁的大臣,传出去很好听吗?
又想到修史的事情,略微有些担忧。
“你说,你将许烟杪那孩子安排去修史?他太年轻了,那些编修虽不会欺辱他、孤立他,恐怕也不会多尊重他。现在让他去修史,是否太快了?他都还未及冠。”
说到这个,老皇帝可就一瞬间容光焕发了:“妹子,这可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许烟杪这个人,就是懒,就是得逼着走,像裹足这事,谁能想到他竟然可以琢磨出来靠造谣,使诸生反击及抨击裹足呢。我让他去修史,也是想让他动一动,听说他每次休沐都要睡到日上竿才起,才十九岁就那么懒散还了得!”
窦皇后:“……”
有的时候,她也想让她这丈夫做个人吧。人家辛苦工作了九天,第十天想休息一下,太正常了。
老皇帝没注意到自家妹子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接着说:“至于许烟杪能不能受得住压力……”
他笑了笑:“这孩子虽然总是胡闹,心声又气死人不偿命,但他心有仁义,活得十分通透,打个赌吧妹子,那些编修不会为难他的,至于总裁官……”
话没说完,有锦衣卫前来汇报:“陛下,宋总裁官晕过去了。”
老皇帝眨眨眼睛,没说话。
俄顷,在窦皇后不赞同的目光下爆发出大笑:“这人也太脆弱了哈哈哈哈哈哈——”
*
被太医用针灸救醒过来的宋总裁官并不知道某个罪魁祸首还嫌弃他脆弱,否则说不定要再晕过去一次。
但,就算不知道皇帝那边的事……
【草稿好多啊,将相史先从谁开始看呢?】
【对了!刚才那好心的小哥说什么……广平宋氏?就从这个开始好了!】
“咚——”
许烟杪看过去,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诶?这是刚醒过来又晕过去了?】
太医把了把脉,淡定地告诉其他人:“无事,怒极攻心,扎两针就好了。”
再次醒来的宋总裁官对于太医那优秀的医术,十分深恶痛绝。
尤其是他听到许烟杪的心声:【不是吧……气性这么大的吗?看到我又晕过去了?我要怎么不尴尬地和他说一下,老皇帝只是让我来修史,没给我任命什么总裁官啊。】摇摇晃晃时,太医眼疾手快一针,他愣是晕不过去。
谁!谁误导许烟杪,说他是因为害怕许烟杪抢他位置才晕的!
“我何时——”
话到嘴边,总裁官想起那是心声,咬牙切齿地转了个弯:“晕过去的?”
便有人来扶他去坐下,仔细说了情况,宋总裁官听得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许烟杪那边。
【广平宋氏……要从哪里开始呢?】
【我看看,翻到哪里算哪里。】
【将相史……嚯!一翻就翻到立起广平宋氏的老祖宗啊!】
宋总裁官回忆了一下,顿时乐观起来。
广平宋氏的老祖宗乃回鹘可汗婿,当然,是彻头彻尾的华夏人,在周世祖起兵拨乱反正时,劝说自己老丈人带着回鹘部认周世祖为主,后续打天下时,功绩居众功臣之首!
如此身在回鹘却心系华夏的英豪!就算做出什么奇事,都会被夸不拘小节的吧!
【嚯,这和扫把星也差不多了。】
【虽然也不是他故意的。】
宋总裁官本来想闭嘴的意志几乎土崩瓦解。
许烟杪!你不要太过分!我家老祖宗哪里晦气了!
旁边的人死死拉住人,捂住他嘴巴。
“冷静冷静!再听听!万一有内情呢!”
宋总裁官不屑一顾。
能有什么内……
【路过钜鹿,探望被贬的好友,双方很久没见,畅饮一番,这位老祖宗什么事都没有,他好友因为空腹喝热酒,猝死了。】
宋总裁官更加不屑一顾了。
那位好友自己不注意,与他老祖宗何干!
【约大诗人孟白出行,爬山爬到高处,下起暴雨,两人躲雨时闲着无聊,就互相接诗词玩,接到兴起,他把伞一扔,尽显豪放,就那么巧,闪电劈下来,把大诗人劈死了。】
【这也怪倒霉的,北方的山没多少特别高的植被,还特意骚包地搞了把铜伞,还作死在风雨中高高举起伞,张开手,能不被劈吗?】
宋总裁官疯狂点头。
没错没错!是巧合!才不是他老祖宗晦气!
【啊这,本来周世祖让他当武举主考官,他那两天腹部不适,就推脱了。就那么倒霉,接替他的人,被武举考生一不小心一箭封喉了。后来调查了很多次,人家考生确实就是箭术特别烂。】
宋总裁官:“……”
这……
巧合!都是巧合!
好友那个是周朝开国后第五年出意外的!
诗人那个是周朝开国后第七年出现的,而且还是腊月难得一遇的暴雨天,这能怪他祖宗吗!还有主考官那个……那两天肚子疼也不是他未卜先知啊!而且那件事都发生在开国第二十二年,是“暴雨天”的十五年后了,隔了那么多年,也能算的吗?
其他官员:“……”
默默看向宋总裁官。
其实,这些如果放在“受害者”的个人传里,可能都不会让人注意到,但许烟杪这么一列出来,就很微妙了。
受害者每一次死亡,身边要么有那位老祖宗,要么和老祖宗有关系。虽然好几年才出现一次,虽然大概率是巧合,但,也太邪门了……
赶紧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远离宋总裁官。
这……谁知道这玩意会不会跟着血脉走,是吧?
【哈!等会儿!广平宋氏老祖宗这个野史,居然是真的?!】
其他官员:“!!!”
什么野史!
你说的是他因为上朝前喝太多酒无法小解,导致膀胱破裂而死?
还是他之所以发家富贵,是因为其少时掉进楚太祖的墓穴里,拿走了楚太祖的骷髅并且涂成紫金色天天抱着睡觉,吸收了楚太祖的紫气,后来才位极人臣?
等等!难道那个离谱的传言是真的?!
大夏之前是大周,大周之前是大楚,大楚之前是大梁。
梁太祖为人刻薄寡恩,猜忌忠臣,将他们下狱的下狱,处死的处死,梁太祖后来就转世成了楚末帝,忠臣之一转世成广平宋氏的那位老祖宗,追随周世祖把大楚给灭了,还和周世祖提议让楚末帝成为楚庶人,一辈子被囚禁在狭小院落里,然后每天被忠臣转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旁边宋总裁官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都翻出眼白了,愣是晕不过去。
白色的木 作品
101. 朕!拳打南山敬老院!